第11章 落金烏06
落金烏06
仲羲領着溫斐到了塵緣間第七間雜情債處翻出一本卷宗,口中念咒将其展開,随後說道:“王如是身邊有一個十分親近的随從,叫元斯南,他的生平都收錄在這裏面了。”
溫斐湊過來一瞧,便笑道:“有趣,這對主仆在同一天叫鬼差勾了名字,連死法都是一樣的,可惜這元斯南冤孽已還,入了輪回,不然直接招他前來一問,不就什麽都清楚了。”
“無妨,咱們自己進去看看不是更好,走吧。”仲羲說罷,便幻作一道虛影進了卷宗,溫斐亦跟了上去。
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二人直接略過,直接到了那日初十金烏門舉行大典的時候……這也正是這對主仆殒命之日。
日頭高挂,金色的光澤落在琉璃瓦鋪成屋檐,光彩炫目,朱色長幡飛舞,帶出一片呼嘯風聲,烏泱泱的人候在外面,肅穆而莊重。
王如是端坐在上,猶如一尊俊美無雙的佛像,虔誠跪倒在他腳底下的是他數百教徒,他一身華貴金線紫袍,上面還用暗線繡着異獸精衛,外披白狐裘,長發半束,笑眼彎彎,說不出的風流俊俏,誰能想到這樣一副皮囊下竟然是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這些教徒都是他一手栽培的,他們仰望着王如是,眼中有無上的敬畏、有虔誠的愛戴、有狂熱的崇拜、也有絕對的忠誠,仿佛他們此生都是為王如是而活為王如是而死,也仿佛王如是是無所不能的神明,可以滿足他們任何願望。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元斯南,他從未服侍過這樣的主子,其他人對底下的人只有利用和輕視,就好像他們只是一個個假人與傀儡,不會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受。
可王如是不同,他只要求你的忠心,而你卻可以向他要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只要他有,他一定會給。
無論是萬貫錢財還是奇珍異寶、無論是武功秘籍還是無上的權力,他都可以給你。
但也有他給不了的,一是人,二是仇。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規矩,他不會幫你尋仇,不會幫你殺人,也不會給你搶女人,甚至有時候元斯南都有些看不懂他某些古怪又矛盾的堅持。
那王如是想要的呢?究竟是什麽?
元斯南看不懂自己主子,如果他能猜到什麽才是王如是想要的,那即便是死他也願意為王如是去做,可惜跟了主子那麽久,他卻始終猜不透... ...
大典正酣,衆人舉杯同慶,高聲唱和,玉盤珍羞,美酒千斤,場面盛大猶如天宮之宴,臺上銅鼓陣陣,伴着玲珑舞女玉足上清脆妖嬈的鈴铛,絲竹之聲不絕,直叫衆人飄飄欲仙。
元斯南好久不曾這般暢快了,他似乎可以預見,不久的将來他們這些人将随着王如是站在江湖之巅,這世上再無人敢輕視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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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如是舉杯一飲而盡,他忙上前再為主子斟滿美酒,那酒是西域來的,漢名叫阿姐清,入口醇香輕柔,到肚裏卻是又烈又甜。
他擡眸掃了元斯南一眼擡手攔住了酒壺,笑道:“不用了,去取我劍來。”
元斯南忙去取劍,再恭敬地呈上,“主子今日興致這樣高,可是想舞劍?”。
王如是并未回答,只抽出長劍,一個旋身到高臺之上,身影翩跹,快到讓人看不清他的動作,只聽得利落的劍氣之聲和衣袖擺動的聲音,下面的教徒愈加興奮高亢,大聲喝彩。
觥籌交錯之間,樂師的琵琶鼓點也越發激昂起來,合着王如是的劍影,鼓聲如雷似雨般落下,王如是舞劍也愈發酣暢淋漓,猶如翺翔九天的烈鷹一般讓人望而生嘆。
元斯南望着那道身影,心中感慨萬千,他早已下定決心,這輩子誓死追随王如是。
倏忽間,王如是奮力一擲,長劍伴着森森寒光劃破長空,猶如孤星墜落,一聲巨響刺破的一面銅鼓。
樂聲戛然而止,不知何處突然有人大喊,“有埋伏!”
還不等衆人反應過來,漫天飛箭密密麻麻疾馳沖來,衆人毫無防備,霎時間驚恐猶如洪水猛獸般蔓延開。
元斯南環顧四周大喊,那人還在高臺上鎮靜地站着,仿佛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絲毫不能動搖到他,“主子!”
周圍開始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底下不知何時沖出一幫白道之人,那群人氣勢洶洶,一看就是來者不善!為首那個元斯南也認識,正是近幾年來和王如是處處作對的落菩提!
元斯南恨得咬牙切齒:“又是你!”
落菩提并未搭理他,只沖上方的王如是喊道:“現在回頭還有機會。”
王如是望着落菩提,擡起一只手運氣,方才被他擲出去的長劍猶如受到吸引一般飛回他手中,而後他提着劍飛身下來,慢慢踱步到衆人面前:“回頭?我從不走回頭路。”
落菩提身後一人罵道:“死到臨頭了你還嘴硬,你若是執迷不悟,我等定叫你粉身碎骨,你且瞧瞧,現下的天羅地網就是為你備着的.. ...”
不等他說完,落菩提一聲令下:“住嘴!”
那人一震,忙收起方才的氣勢噤聲不再言語。
王如是瞧見後倒是頗有興味,笑說:“落菩提,看來你如今的威信一點不比我小啊,便是我的人也沒有這麽聽話的。”
落菩提不理他的揶揄,又沉聲問道:“王如是,我再問你一次,只要你肯回頭,有我在... ...”
王如是忽然暴怒,“你聽不懂我的話嗎?別在那癡人說夢了,你我正邪不兩立,你以為你勸我回頭,我就會乖乖聽你的?你以為你是誰?救苦救難的菩薩佛祖嗎?也想度化我?”王如是舉起長劍,直指落菩提,他的眼神和劍光一樣寒冷,“如今也是時候了,今天我倆就做個了斷。”
落菩提聽後眉頭緊鎖,半晌才應聲道:“好,如你所願。”
元斯南暗道不好,他知道王如是還有舊傷未複,今日敵暗我明,對方有備而來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情況實在是兇險,于是便道:“主子,不如讓屬下... ...”
王如是瞥了他一眼道:“元斯南,走。”
元斯南心下大驚,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二人纏鬥,兵刃相接發出刺耳的嚎叫,一開始落菩提似乎是有意相讓,可反觀王如是卻是招招致命,漸漸地落菩提的劍氣也愈加鋒利起來。
二人在空中連過數十招,周身渾厚的真氣逼得衆人睜不開眼,只能隐約瞧出兩人都被對方所傷,卻依舊鼓足了勁鬥個你死我活。
落菩提抵着王如是的劍,瞧見他有些白的臉色,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就聽王如是嘲諷道:“這時候你還能分心?”
窺見他眼中的殺意,落菩提一驚,忙使力推開他,翻身後退好幾步。
王如是被他內力一撞,步子有些踉跄,一口殷紅的血嘔出,染紅了一大片衣襟,他卻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譏笑說:“幾年不見,真當刮目相看啊!落菩提!”
落菩提也堪堪穩住自己體內紊亂的氣息,王如是的進攻狠辣又果斷,自己必須全力應對,稍有不慎就會身首異處... ... 他真的對自己動了殺心,落菩提心中劇痛,卻也只能凝神斂氣,不再留情。
如今的王如是,哪裏還能看出半分當年的影子?思及此,落菩提也道:“你也是,真叫我刮目相看!”
“敘舊就到此結束,落菩提。”說罷,王如是又提劍沖了過來。
二人分毫不讓,在空中以命相搏,雙劍交鋒的瞬間壓迫感撲面而來,猶如排山倒海一般讓人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衆人已經不由自主的為他們讓出了地方,兩撥人馬都死死的盯着二人的動作,一個快如閃電一個輕巧靈活,似乎沒有思考,沒有游移,只有在攻防之間不斷切換,在電光火石之間不斷糾纏,這一切全憑下意識的動作。
不知何時,天邊的景色也變了,黑雲滾滾,一派山雨欲來之勢,只剩下一絲微亮日光從烏雲中傾瀉而下,照得二人劍光粼粼,寒氣涔涔。
忽然只聽清脆一聲,王如是的劍應聲而斷,元斯南心下大驚,忙抽出自己的佩劍飛身前去,卻不想被王如是一掌拍飛。
他朗聲道:“元斯南,滾開!還不快走!”元斯南心中明白,主子的身體如今怕不是落菩提的對手,這一番交戰下來已經落了下風... ...再這樣下去,只怕... ...
可王如是手握斷劍,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架勢,依舊以雷霆之姿朝落菩提攻去……
落菩提有些驚詫,他認得王如是手上那把劍,正是肖家的雲龍牙劍,那是肖家的傳家之寶,好端端的怎麽會斷?可現在卻由不得他多思考,只一瞬間的猶豫,王如是便手持斷劍沖他而來,他也只得全力防禦……
眼看他越來越近,還不等落菩提反應過來就聽得撲哧一聲,是利刃刺穿血肉的聲音,鮮紅的血濺了落菩提一臉,低頭望去自己手中的劍已然紮進了王如是的胸膛,落菩提手一抖,竟然下意識撒開了他的佩劍,臉色又驚又駭!
他看着王如是的嘴張張合合,似乎在說些什麽,可他卻猶如耳鳴一般一句也聽不清楚,直到一聲凄厲喊叫終于驚醒了他。
“主子——!”是元斯南,落菩提滿臉的血回頭望向沖過來的向元斯南,不等他靠近,落菩提一掌拍相地面,掌風生生将靠近的元斯南擊飛。
這一掌十分霸道蠻橫,也将四周的人都逼退了好幾步,衆人看着這一變故,有的歡呼有的哭喊,衆人還想上前,落菩提冷眼喝道:“站住,誰也不許過來!”
衆人一驚,只覺得此時的落菩提多少有些陌生,面容冰冷,叫人害怕... ...
說罷,落菩提不再理會衆人,而是緊緊摟着王如是忙給他運氣療傷,真氣滾滾而去,可傷口流出的血卻絲毫不見減少,落菩提口中發苦,卻只能死死穩住有些發顫的手,心裏也越來越慌亂。
王如是一把甩開他的手,氣息奄奄道:“別白費功夫了,心脈一斷大羅神仙也難救……”
“王如是,你究竟想幹什麽?你為何... ...?”剛才他不過是想抵禦王如是的進攻,旁人不知道,可他自己卻清楚,如果不是王如是自己沖上來,這一劍怎麽可能紮穿他的心脈?
可接下來他卻聽得一清二楚,王如是哽咽道:“阿兄,我…我在回頭……”王如是氣息更弱,似乎每說一個字。都讓他更加虛弱不堪。
落菩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愣愣問道:“你叫我什麽”不等他回答,落菩提眼中模糊,他急忙道:“沒事,沒事,這已經不重要了,如是你別說話,我有東西給你。”
說罷,落菩提忙顫着手,從懷裏掏出一片泛黃的袍子來,嘴裏喃喃道:“你從前要與我割袍斷義,我總想着要把這還給你,那日只有你割了衣袍我卻沒有,所以這都不作數的……我還是你阿兄,今日我就還你,你放心,我親自給你縫回去……如是,了凡是騙你的……你跟我回去,我都跟你解釋清楚,好不好?”
王如是只笑着,沒有回答,可攥着那片衣袍的手卻落了下來……
衆人離得遠,不知這二人在說什麽,卻可以瞧見王如是那了無生氣垂落的手,他的斷劍混着血滾落一旁,猶如他這個人一樣,死氣沉沉。
有人高聲喊道:“王如是已死!魔頭已除!魔頭已除!”
一派歡呼叫好聲中,元斯南再也忍受不住冷眼瞧着這一切後,一聲冷笑,舉劍自戕……
此時,烏雲四散,血紅的太陽又露了出了,可惜日頭已落,只剩得一角微微發燙,四周仍是晦暗無光,落菩提緩緩擡頭,朦胧之間明白過來原來是太陽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