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落金烏04
落金烏04
小慈恩寺的選拔,落菩提以半招的優勢險勝了凡大師兄,這樣的優勢不算大,畢竟了凡入寺時間比他更早,也更得尊者信任,不知尊者最後會選誰去?
其實尊者總是誇自己根骨好,天賦高,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小慈恩寺是還有一個天賦更高的人,如果說一定要選出一個俗家弟子去争奪這個盟主之位的話,那一定非他莫屬,那人便是如是,其實落菩提早就知道如是并非池中之物。
落菩提并不清楚他的過去,他們在地下黑市裏相遇,都是無父無母,同病相憐可憐蟲,人牙子對他們這些孩子非打即罵,時常飯也吃不飽,如是年紀小又受了刺激,整日裏病殃殃的,就算後面被慈恩寺救了出來收作弟子也許久沒能緩過勁兒來。
如果說大家還是孩子時察覺不出來彼此之間有什麽不同,但待到年歲漸長後,如是的天賦在落菩提眼中便再也無法輕易掩蓋。
他有着驚人的記憶力,無論是佛經文章還是招式心法,只要他看過一眼就能記得一清二楚,并且他總是能比自己更快更好的掌握要領。落菩提十歲後才開始習武,後來卻怎麽也無法領先年紀比他更小的如是,其實落菩提明白,如是的出身應該比自己想象得要好得多,也或許正是這些過人之處才給他的家族招至滅門之禍。
不知不覺間,落菩提已經無法再和他齊頭并進了,可惜如是實在是太懂得藏拙了,每次交手他都裝作力不從心的模樣,除了自己外,全寺上下再沒有第二個人看出來他真實的能力,也有可能是他們并沒有想到看起來有些頑劣懶散的如是竟然有着這樣潛能。可每當自己發現他的小心思,那小子就會偷偷露出一點狡黠的壞笑,果然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孩兒啊!落菩提也只能無奈地回之以微笑。
落菩提以為他們兩兄弟會永遠這樣子在一起,畢竟他們都已經在一起這麽多年了,自己從小孤身一人,菩薩保佑,現在也讓他知道了什麽叫情同手足。
可惜日子過得太快,快到兩人都沒發覺他們到小慈恩寺已近十年了,這年他已到二十,如是也已經十六歲了,正是鮮衣怒馬少年郎的模樣。
可分別來的那麽的猝不及防,猶如平地的一聲驚雷,叫人根本抓不住那稍縱即逝的機會,也再也沒有可以挽回的餘地。
那日黃昏,如是下了功,卻一直沒有回來,慈恩寺內外找遍了也沒有他的蹤影,同他一起不見的還有了凡師兄,落菩提不知為何總覺得惴惴不安,似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一樣,眼皮跳個不停,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他也只能安慰自己,應該不會發生什麽大事……
了凡大師兄上次敗給他後一直對自己頗有成見,想來也是,他畢竟是大師兄卻輸給了自己,誰不知道了凡一直以來的願望便是能去參選武林盟主,可是大家始終是同門兄弟,再怎麽樣也不至于将怨氣發洩在如是身上!
可回想起近日來,大師兄一直在自己身邊旁敲側擊的打聽如是的身世,落菩提心中的不安又漸漸被放大。
要找到他們,越快越好!
落菩提只覺得心急如焚,最後終于聽到一個小師弟說之前瞧見二人往後山山頭去了。
擡眼日頭将落,山巅只剩殘陽似火,落菩提心中不安愈發濃烈,誰知他趕到時就見如是半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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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你怎麽了?你怎麽在這?”落菩提喊道。
那一刻,他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如是滿身是血,那刺眼的血色幾乎快要染透他的衣衫,汗水混着血水從他側臉滑下,而後砸在落菩提心頭,濃重的血腥味讓落菩提不由自主地皺起眉,可為何眼前都如是是那麽的陌生?
落菩提顧不得其他,只想沖上前去查看他的傷勢,卻聽他冷冰冰喝道:“落菩提,別過來!”
落菩提一驚,問道:“如是,你怎麽了?哪裏受傷了?怎麽……怎麽這麽多血?你快讓我看看!”從前如是從不會這樣喊自己,他只會笑着叫自己阿兄阿兄,就像一個小跟屁蟲一樣,可眼前這個人哪有半點如是以往的模樣,好似羅剎惡鬼,十殿閻羅。
如是低頭瞥了一眼四周,随後譏諷道:“你好好看看,這不是我的血,是他的。”說罷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而後他竟然從身後拎起一個血淋淋的腦袋來,那個腦袋雙眼裂開,面目猙獰,定是死前十分痛苦不堪才有這死不瞑目的慘相!
落菩提心下大駭,幾乎不該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竟然是他們的大師兄了凡!
如是踢了踢腳底下的屍首,随後轉頭又對落菩提道:“這個人知道的太多了,我本不想殺他,可是誰讓他非要來打探我的身世,他既然想要害我,那我自然不能讓他活着。”
“你瘋啦?!他是我們的師兄!你殺了他其他師兄弟怎麽會放過你?!還有尊者!他怎麽會放過你?!”落菩提不敢相信地搖了搖頭,眼前的如是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一手人頭,一手匕首,麻木兇殘,臉上甚至還露出殺人後的快意,他的語氣平淡自然,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下什麽禍事一般。
如是卻說,“你不用這樣看着我,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随即如是又擡起匕首在落菩提的注視下将自己一截衣袍割斷,他動作利落幹脆,沒有絲毫猶豫,嘴中還冷冷說道:“落菩提,我這麽信任你,你卻背叛我,把我的事情告訴了凡,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枉我将你認作世上最親近之人!今日你我二人割袍斷義,他日江湖再見,你也休想我會對你手下留情!”
落菩提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憤然道:“你懷疑我?我把你看成我的親弟弟,我倆相依為命,這世界上除了你,再也沒有我看重的人!了凡算什麽?我怎麽會把你的事情告訴他?你怎能?你怎能懷疑我!”落菩提又憤怒又震驚,心中苦澀不已,只想你若懷疑,為何不問我?為何不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如是聞言譏笑道:“如果不是你,他怎麽會知道那些事情?怎麽會知道兇手的鳥形指環!這件事除了你我從未告訴別人!都這時候了你還想騙我?你還真當我是你的傻弟弟不成?我受夠了同你演那些兄友弟恭的戲碼!洛菩提你也不照照鏡子,做我兄長你也配?”
如是丢過來一枚東西,那東西沾着殷紅的血滾落在落菩提腳邊,落菩提撿起來看了看,形狀是一只金烏鳥,正是如是從前描述的那種指環……
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落菩提顧不得其他先将東西收起,語氣放軟說:“如是,你信我,你再信阿兄一次!阿兄真的沒有告訴任何人,你信我!如是!我... ...我們先回慈恩寺去,我會幫你的!有阿兄在沒人能傷害你,你快跟阿兄回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雜亂,落菩提心道不好,看來來的不止一個人!如是卻絲毫不見慌亂,反倒氣定神閑地擦去嘴角的血跡,語氣輕松地說道:“來不及了,阿兄,很快大家就會知道我殺了同門,慈恩寺我回不去了……”
落菩提沖上去死死拉住他的手,罵道:“回不去就回不去了!大不了咱們重新去做乞丐!一樣的!我絕不讓任何人傷你!”
如是一愣,呆立在原地不動,有人在喊“找到了!他們在那兒!”
腳步聲越來越多,如是甩開了他的手,在衆人到來的時候,他翻身用手肘勒住落菩提的脖子,随後對衆人喊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把他殺了!”
趕來的弟子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大師兄了凡被殺,屍首正血淋淋的躺在地上,而平日裏看起來俊逸幽默的小師弟一手拿着大師兄的頭顱,一手挾持他最為要好的師兄,衆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這究竟發生了什麽?
有一個師兄勸道:“師弟,住手,你在幹什麽?你瘋了嗎?冷靜點!”
如是卻只是面無表情道:“冷靜?呵,我很冷靜,你們不想死的趕緊走,佛門清靜之地,确實不适合濫殺無辜。”
“你還知道自己是佛家人?你殘害手足,毫無悲憫之心,你就不怕遭到天譴嗎?”又有一人罵道。
落菩提剛想出手,便感覺自己後背的幾處大穴被封住了,只能急忙喊道:“如是!你要做什麽!?”
“落菩提,我還不想殺你,不過以後咱們江湖再見的時候,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了,你最好記住我的話!”如是說完,便出掌将他打暈過去。
... ...
再後來的事情,落菩提也只是聽其他師兄弟說的,如是将阻攔他的師兄弟們全打傷了,雖然沒有傷及他們的性命,但卻将他們的多年辛苦習得功力全都廢了……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大慈恩寺的尊者自然也趕了過來,直到這時候落菩提才知道,如是他姓施,是前武林盟主施長風的獨子,聽尊者說,施長風行走江湖多年,又擔任武林盟主,在江湖上威望極高,可他後來愛上一個□□女子,這自然為正道所不容,自古正邪不兩立,他施長風身為盟主卻非一個□□女子不娶,如何能服衆?雖然最終施長風力排衆議,一意孤行與女子結了連理枝,可施家也因此落敗,歸隐江湖。
然而樹欲靜風不止,施家有一門名揚天下的武林絕學,可以奪他人內力為己所用,名曰——三花聚頂。
金烏門也因此盯上了施家,施長風被白道所唾棄,又被彼時兇狠殘忍的金烏門教主王明陽追殺,牆倒衆人推,滿江湖無人對他們施以援手,以至于施家最後一夜之間被滅門,可惜王明陽最後也沒得到三花聚頂之功。
可誰又能想到施長風的獨子竟然還活着,那時一出貍貓換太子的把戲騙過了金烏門的眼睛,他的獨子施祈年消失于茫茫人海中,同時也絕了所有人對三花聚頂的貪念。
現在如是又如十年前施家滅門時那樣沒了消息,偌大江湖,他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沒有半點蹤跡,落菩提瘋了似的找了他很久,卻沒有絲毫進展……
是夜,燭火搖晃,落菩提跪倒在大殿前,面前是金身如來、滿殿神佛,他一時間也不知道心底是什麽滋味,所有情緒交織在一起,猶如一團錐心刺骨的荊棘,叫他吐也吐不出來,咽也咽不下去。
他在大殿跪了許久,聽鐘聲如雷,梵音似劍,直刺進他心中,尊者來到他的跟前,終于給他帶來一點如是的消息……
尊者語氣冷淡,“你不必再找他了,外頭的弟子傳信來,他早已經背棄我佛,拜入金烏門王明陽名下。”
落菩提伏在地上的身子猛地一震,随後難以置信般道:“金烏門?……王明陽?尊者你在說什麽?!那是如是的仇人!他怎麽可能會……不!這這不可能!休想騙我!”
“他拿了凡的頭作了拜禮,自願獻上施家的絕學三花聚頂,又廣發江湖告貼認王陽明做義父,自此便叫王如是,你說是真還是假?”尊者的臉色鐵青,眉頭緊皺,語氣亦是十分生硬。
落菩提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語,王如是……從此便叫王如是……他明明知道這是他的佛家法號,即便他要認自己的仇人為父!即便他要用自己的師兄屍體去獻媚!即便他心甘情願獻上自家絕學!他為何不肯改個名字?為何要叫自己王如是?
尊者又道:“落菩提,你記住!慈恩寺對你們有再造之恩,如今卻養虎為患!他王如是恩将仇報、背叛師門、殘殺手足、認賊作父、助纣為虐!這一樁樁一件件血債就要由你替慈恩寺向他讨回來!你可明白?”
落菩提臉色蒼白,尊者的話猶如刀子紮進他的心頭,年少漂泊無依,是慈恩寺給了他一個家,可如是于他也是世間最為重要的存在,一邊是再造之恩,一邊手足之情,這般局面豈有雙全之法?也叫他落菩提不負如來不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