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晚上,顧承恩和程陽在夏喬家住下,因為房子是一室一廳的小戶型,夏喬這個主人只好委屈自己暫時住到自己的追求者家裏。
有輕微潔癖的人把夏喬床上的用品全部換成自己帶來的,然後一下子把剛剛吃飽還沒來得及消化的程陽壓進蓬松柔軟的被子裏。
"唔……承哥哥,別壓我,我難受。"吃撐了的程陽嘴上在求饒,手卻伸出去勾住顧承恩的脖子。
顧承恩用胳膊把自己的身體撐起來,在他眉間印上一吻,然後放松身體躺在他旁邊,溫涼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撫摸程陽的頭發。
沉默一會,顧承恩淡淡地開口:"我不知道沈建斌會做到什麽程度,可能下學期我們會被迫轉學,但你別害怕,不管發生什麽事,我一定會先擋在你身前。"
他的語氣很平淡,和平常任何一句無關痛癢的日常交流一樣,仿佛他們并沒有被迫處于無家可歸的境地,言語間卻透着讓人堅信不疑的力量。
"我不怕,和你在一起就很好,無論在哪裏。"程陽轉了身子,爬到顧承恩的胸口上,輕聲安撫顧承恩無意間洩露的一絲不安。
從小遭遇不幸的他,早就明白命運無常的道理,生命短暫,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上,金錢財富他從未得到過,所幸他也從不渴求,他所願所念,不過是和自己愛的人,共同經歷一個完整的人生。
都說顧承恩少年老成,程陽又何嘗不是,複雜艱辛的命途總是以成倍的速度催使人長大,程陽不過是面相占便宜罷了。
再者,和顧承恩朝夕相伴多年,又怎麽會看不出顧承恩有多喜歡他的單純,既然如此,他就一直單純下去好了,也沒什麽不好。
就像當初,自己故意裝作沒看見那張夾在顧承恩日記本裏的硫磺購買收據一樣。
生活已經太不容易,那就讓愛情容易一點。
"我們回x市過年吧,我想回去看看外公,順便回去看看院子裏的秋千。"想到沒幾天就是除夕,想起小時候他們在院子裏張燈結彩過春節的時日,程陽有些懷念。
"好。"程陽的要求,顧承恩向來不拒絕。
第二天一大早,夏喬就拎着一大堆早點,聲勢浩蕩、盡職盡責地盡自己的地主之誼,成功地把還在夢想的顧承恩和程陽叫醒起來吃早餐。
見程陽睜着迷瞪瞪的眼睛半睡不醒的迷糊樣子,夏喬變态的報複欲終于得到了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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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是一大早就被路飛那個滾蛋給吵醒的!
被他在心裏紮了無數小人的路飛跟在夏喬身後,一臉無知無畏的樣子,傻兮兮地為夏喬終于正經地吃了個早飯而欣喜不已。
餐桌上,顧承恩喂困意燃燒意志無法動手的程陽吃了幾口粥和包子,就把他抱回去睡回籠覺,走之前還不忘對夏喬丢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夏喬貧血,多給他做豬肝。"
"嗯,好的!"路飛收到訊號,立刻給出回應。
平生最讨厭吃各種內髒的夏喬,在聽到"豬肝"兩個字之後,胃裏不自覺翻湧起一陣惡心。
顧承恩和夏陽都是想什麽做什麽的行動派,當天下午就打包好行李,在買票的時候,才發現有春運這回事,別說火車票,連機票都買不到。
"你們要回x市?"正給程陽打電話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廣場跨年的時見聽到他們要回x市,有些驚訝,但想到他們本就是從x市來的,也就理解了。
"嗯,打算回去看看。"程陽坐在沙發上,一邊用平板看票,一邊回答時見的問題。
"嗯……"時見停頓一會,像是在考慮什麽,繼續說:"你們什麽時候走?要不你們等明天。我跟林深收拾一下,明天開車跟你們一起回去看看。"
"啊?不用麻煩了,我們自己買票就可以。"
時見輕笑一聲:"什麽麻不麻煩的,也不是光為你們,主要是我和林深也好些年沒回去了,正好跟你們一起回去看看。"
"嗯,那謝謝時見哥,待會你跟林深哥商量好時間,就跟我說一聲。"程陽知道時見說的是真話,也就不再客氣,反正他預感自己是很難刷到別人的退票的,他們身上并沒有太多錢。
除了程陽自己的幾千塊錢存款,顧承恩的銀行卡都被凍結,自己倒是賺了些錢,不過都在股市,現在賣股票并不合時宜,能用的現款為零。
雖然在顧承恩的威逼利誘下,夏喬不情不願地交出了自己的卡,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夏喬那種三天兩頭就要去逛商場的花孔雀,忍不了幾天的。
第二天上午十點,時見準時出現在夏喬家樓下,顧承恩一手拉着行李,一手牽着夏陽,邁着大長腿上了車。
在車發動的一瞬間,對顧承恩生活過的地方深感好奇夏喬急匆匆地出現在車前,來不及跟時見尴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蹿到後座,把程陽往顧承恩那邊擠了又擠。
可憐又弱小的程陽被擠在中間,有口難言,只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十分自然地地爬到顧承恩的腿上,窩在他懷裏自顧補覺。
到x市要開十幾個小時,一路上時見和林深換着開車,夏喬因為時夢的原因,和時見相處起來仍然有些揮之不去的尴尬,向來話多的他也難得的緊閉尊口,倒是顧承恩因為擔心駕駛員過于疲勞,偶爾會挑起話頭,讓駕駛員們保持清醒。
“你們是x市人?”顧承恩把懷裏睡得迷糊的人往上提了提,想讓他睡得更舒服,然後看着前方無限延伸的高速公路,突然開口。
此時已經是下午,一行人在路上的加油站随便吃了點東西,現在是林深在駕車,時見因為飯後有些疲累,在副駕上昏昏欲睡。
“我祖上是,時見不是。”林深雙手扶在方向盤上,修長粗砺的手指和他剛毅性感的側臉一樣,充滿成熟男人的雅痞味道,說完在後視鏡裏看了顧承恩一眼,“麻煩在後面拿一條毛毯過來。”
顧承恩遞給他,林深一手接過,蓋在時見的身上,然後繼續盯着前方專心開車。
夏喬一路上不太願意說話,一刻不停地按着手機,幾次因為動靜太大被顧承恩踹了好幾腳。
夜幕降臨的時候,才不過五點多鐘,現在有兩種方案,在附近吃個晚飯借着開幾個小時,今晚就能到x市,或者找個旅館休息一晚,明早出發,中午也能到。
雖然時見和林深一致認為再開幾個小時沒什麽問題,為了安全考慮,顧承恩提議明天再開,畢竟夜晚走高速,還是比較危險,大家反正也不趕時間。
因為時見的潔癖發作,幾人開着車在附近饒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一間像樣的酒店,開了三間房。
林深跟在時見身後跨進房門前,隐約間聽到拐角上樓梯的程陽跟顧承恩小聲嘀咕:“真不知道時見哥這麽潔癖的人,以前跟林深哥在鐘樓野戰的時候是怎麽忍受的。”
程陽說完這句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撲到顧承恩的背上,撒嬌耍賴,“承哥哥,陽陽要背。”稚氣的娃娃臉故意拖着甜膩的嗓音,顧承恩千年頑石的心都被融化了,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
明明沒幾步路,顧承恩還是當即就背起他,穩健地邁了十餘步走到放門口,示意程陽從他的口袋裏拿出房卡開門。
進門之後,程陽留戀顧承恩肩背的溫暖不願意離開,顧承恩溫柔地縱容他時而露出的小任性,背着程陽在不大的房間裏,氣定神閑地來回走了半個小時後,才把人放下來去洗澡。
鴛鴦浴總是容易擦槍走火,兩人在浴室裏幹柴烈火地幹了一炮,顧承恩把程陽從擦幹,從浴室抱出來放進被子裏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的事。
第二天,幾人在酒店的就餐區吃早飯的時候,林深盯着程陽耳後沒遮住的紅印,意味深長地調笑:“看來昨晚有人已經被喂飽了,早飯還吃的下嗎?”
正在往嘴裏塞小籠包的程陽小臉一紅,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很是尴尬。
顧承恩大概猜到林深是在報複昨天程陽背後多嘴的那一句閑話,看了一眼明顯欲求不滿的林深,反唇相譏:“那林深哥多吃一點,畢竟餓了一晚上。”
一聽這句臊人的話,臉皮薄的時見越發不待見林深,垂在桌下的手在林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顧承恩眉頭一皺。
幫自家媳婦兒報完仇的顧承恩這才找服務員要了一杯豆漿,喂着剛把包子吞下去的程陽喝了幾口,自己才把剩下的喝光。
被這兩對情侶秀恩愛閃瞎狗眼的夏喬郁悶得要死,只好把怨氣都發在不停在手機裏跟他叨逼叨的路飛身上。
中午,時見先把兩人送到程陽的外公家裏,然後驅車往鄉下去。
夏喬跟着顧承恩他們一起下的車,三人穿着笨重的羽絨服,像傻子一樣排排站在一間破舊小院前。
程陽轉着眼珠在顧承恩和臉上轉了一圈,愧疚地再次致歉:“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忘帶鑰匙了。”
夏喬一臉無語,但礙于顧承恩在場,半句苛責的話都說不出口,況且他本來就是不請自來的,更沒有話語權。
無論什麽時候,顧承恩好像永遠也不會責怪程陽,在他心裏,無論程陽做錯了什麽,只要他能解決,就都不是事。
他神色淡定地從夏喬那頭金燦燦的頭發上抽出那根固定劉海的黑色發卡,迅速掰直,然後插進鎖芯裏一陣搗鼓。
不一會,老舊的門鎖哐當一聲,開了,顧承恩繞開冰冷的鎖鏈,把門鎖拉開,朝身後一個勁兒哀嚎的夏喬甩了兩個字:“閉嘴。”
夏喬捂着他一頭漂亮的金發,明明是個一米八七的壯碩男人,雖然皮膚白了點,臉美豔了點,但好歹也是有八塊腹肌的铮铮男子漢,此刻一副小媳婦的委屈模樣兒,逗得程陽一陣樂。
房子裏還是他半年前離開時的陳設,四方小桌上落了一層灰,外公的遺像挂在牆上。
程陽先給外公上了柱香,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響頭,顧承恩跟在他旁邊,一起跪下。
夏喬打量着這個不到四十平的老房子,粗糙的牆面掉漆,桌椅板凳都是自己做的,樣式簡陋,一看就用了好些年頭,一個木頭碗櫃,大約是門關不緊,中間夾了個木紙板。
兩人磕完頭,程陽把他們帶到自己的房間,房間也很簡單,一張桌子一張床,唯一特別的就是,牆面四周和天花板貼着很多程陽畫的畫,都是十歲之前的顧承恩,看得人頭暈目眩。
有的估計是剛學畫的時候畫的,畫的很稚嫩,只能看出來是個人,後來畫技進步些,才隐約看出來是顧承恩,後來有幾張素描和油彩,比起之前的那些線條拙劣的,要新許多,眉目輪廓有八分神似九分流暢,差得那一兩分,是那股散不去的淡漠和清冷。
“哎呀,瞎了眼啦,沒眼看啦。”夏喬捂着眼睛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怎料,顧承恩一踹過去,直接滿足了他的心願,順手把門拴上,絲毫不理會在門外哇哇大叫的夏喬。
趕走礙眼的電燈泡後,顧承恩把程陽樓進自己懷裏,緊緊的,不漏一點縫兒,程陽被他勒得有些難受,但是并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顧承恩才發出一句低啞的道歉:“對不起。”
當年離開你,對不起。年少時不負責任的誓言,對不起。留你一個人面對七年的思念,對不起。
往後餘生,說什麽也不再放開你。
程陽用他清瘦小巧的手,在顧承恩背後拍了拍,安慰道:“原諒你。”
因為我已經找到你,所以原諒你。
顧承恩眼圈有些紅,摟着程陽半天一動不動,直到翻湧的情緒漸漸平息下去,才輕輕松開懷裏的人,在他額頭落下一記溫柔的吻。
冬日的陽光透過落滿塵埃的,還打着補丁的破舊木窗,暈暈沉沉地照進濕冷又狹窄的小房間,玻璃灰暗,心裏卻一片暖洋洋。
溫馨的氣氛難以持續,陽光的光暈都被夏喬亂七八糟的踱步聲和嘴裏嘟嘟嚷嚷的叫喚震得四散開來,顧承恩不耐煩地打開門,不快地瞥了一眼剛剛還張牙舞爪,此刻卻靜若寒蟬的美人喬。
“額,我是真的餓了,你看看都幾點了。”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有些底氣不足。
顧承恩沒有搭理他,牽着程陽走出來小心翼翼地給房門上鎖,然後在程陽的帶領下,三人找了間小館子吃了頓飯。
因為是年關,回鄉的人多,所以盡管已經過了三點,仍然還有到鄉下的大巴,程陽帶着兩個人,熟門熟路地坐上了去程家村的車。
從村裏出來的那幾年,每年過年,程陽都會回一趟程家村,給顧家的小樓房做個大掃除,通常他會在那裏待一晚,不多不少,就一晚。
那時候,他一個人躺在二樓的卧室裏,靜靜地看着窗外枯葉凋零的無花果樹,以及冬日綿長漆黑的深夜,無聲地哭泣。
那棟樓裏,裝着程陽最美好的回憶。
汽車的輪胎在依舊彎曲卻已經鋪了水泥的路上滾過,車廂跟着車輪搖搖晃晃,程陽趴在窗戶上看路兩邊縱橫交錯的田野,顧承恩趴在程陽身上,和他一起看。
看的是他眼睛裏的世界。
夏喬坐在并排的另一邊,隔着走到,看着幸福得宛如一副油畫的兩個人,突然覺得很寂寞。
他知道顧承恩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偶爾施舍的溫柔也不過是因為于心不忍,或者在某些地方,或多或少彌補了程陽的缺失。
可自己,曾經是真的為了那點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施舍,亂了心緒。
來這裏的時候,他是真的很想來顧承的過去走一遭,他想看一看,那些沒有他的歲月,到底占據了顧承恩心髒的多少地方,他有沒有可能,擠進去一分半寸。
現在,他想他已經知道了答案。不管是有他的,還是沒他的時光,他都不曾擠進去過,那裏滿滿當當的,全部都是程陽。
半道上,他拎着自己的背包,叫司機停了車,跟顧承恩說了聲有急事就下了車。
他站在路邊,看着汽車七彎八繞地向前行駛,揮手告別。
告別一輛車,告別一個人,告別昭然若揭卻愛而不得的暗戀,然後轉身,反向前行。
金色的頭發在風中飛舞,天漸漸黑,夜漸漸發冷,眼角滲出兩行淚水,他的心,還是有些疼。
夏喬下車後,程陽一直不放心好幾次問顧承恩,要不要回去找他,因為給他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
顧承恩心裏也擔心,但他知道夏喬離開的原因,所以猶豫再三,考慮到夏喬的武力值,決定不管他。
大巴停在程家村的路口,程陽老早就看到伫立在村口的那棟已經不複往日一枝獨秀的樓房,滿眼欣喜。
拉着行李箱,走過塵土飛揚的泥土路,路過幾棵不知姓名的老樹,走到那棟庭院深深的樓前。
曾經黑亮的鐵門大片掉漆,露出來的部分在風吹雨淋中變成深紅色的鐵鏽,院裏落了一層厚厚的枯葉,滿地狼藉無處下腳,秋千在風中搖晃,吱吱呀呀,樹一如既往展現冬日的蕭索,光禿得像只被拔光毛的公雞。
程陽踩着枯枝爛葉,落下一串窸窸窣窣的聲音,踏上大門前的臺階兒,矮下身子,從門邊的縫隙裏摸出一把鑰匙,三兩下打開那扇雙開的紅木大門,轉頭看着顧承恩,笑得眉目如畫。
“承哥哥,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