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金烏03
落金烏03
溫斐遠遠看見仲羲在那邊等他,跑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你在這幹什麽?這頭烏漆麻黑的,怎麽不到有光的那頭去等着?”
這邊是永夜,四周只有藍色鬼火,熒熒閃爍,仲羲只問:“東西拿到手了?”
溫斐十分嘚瑟:“溫大爺親自出手,難道還能有辦不成的事情?”說罷,像獻寶一樣取出落菩提的血晃了晃,然後又問道,“你呢?可有什麽進展?查到什麽沒有?”
仲羲也道:“自然,如我之前推測的那樣,确實有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快說說,快說說!”
仲羲道:“不急,先說說你吧,你是怎麽拿到落菩提的血的?”
提到這個溫斐滿肚子怨氣,“下次這種費力不讨好活我可不再去了!落菩提這個人跟個大閨女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不跟人說話!整日裏就知道練功打坐、念經拜佛,我就差變成一只蚊子去咬他一口了,真真是鐵桶一塊叫我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仲羲有些吃驚,“噢?我倒是查到他經常在江湖中走動,和王如是是死對頭。”這兩個人一直争鋒相對,時常都是鬥個你死我活的,怎麽如今王如是一死他反倒這麽老實了?
溫斐絮絮叨叨:“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這個人怎麽了,如今就躲在房裏念經打坐,不說話不理人,跟個活死人有什麽兩樣?”
“那你有沒有變蚊子去咬他一口?”仲羲道。
溫斐一愣,頗有些意外,倒是難得聽他跟自己開玩笑,“那倒沒有……不過這小子自己生生嘔了一口血出來,我吓了一跳,我都還沒出手呢!他就一副要死了的表情,若他突然一命嗚呼了還不得怪到我頭上來!”
仲羲點了點頭,“江湖人,或許是受了傷也不奇怪。”
溫斐擺了擺手道:“不說這個了,總算是得手了,你呢?你那邊怎麽樣?”
“這王如是的确是殺人如麻,欠下不少血債,可我仔細查了簿子,其中有一半從前都是跟他有恩怨的,命裏該有此一劫。還有一些是生前作惡多端,王如是将他們殺了,反倒不算有損陰德,剩下的一部分就真的是枉死他手中了。”仲羲一邊說一邊将生死簿翻開,上面一頁頁的都是死在王如是手下的人。
人命無貴賤,但卻有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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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殺了一個一生行善積德的好人,那自然是一件大惡事;可如果殺的是一個作惡多端的惡人,那說不定還是有功,便是到了地底下賞善司魏征大人那裏也會好好給你記上一筆。
這王如是便是如此,他雖殺人無數,但殺的大多數是些窮兇極惡之徒,雖有枉死他手上的無辜生命,但如今他也在各層地獄下日日受到懲罰來償還他的罪孽,功過相抵,生死簿自有定數。
仲羲接着說:“而且這些人都跟另一個人有關系。”
溫斐一驚,立馬答道:“落菩提?”
“正是。”仲羲收回簿子,從掌心變出一碗孟婆湯來,又對溫斐道:“快把落菩提的血放進來。”
溫斐瞧着他手上那碗孟婆湯,模樣十分別扭,“這湯難道是孟婆給你的?怎麽這麽大一碗?”
仲羲白了他一眼,“難道地府還有別人會做這湯?”
溫斐氣急敗壞罵道:“虧小爺我花那麽多心思去買那勞什子酥油餅!纏着她要了這麽許久她也不肯分我一口,怎麽你要就如此大方,給你這一海碗!”溫斐繞着仲羲打量了打量去,又湊過去嗅了嗅,心中诽謗,怎麽做鬼差還分美醜不成?這仲羲不過比他好看那麽一點香了那麽一點罷了,又不是很多,孟婆怎麽這般厚此薄彼!實在是可氣!
“趕緊辦正事,凡人精血在這下面不易保存,你再磨蹭一會兒,效果就沒那麽好了。”仲羲不想跟他在這些沒意思的事情上多費唇舌,心想這人總是這麽不着調,只是看他繞着打轉嗅來嗅去的模樣倒是頗有些像元寶... ...
溫斐憋着氣将落菩提的血倒進孟婆湯裏,“你還沒告訴我這是打算幹嘛呢?要他的血有什麽用?”
仲羲只說:“你快喝了它。”
“什麽?你叫我喝這玩意兒?!這裏面可是落菩提嘔出來的血!”溫斐大驚失色,忙把那碗剛剛還求之不得的孟婆湯推得遠遠的,滿臉毫不掩飾的嫌棄。
仲羲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又推過來問道:“喝不喝?”
溫斐咽了咽口水,心想我不喝豈不是要被他瞧不起?這才捏起鼻子猛灌一口,好在并沒有什麽怪味,只是心裏依舊膈應的慌。
“現在怎麽辦?”溫斐問。
仲羲沒說話,只一把抓過他的肩拎着他一頭紮進了眼前的忘川之中……
溫斐一聲驚呼卡在喉中被嗆了個半死,心中罵道:什麽毛病,不能先打聲招呼好讓人做好準備嗎?
忘川之下,四周的景色在極速變化,溫斐覺得自己好像掉入了另一個世界,突然他覺得眼前的景色有點熟悉,正是他才去過的大慈恩寺!
眼前走來一個衣着不凡的和尚,貼金法杖,紅袍袈裟,大慈恩寺的其他沙彌見他來了都十分尊敬,雙手合掌向他行禮。
這和尚問道:“這次的孩子中可有資質好的?”
旁邊一個小和尚聽到他這般問,忙上前回答道:“是有兩個根骨不錯的孩子,尊者要不要見見?我這就去叫人帶他們過來。”
被稱作尊者的人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就有人帶上兩個男童來,大的那個看着得有十來歲,小的那個才五六歲的樣子。
那尊者對兩個小童一番打量,而後又探探了兩人的脈象,便道:“大的那個不錯,留下吧,小的那個身子骨弱了些,怕是熬不住佛門清苦。”
底下和尚聽後就要将二人分開,小的那個似乎明白了什麽,連忙抱着大的那個又哭又鬧,不肯撒手。
大的那個已通人事,直直跪在那尊者腳下,“尊者,我這弟弟可憐,家裏遭了難父母都死了,我倆都是從拐子那逃出來的,早已如親兄弟一般,還請尊者發發慈悲收下我們兩個!”
那尊者不動聲色,手中菩提轉動,垂眸望着腳底的孩子,那模樣猶如一尊悲憫世人的大佛,只聽他沉聲道:“阿彌陀佛,既然如此,你二人便都留下吧。”
那小男童終于破涕為笑,被大的摁着給眼前的活菩薩磕頭謝恩。
尊者又問:“你二人可有名字?”
大的說:“我叫落明山,我弟弟他小小年紀遭了難,只大約記得自己叫‘祈年’。”
尊者微微嘆一口氣道:“如今你們皈依佛門,一切都要重新開始。這樣吧,從今往後你叫菩提,他叫如是,往日種種皆抛于腦後,日後行事必要心存善念,可好?”
二人忙點頭稱是……從此一個是菩提,一個是如是。
剛來不過數月,兩人輾轉又被送到了雲城小慈恩寺,這裏遠離塵嚣坐落在深山之中,十分僻靜清幽,是由幾座不大不小的廟宇圍合而成,而小慈恩寺也是專門用來訓練俗家弟子的地方。
這裏的一切都交由一個名叫“了凡”的弟子打理,大家都叫他一聲大師兄。
小慈恩寺日子辛苦,為了鞏固自己的江湖地位,每年都會挑選天賦較高的弟子收入門下,在這裏不僅要練功習武,還要學習佛門經典、修繕院牆、劈殺挑水等雜貨,用尊者的話說便是無論做什麽都是修行,需得用盡全力。
菩提年紀較長,天賦異禀,是難得的練武奇才,尊者每次來便對他贊賞有佳,四季輪轉,春秋交替,轉眼便已是七八年過去,二人都已長大。
這日尊者來小慈恩寺內,對衆弟子說道:“我要從你們中間選一個人出來,那個人會作為慈恩寺的代表去參選武林盟主……”這消息一出,衆弟子都是躍躍欲試十分興奮,他們終究是俗家弟子,誰不希望能在江湖上闖出一番天地來,聲名遠揚?
尊者最後點到了菩提的名字,囑咐他說要好好修習,大家都看得出來,尊者對他寄予厚望。
如是問道:“阿兄,你想去嘛?”
菩提看着已經同自己一般高的弟弟答說:“想去,我知道你這些年來一直沒忘記... ...江湖這麽大,能人異士這麽多,我去了總能找到點什麽痕跡。”
如是聞言一愣,心下苦笑,果然什麽都瞞不過阿兄……這些年在小慈恩寺的日子雖然十分寧靜祥和,但他時常被噩夢驚醒,那是小時候的噩夢,是滿屋子的血和死不瞑目的爹娘,還有兇手大拇指上的鳥形指環……每每午夜夢回那些快要被遺忘的片段就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重演,明明只有那麽幾個零碎的片段,但是随着時間流逝卻越發清晰起來,讓他夜不能寐、痛苦不堪。
他只恨自己那時候還小,關于兇手的更多細節他再也記不起來,唯獨兇手戴在手上的指環他片刻未敢忘記,如果不是家裏的老仆帶着他藏在暗室,可能世上再無他這個人,可是菩薩保佑他活了下來,但這血海深仇今生今世必須得算清!
如是半晌才道:“阿兄,那是我的仇,不是你的,你其實沒必要……”
他還沒說完就被菩提在腦袋上狠狠敲了一下,“你說什麽胡話呢?你就像我的親弟弟一樣,你的仇就是我的仇!咱們之間還分什麽彼此?何況我想去争奪盟主也不單單是為了你。”說罷,菩提又摸了摸如是的腦袋,輕聲道:“你還記得我們來慈恩寺之前嗎?流落街頭被人随意欺辱,猶如貨物一般被人賣掉,若是死了也只不過丢在荒山野嶺,沒有來處也沒有歸途... ...如是,世上多的是嫌貧愛富、麻木不仁的人,所以我想做一個行俠仗義的大俠,能匡扶正義,能劫富濟貧,從前做叫花子的時候,見了太多這世間的冷暖,也嘗了許多弱肉強食的痛苦,只有自己成為強者,才能夠幫助他人,而我一定要成為強者!”
不分彼此……真好……
如是突然覺得眼睛有些發酸,從前孤苦無依的日子他如何能忘?與野狗奪食,風餐露宿,猶如陰溝之鼠一般。可如今他一擡頭,便瞧見了滿目的絢爛日光,晴空烈日,那巨大的光球蘊含着如此振奮人心的能量,如是突然說道:“阿兄,從今以後我要做你身前的太陽,做你手中的利刃!你信我!我一定助你登上這武林盟主之位!”
菩提哈哈大笑,揉了揉他的腦袋,打趣道:“我當然相信你,只是你小子未免也太大言不慚了吧!竟然将自己比作太陽!你以為武林盟主是什麽過家家不成?哪有這麽容易?我現在也不過是想想罷了,你就這麽豪情壯志的?我最後要是當不上這武林盟主,你該如何?”
如是卻說:“阿兄,你怎麽對自己這麽沒信心!要是你當不上,那只好做弟弟的我來做這盟主之位咯!也讓我嘗嘗做一位匡扶正義的大俠的滋味!”
金色日光落在佛前,猶如佛降,二人相視一笑,虔誠跪伏在地上低聲訴說心中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