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落金烏05
落金烏05
仲羲注意到溫斐的臉色越來越青,猜到是這忘川水兇氣太重,他第一次幹這種事情,難免有些吃力。
不等溫斐反應過來,仲羲拉起他的後衣領一個躍步帶着他跳出忘川。
溫斐一時不防,出來時又被水嗆了幾口,一到岸上便咳嗽不止,“咳咳咳……你這個人……咳……怎麽老是不打招呼!咳咳…我差點沒給... ...嗆死!”
仲羲有些好笑地給他拍了拍後背順氣,頗為歉疚道:“好好好,下次跟你說一聲。”
溫斐這才舒服一點,便問:“方才咱們在忘川裏看到的是什麽?”
“是落菩提的記憶,他是活人,想要知道過去發生了些什麽,只有這個辦法。”忘川是連接兩界的地方,以落菩提的血為引,便能通過忘川看到他身上發生的所有事情。
溫斐點了點頭道:“我說四大官人都這麽器重你呢!仲大人辦差還真是有一手!連這種辦法都想得到!”說罷又感嘆道,“不過這樣來看的話,确實如雷肅所說,這兩人本是同門,後來卻反目成仇了!這王如是也真是厲害啊!做下這些事夠驚世駭俗!夠心狠手辣!難怪現在做了鬼也這麽別具一格!”
仲羲見他面色又紅潤起來,說話也中氣十足的,就說:“看來你已經休息的差不多了,走吧。”
“去哪兒?不會還要下去吧?”溫斐後退了兩步,十分不情願。
“不下去怎麽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溫大人,您走不走,還是又要我親自動手帶你下去?”仲羲說完又要伸手去抓他的衣領。
溫斐忙哎喲一聲叫道:“不勞煩您嘞,我自己下去吧!”說完,一個漂亮的鯉魚戲水姿勢紮進水中,不見蹤跡。
仲羲無奈一笑,也跟着跳了進去……
落菩提随着尊者到了餘姚大慈恩寺修習,由尊者親自教導這三年,他的功力也增進不少,其他師兄弟都覺得他瘋了,練起功來就像玩命一樣,不知疲憊,不知停歇。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不敢停歇。
他怕睜眼看見睥睨衆生的佛祖厭惡他善惡不分,自私薄情;他更怕閉眼看見渾身是血的如是,呵斥他背叛手足,背信棄義。
Advertisement
明明他們曾經約好要一起做匡扶正義的大俠,要懲惡揚善,要除魔衛道,可如今他們竟然漸漸走向了兩個極端,再也無法回頭……
後來尊者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再教他的了,落菩提開始一個人行走江湖,出了慈恩寺他才知道,現今的江湖已經全然由金烏門做主。
即便是連垂髫小兒都會唱:“天上金烏鳥,壟頭白素缟。雙日齊争輝,後羿神弓藏。”
這首打油詩暗指的就是如今金烏門實力日盛,已到了無人可以抗衡的地步,王明陽和王如是這對假父子也成了所有江湖人的噩夢,多少人被他們用三花聚頂奪走內力最後經脈衰竭而死……
并且王明陽不分□□白道,只要是他看上的東西,那便去殺去搶,去用盡一切辦法将他奪過來,占為己有。
落菩提總是追着金烏門的腳步,可惜每次都晚到一步,只有一次,他遠遠的望見一個身影,只一眼他就認了出來,那是如是。
那人身着白衣,幹淨得像一幅畫一樣,眉眼疏朗,面容如玉,只靜靜地站在火光沖天的屋頂下望着自己,悅動的火焰倒映在他臉上,面目依舊是他記憶中的模樣,脫去從前的青澀後只是愈發驚豔,直到四目相對落菩提這才确定他也看到了自己……
他嘴邊還挂着一絲狡黠的笑容,這落菩提有些晃神,覺得似乎下一秒他就會笑着跑來,叫自己阿兄。
可惜他沒有,起火的屋裏倉皇跑出一人,王如是抽出腰間佩戴的長劍,頭也沒回得紮進那人胸膛,血濺了他一臉……他卻眼睛都沒眨一下,動作優雅利落,好像不是在殺人而是在下棋。
落菩提突然覺得很憤怒,有一股莫名而來的滔滔怒氣直沖他的心門,他拔劍沖了上去,卻被王如是輕巧地擋住了,他說:“落菩提,許久不見。”
落菩提心中怒氣更甚,他憑什麽這麽若無其事的跟自己打招呼?語氣就像兩人只是多年未見的好友一樣那般平淡,自己苦苦追尋他多年,像個笑話一樣固執的在心中的善惡之間反複掙紮,可他卻毫無所動!毫不在乎!唯有自己像個笑話一樣!
原本落菩提很多話想說很多問題想問,比如想問他這些過得怎麽樣?王明陽待他好不好?有沒有為難他?為何他要去金烏門?為何要濫殺無辜?為何不肯聽自己的解釋?為何……?
可千言萬語,萬語千言,但最後卻只能說出一句:“如是,跟我回去。”
王如是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哈哈哈,落菩提,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事到如今,你還要我跟你回去?我說了我們已經回不去了,滾開!”
落菩提手上用力向前逼近,一字一句重複道:“我、說、跟、我、回去!”
王如是冷哼一聲,運勁逼開他的劍鋒,“與其同我在這裏浪費時間,不如抓緊進去看看,興許肖家還能留兩個活口。”
落菩提咬緊牙關,肖家大郎肖澤曾幫過他,二人也曾一同游歷江湖,這種時刻,他如何能見死不救?落菩提只得揮劍隔開兩人的距離,一頭沖進肖府。
進去後是刺鼻的血腥味,其中還混雜着煙味焦味,撓人心肺,內院裏肖澤倒在地上,猶如枯屍早已沒了氣息……
那一刻,落菩提雙目猩紅,卻只能強忍內心的波瀾,肖澤一生行俠仗義,樂善好施,如今卻因為一本家傳劍譜,一把雲龍牙劍遭受滅頂之災。
像肖家這樣的慘案這些年來數不勝數……如是,又是你!又是你!你究竟還有執迷不悟到什麽時候?
... ...
王明陽,王如是殘暴不仁,行事狠毒,江湖衆人對其積怨已久,可這時金烏門一家獨大,沒有哪個門派可以與其抗衡!但衆人私下裏卻已經緊鑼密鼓地聚集,意圖等待時機反撲金烏門……
然而令衆人沒想到的是,在之後的短短一年內,王明陽和王如是卻起了分歧,王如是帶着大半教徒出走,鼎盛一時的金烏門自此一分為二,他又一次消失在江湖裏,如此變故實在是叫人措手不及,可卻是讓人拍手稱快的好事,如今金烏門自相殘殺誰不樂見其成?
後來又傳聞說,王明陽因為對西域毒巫一族使用三花聚頂而身中劇毒,功力大退!衆人知道,機會來了!此時的落菩提江湖地位也是水漲船高,他們推舉落菩提為首大舉進攻金烏門,沒了王如是,金烏門猶如一只沒了獠牙利爪的老虎,雖然強悍但到處都是破綻,沒有半年便節節敗退躲到北地。
正當衆人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王如是卻出現了!
他領着當初随他一起離開的金烏門徒殺至北地,金烏門自相魚肉,不過短短數月王如是就将王明陽逼至絕境,最後将他斬于劍下,從此金烏門只有他王如是一個教主!
這一年,落菩提已經二十五了,而王如是也已經二十一了,年歲相近,但二人卻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王如是回到江湖後似乎低調了許多,可他的存在,對于衆人來講就猶如一把刀子懸在了腦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咔嚓一聲落下,叫你身首異處,一種無比怪異的和平局面便出現了。
沒有人敢輕舉妄動,但也沒有人敢放松警惕,落菩提這些年行走江湖,也結識了不少好友,他出身佛門,容貌俊美待人和善,從不與人結怨,不論是遇到什麽人,只要你有困難,他必定會施以援手,即便是損己利人也好,他也從不猶豫,故而衆人給了他個美名,叫做“菩提郎君”,都說他是心懷神佛,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這些人追随他、贊頌他、崇拜他,可落菩提都沒有放在心上,他心中有沒有佛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後來他遇到一個年輕人,那人身患惡疾,不能言語,那是一種極為古怪的病,渾身的經脈逆行不暢,每七日經脈逆行便會發作一次,發作時猶如萬箭穿心,洶湧的內力在身體的五髒六腑橫沖直撞,痛不欲生。
那人叫仕儒,他說這種怪病讓他的五官變得扭曲,面目醜陋可憎,所以他一直戴着黑色的面具,從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落菩提不會安慰人,只能勸他,色相皆是虛無之物,美醜也不過是人的皮囊而已。
仕儒卻笑着寫道,他面具下藏着一只惡鬼,露出來只怕吓到別人。
他和仕儒十分合得來,兩個人就像多年未見的好朋友一樣,一個說一個寫,仕儒告訴落菩提,他是因為被三花聚頂吸走了功力才變成現在這幅模樣,他說,他曾經有一個很要好的兄長,可惜現在沒了……
提到三花聚頂,落菩提眸光微動,半晌才道:“我曾經有一個很要好的弟弟。”
二人不再言語,直到仕儒突然用十分沙啞渾濁的聲音喊到:“阿兄。”
落菩提詫異地回頭,“你方才喊我什麽?你可以說話?”明明聲音不同,明明知道這不是他,可再次聽到這個稱呼,還是落菩提十分恍惚……
仕儒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寫道:“短短一兩個字可以,你和我兄長的年紀差不多,所以我一時……你介意嘛?”
落菩提回過神來,只道:“沒有,我只是想起我弟弟了,他愛使小性子,如果知道還有別人這樣喊我,他應該會怪我的。”
仕儒一愣,随後點點頭,模樣頗為苦澀,寫到:“郎君說的是,認了兄弟,那便是一輩子的兄弟。”
仕儒雖然身體不好,可謀略奇佳,而且他似乎十分了解金烏門的動态,總能精準地打擊到金烏門,有了他幫助,落菩提很快就占據上風,如今再也不是金烏一家獨大的局面了。
江湖上以落菩提為首結成的除金派和以王如是為首的金烏門兩者間已經難分伯仲,勢均力敵。
再後來,仕儒走了,不辭而別,卻在某一日托人帶來消息——金烏門要在下月初十舉行王如是即位教主的大典,彼時将會将活飼教徒,助王如是修煉神功。
這一消息也一下拉斷了衆人緊繃的弦,如果王如是真的成功了,那麽江湖再無寧日,與其眼睜睜看着魔教興起,不如同他拼個魚死網破!
可突然間忘川河水開始變得躁動不安,暗流湧動,眼前的景色也開始扭曲起來,猶如被撕成碎片的圖畫,仲羲心道不好,忙示意溫斐離開。
眼看忘川水越來越洶湧,二人終于回到岸上……
溫斐看着平靜的水面,仿佛剛才的波濤洶湧只是他們的錯覺,仲羲看出他的困惑:“這是記憶的主人在抗拒後面記憶。”
“你的意思是落菩提他……?”溫斐道。
仲羲點了點頭,“嗯,看來他非常不願意記起後面的事情,他在逼自己刻意地去忽視它。”
溫斐急了,“那怎麽辦?!馬上就要知道王如是究竟是怎麽死的了!這關鍵時候!”溫斐迫不及待想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難道是這落菩提為民除害,為慈恩寺清理門戶?可王如是明明是... ...
仲羲卻道,“不急,想知道的前因咱們都已經知道了,這後果要想知道還不簡單嘛?”
溫斐一下領悟到他的意思,催說:“那你還不快走!我倒要看看這落菩提看到了什麽刺激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