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杭第八十一卷02
蘇杭第八十一卷02
世人只知忘川有奈何橋,橋邊有孟婆,卻不知還有一位擺渡翁,地府偶有生魂闖入就得由這位老翁送回陽間。
何為生魂?陽壽未盡卻魂魄出竅的便為生魂,若遇見鬼差便會帶回來交于擺渡翁,如果鬼差因公辦要去人間,也可坐擺渡翁的靈船前往人間。
此時仲羲和溫斐也在這艘船上,忘川隔的是陰陽兩界,連的是六道輪回,而擺渡翁則是引路人。
忘川大霧彌漫,叫人看不清前路,溫斐好奇問道:“老翁,這忘川上霧如此之重,你究竟是怎麽分辨方向的?”
那着蓑衣戴鬥笠,背影佝偻的老翁笑呵呵答曰:“無他,只往前便是。”
行至中途,竟然在大霧之中亮起了點點螢火,那熒光忽明忽滅,宛若銀河一般。
溫斐拍了拍仲羲問:“喂,你可知這是何物?忘川之上從來只有霧氣,地府內也并無其它生靈,這玩意兒是打哪來的?”
仲羲搖了搖頭說:“不知。”
倒是一旁撐船的擺渡翁笑呵呵道:“思念,這是極深的思念,跨過陰陽到這忘川之上便成了此景。”
“思念?思念誰?”溫斐驚奇不已。
地府終日昏昏暗,只有幽幽月光高挂,微微發亮,大多數時候也只能聽見各路鬼魂喊叫,一無草木,二無生靈,待久了着實無趣,平日裏也只能喊上牛頭馬面打打馬吊喝喝小酒,或是去孟婆那聽點故事什麽的,這麽新奇的場景倒是頭一回見,或許是他許久未曾渡過忘川了……
老翁緩緩将船駛入那熒光之中,接着說:“自是思念這船上之人”
溫斐擡手去抓那熒光,只一碰到便轉瞬即逝,随之彌漫開的是混在大霧中悲哀之情。
“真是個癡情的人吶!我猜多半是這柳氏的家人。我看卷宗上柳氏出生商賈之家,父母康健,家底也算殷實,父母視她為掌上明珠,她還有一兄長自小也對她寵愛有加,其夫李某同她是青梅竹馬,成親後更是伉俪情深,叫人好不羨慕!若不是那場大火,怕也是一對神仙眷侶呀!”溫斐懶懶散散的在船艙睡下,枕着手翹着二郎腿嘴裏絮絮叨叨的。
仲羲皺着眉問:“卷宗上可有說那火是怎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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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半夜家中仆婦添柴不慎所致,你問這個做什麽?”溫斐不解。
“無事,咱們先去看看去。”仲羲說罷,便閉目養神不再言語,溫斐自覺沒趣也不再多問什麽。
許久未來人間,溫斐多少有點興奮,一路上東張西望瞎湊熱鬧,一會兒看看街頭賣藝的表演胸口碎大石,一會兒聽聽秦樓楚館裏的小旦唱曲兒,若不是仲羲在旁邊看着,怕是早把正事抛于腦後。
姑蘇城西市慈恩街永興巷內有一商鋪,名曰——懷柳坊,這便是當時柳氏葬身之地。
溫斐笑眯眯的瞧着雕梁畫棟的樓宇、熱鬧非凡的街巷,不由感嘆:“還是人間好呀!”
二人進了懷柳坊,裏面的掌櫃立馬招呼夥計前來招待,那小夥計殷勤周到,滿臉堆笑問道:“二位公子需要點什麽?我們懷柳坊可是姑蘇數一數二的鋪子,各類绫羅綢緞,麻布素衣那是應有盡有,品質優良!價格公道!”一邊說一邊給他二人介紹各色布匹。
“公子請看看這匹料子,這料子名‘如煙’,叁丈陸,乃是上好的綢子,顏色細膩鮮豔,膚感柔軟絲滑,用來做衣裳最合适不過了。”許是看二人衣着不凡,小夥計很是熱情。
溫斐佯裝滿意,還上手摸了摸那匹如煙,突然問道:“诶,小夥計,聽聞你們這鋪子之前走了水,整個店都燒了個精光,這是怎麽回事?若真訂你家的布,我可最起碼得要百來匹的,你這布莊不會供貨不足吧?”
聽溫斐這麽說,小夥計只當他是個大買家,心下喜不自勝,忙偷偷給二人拉到角落裏細細說道:“二位放心,小店自柳老爺那代起便在姑蘇城裏開布莊了,從前是叫柳家布莊,這姑蘇城男女老少或買布或做衣的,那是沒人不知我家莊子!就沖我家布莊這塊招牌來的!誰成想天災人禍的,半年前的夜裏布莊不慎走了水,貨物倒是沒有多大損失,可惜我家的老板娘和少爺小姐卻沒能救回來,經此一遭,如今這鋪子只由我家李老板苦苦撐着了……”
仲羲又問:“這麽大的火,為何貨物沒事?”
小夥計嘆了口氣又說:“正巧那日店裏接了個大買賣,趙員外要定三百匹料子要捐給戍守邊疆的趙家軍的,我家老板一大早便出了門去,倉裏的貨物也都運一同運了過去,因是這麽大的單子,家中的仆役夥計多數也一同去了,誰成想半夜裏竟然走了水!深更半夜的,家中無人,只剩幾個躲懶的婆子,等發現時火勢已猛,大半個屋子都燒了起來,她們也就躲的躲跑的跑了,街坊四鄰雖想救人,可那麽大的火,如何來得及啊!啧啧啧,您是不知道哇,這火一直燒到了天亮才撲滅!哎……等我家老板匆匆趕回時,妻兒已故,徒留屍骨,我家老板悲痛欲絕,幾乎欲随妻兒同去,若不是想到還有這殘餘的家業,怕是早就撐不下去了。”
見仲羲并沒有接話的意思,只凝神四處打量,溫斐只得惋惜似的搖了搖頭:“竟如此可憐,這麽說如今這鋪子的名字也是你家老板改的?為了悼念亡故妻兒?”
“可不嘛!他二位感情是極好的!小的雖是新來的夥計,到這也不過一年,不過聽鋪子裏的老人說呀,這柳李兩家本就是世交,誰成想李家老爺老來好賭!您說說,這賭場出來多少妻離子散的慘事啊!果然,沒多久這李老爺就輸光了家裏的良田宅地,還在外面欠下一大筆賭債!最後弄得人家上門來讨債,這群人可不講什麽道理!到李家又砸又搶的,還把我家老板押到了賭場幹苦工,這一出出的!生生把李家老夫人急出一場大病來!可李家這般光景竟連個好點的郎中都看不起,李老夫人也就這麽去了,李老爺找親戚好友借了一圈,到最後實在是借不到了竟然拿着錢跑路了,連自己親生兒子都不管了!真是……唉!想來我家老板也是可憐,好好的一個秀才!要不是攤上這麽個糊塗爹也是前途無限吶!”
這夥計說得來勁兒,說到動情之處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的,接着又道:“幸好柳家心善,不忍看着李家的獨苗就這麽斷送了,花了大價錢把人贖了回來,又替李家還了債,這一來二去的,我家老板也就入了贅!雖然柳家也有個哥兒,只是這柳大郎慣不喜商賈之事,一心讀書,如今也只在外邊的書院求學,一年難得回來一趟,不過我家柳娘子,那可真是從商一把好手,人長得好!料理雜事也是一等一的厲害!小的其實也只在半年前鋪子裏出了那等慘事才見過這柳大郎一回,辦了妹妹的後事他又匆匆走了。哎……如今我家老爺夫人年事已高,又痛失愛女,連同外孫也一并沒了,一夜間白發人送黑發人,如今也還日日請醫吃藥,這偌大的家業也只能由我家老板支撐着了!”
溫斐聞言,亦嘆氣不止,嘴裏道:“沒想中間還有這許多內情,真是世事無常啊!這樣吧,我這就回去支銀子,就定你家的貨了!”
小夥計以為自己做成一單大生意,立馬笑逐顏開,點頭哈腰的道謝,又恭恭敬敬送二人出去。
前腳剛走,後腳溫斐就拿手肘頂了頂一旁的仲羲,問道:“怎麽樣,可有看到柳氏那一雙兒女的魂魄?”
仲羲搖了搖頭說:“孤魂野鬼倒是有幾只,見了我們也怕是早跑了。”
柳氏本就魂魄不全,做了鬼後又帶着這麽重的怨氣,這般去投胎怕是也不會有什麽好去處,察查司的職責本就是讓善者善終,惡者惡報,冤者平反,如今聽了這柳氏的故事,溫斐是打心底想做好這差,也叫她好走。
正如那夥計所說,柳氏一家素來心善,李家遭難之際不但沒有視而不見,反而慷慨解囊救濟舊友,平日裏亦是樂善好施,如今柳氏未能善終且死後有怨,察查司理應化其怨,給柳氏謀求個好輪回才是。
溫斐一路上唉聲嘆氣,又不由得抱怨為何一開始就接了個這麽麻煩的卷宗,“仲羲呀,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哇!那兩個小娃娃的魂魄莫不是已經被什麽孤魂野鬼吃了吧?要真是如此,這柳氏定是不肯好好去投胎的!”
仲羲抿嘴微微一笑,說道:“不急,既然問人問不出什麽,不如... ...”
見他賣關子,溫斐急不可耐地推他,“不如怎樣?快說呀!你這人,怎麽還喜歡吊胃口呢?着實可惡!”從前溫斐只覺得這仲羲這人無趣得緊,除了辦公就是辦公,偶爾閑了和牛頭馬面叫他打馬吊也不來,只守着那只醜巴巴的元寶!如今卻覺得這人不僅無趣還十分的可惡!
仲羲甩手,大步離去,“不如,捉只鬼來問問!”
聞言,溫斐眼神一亮,一拍掌也笑說:“哈哈哈,這主意不錯,不虧是仲哥兒,诶!且等等小弟我呀!”說罷,又也随其而去,熙熙攘攘的街上,二人似乎不曾出現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