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鐘樓在公園的最裏面,因為年久失修,破敗不堪,又是在角落裏,周圍樹影遮蔽,顯得格外陰森,已經荒廢很久。
穿過前面那片雜亂而茂盛的樹林,前門上了鎖,兩人輕車熟路的從繞到後面,從後門進去。
鐘樓是個三層的中國古風建築,老舊的木樓梯踩上去會吱吱呀呀地響,兩人爬到最上層,正中間擺着一尊佛像,窗戶邊有一個與周圍場景格格不入的木馬,他們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第一次他們來到這裏時就看到了。
顧承恩從書包裏拿出紙巾,把木馬擦幹淨,程陽迫不及待地坐上去,前後搖搖晃晃,喊着讓顧承恩也上去。
兩人在上面玩鬧半天,覺得累了,顧承恩趴在馬頭上,程陽趴在他的背上,安安靜靜地歇了一會。
古舊的鐘樓寂靜無聲,窗外是在風中不斷伸展枝丫的楓樹,春末的陽光在樹影間浮動,窗棂上流連,木馬上的小小少年們,在佛前偎依,度過這個讓人心安的午後。
突然,靜谧的氣氛被打破,樓下突然傳來咚的一聲,震得樓上的木地板微微作響,顧承恩立刻被整醒,他先拉住環在他腰上的手,慢慢起身,生怕氣得急了撞到趴在他背上的程陽。
程陽本來也沒睡得太死,顧承恩這一動,他自己也醒了,他依然把臉貼在顧承恩背上,軟軟地問:"承哥哥,怎麽啦?"
"有人來了,你在這待着,我下去看看。"顧承恩小聲回答。
于是程陽乖乖坐在木馬上,顧承恩輕手輕腳地下樓,剛下了幾步樓梯,就從樓梯縫裏看到樓下的情況,就停住了腳步。
他看到一口樓梯口,兩個人在接吻,兩個男人。
大概是顧承恩的眼神停留太久,又太過強烈,被按在樓梯扶手上被親的眼角泛紅,身體發軟的男人突然睜開眼,往樓上瞥了一眼。
顧承恩和那個男人對上視線,卻毫無波瀾,好像自己看到的不過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有什麽了不起,他和陽陽也經常親吻。
這一看,發現那個男人還是個熟人,縣醫院的那個醫生。
倒是那個男人臉上有些慌,他連忙推了推在他嘴上肆意侵略的男人,示意他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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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恩看清是誰,心裏倒是放下心來,畢竟如果真的來了壞人,他不一定能保護好程陽,于是淡定地收回腳步,回到程陽身邊。
"承哥哥,是誰呀?"程陽也學着顧承恩的樣子,小小聲問他。
"是那個醫生。"
"是醫生哥哥呀,那我們去找他玩呀!"程陽聽到是那個好看的醫生哥哥,本來就高興的他更加高興起來。
那個醫生哥哥是好人,不僅治好了自己,還治好了承哥哥。
還沒等他們下去,樓下的兩個人就上來了。個子更高一點的男人一見是這兩個小鬼,樂了:"你們怎麽在這裏?"
"你也認識他們?"青年醫生問。
"嗯,之前跟你說,有兩個孩子迷路,我收留了他們一晚,就是這倆。"
"哦,巧了,我也認識,我給他們治過病。"這緣分,還真是無巧不成書。
"哥哥,醫生哥哥,是你們呀,你們也春游嗎?"程陽從木馬上跳下來,拉着看起來更和善的青年醫生的手,笑眯眯地問。
顧承恩見程陽去拉別人的手,不高興地皺了皺眉,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把程陽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春游?"醫生想起剛剛進門時的那些鬧騰的小孩,難怪,原來是學生春游。他就坡下驢,順口應着:"嗯,我們也春游。"
"哇,那太好啦,我們可以一起玩嗎,我和承哥哥帶了好多吃的。"小程陽熱情地發出邀請。
"好啊。"醫生捏了捏程陽軟乎乎的可愛小臉頰。
"不可以。"
兩人同時回答,最後醫生看了那個高個子的男人一眼,男人立馬乖乖,又不情不願地妥協。
好不容易約個會,撞見兩個小鬼不說,還要帶着小鬼一起約會,擱誰誰樂意?
"哦,介紹一下,免得你總是喊我醫生哥哥,我叫時見,他叫林深。"時見指着自己和林深說。
"那我也介紹一下,我叫程陽,他叫顧承恩。時哥哥好,林哥哥好。"程陽禮貌地朝兩人打招呼。顧承恩全程沒說話,只是不爽地看着時見被程陽牽着的那只手。
時見本來還擔心被顧承恩看到,想囑咐他一句別跟別人說,見顧承恩根本沒把心思放在他們身上,一直盯着程陽轉,心裏不知為何送了口氣,嗓子眼呼之欲出的拜托立刻被咽了下去。
雖然程陽和時見有意想一起玩,奈何天公不作美,老師見兩人半天不回去,早就急得不行,帶着顧父心急如焚地找過來。
兩個孩子被帶走的時候,程陽絲毫沒有感受到什麽危險氣氛,拉着時見的手依依不舍地告別,讓他以後有空去程家村找他玩。
兩個孩子不見的時候,顧父差點沒吓出心髒病來,向來溫文爾雅的顧父甚至對兩人的班主任發了脾氣,厲聲斥責他們沒看好孩子,心急火燎地把公園翻了個遍才找到兩人,結果倆孩子在這玩的不亦樂乎,還依依不舍。
顧父簡直要被氣死,如果不是最後一分理智,攔住他,他幾乎要當着衆多人的面,給兩個孩子有史以來第一次棍棒教育。
他把自己帶的那個班交給另外一個老師,沒等大家,直接拎着兩個孩子提前回家。
回到家,顧父讓兩人現在堂屋的牆邊,二話不說,抄起自己慣用的教鞭,一人打了十下手心,嚴厲道:"知道錯了嗎?"
"知道。"
"知道。"
兩人異口同聲道。
這是顧承恩和程陽第一次見顧父這麽生氣,越是平時和顏悅色的人,突然發起脾氣,越發叫人害怕。
兩個人規規矩矩地貼牆站着,垂着腦袋,乖乖認錯。
"錯哪了?"見兩個孩子被他吓到,顧父到底心有不忍,聲音稍微軟和一點。
"不該到處亂跑,讓人擔心。"這次是顧承恩回答的,他擡起頭,認真地看着顧父。
這次确實是他的錯,看着父親擔憂的神情,顧承恩那顆微涼的心被捂得熱熱的。
這是半夜背他去醫院的父親,是清晨送他上學的父親,是督促他學習全力讓他衣食無憂的父親,愛他疼他關心他的父親。
他的眼睛突然濕潤,他第一次感覺到,這個"父親"稱謂的男人,給了他怎樣深厚濃烈的情感。
雖然他平時不言茍笑,多數時候溫和卻又嚴肅,并不常和他們待在一起,但他愛他們。
"對不起。"顧承恩對顧父誠懇道歉。
顧父看兒子紅紅的眼眶,嘆了口氣:"下不為例,去收拾一下,待會吃飯。"說完收起桌上的教鞭。
顧承恩輕輕拉着程陽的手,去洗手間倒了熱水,給程陽敷被打的通紅的手。
程陽一直低着頭,直到顧承恩給他擦幹手,他才擡頭,看着他,怯怯地問:"承哥哥,顧叔叔會不會不喜歡我了啊?他會趕我走嗎?"
程陽是真的害怕,他知道顧叔叔顧阿姨疼他,是因為他們疼承哥哥,而且他也一直表現得乖乖額,他們才喜歡他的,但是他今天惹顧叔叔生氣,顧叔叔肯定會覺得他調皮,以後就不那麽喜歡他了。
"不會。他們會一直喜歡你的,不會趕你走。"顧承恩把程陽軟軟的小身體摟進懷裏,趕緊安慰道。
"如果顧叔叔不喜歡我了,承哥哥也不要不喜歡我。"程陽悶在顧承恩的懷裏,甕聲甕氣地請求。
"不會。承哥哥永遠都會喜歡陽陽。"顧承恩輕撫着程陽的後背,給出他這輩子的第一個承諾。
第二天兩人上學的時候,因為昨天不顧紀律,私自離隊,兩人被罰站一整天,顧承恩還被罰寫五百字的檢讨,還要下周一的升旗儀式上,站在全校師生面前念出來。
寫檢讨,念檢讨這些事對顧承恩來講都不是事,他向來不介意別人怎麽看他,比起讓程陽開心,那些都是太過無關緊要的事。
剛放暑假的時候,顧家遭了一次賊,那天顧父帶着全家人去市裏吃大餐,慶祝程陽的七歲生日。回到家,就發現門鎖被撬開,家裏被翻得亂七八糟。
家裏現金不多,顧母也不愛戴金銀首飾,屋子裏不過是些書籍和一些高檔的家具,小偷不懂古籍的價值,也拿不走那些大件家具,林林總總不過偷了千餘元,損失并不大。
顧母卻看着自家床頭櫃上被撬開的抽屜,面色沉沉,憂慮不已。
顧父檢查完家裏的財産損失,當場去報了警,警察來了之後察看了一番犯罪現場,然後去隔壁左右調查取證。
根據鄰居的口供,以及犯罪現場留下的腳印犯罪嫌疑人鎖定在程大慶身上。
程大慶剛開始矢口否認,在警察轉縫裏搜出贓款之後,只好認罪。
盜竊金額不大,在程大慶歸還贓款之後,在警局拘留十五日,進行思想教育以後,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遭賊之後,顧家夫妻一直憂心忡忡,顧承恩向來聰敏,早看出父母的不對勁,但他從來不是多嘴的人,并未開口詢問,卻留心起父母的動向。
他見過自己的父親私下兩次去找程大慶,每次都是垂着頭回來,他開始隐隐擔心。
顧父第三次去找程大慶時,顧承恩的擔憂更甚,他看了一眼睡着的程陽,偷偷摸摸地跟在顧父身後,一路跟到後山。
他趴在樹後面,豎起耳朵聽那兩個站在河邊的人說話。
顧父先是從兜裏掏出一個信封,看樣子裏面是錢,遞給程大慶,然後伸手找程大慶要東西,程大慶似乎是想出爾反爾,拿了錢就想走,顧父這才提高聲音罵了一句:"程大慶,事不過三,你就不怕我報警嗎?"
程大慶冷笑一聲:"報警?你去報啊,顧承恩應該還不知道自己不是他爹媽的親兒子吧。你們這些文化人就是不一樣,喜歡養別人的種。"
"你!"顧父氣得指着他的鼻子:"承恩是我的兒子!"
"你的兒子?收養的親兒子?別他媽搞笑了,你兒子身體裏流着你的血嗎?說起來,我這幾天還特意觀察了一下你兒子,跟你長得可是完全不像吶。"程大慶撥開顧父的手:"反正,有種你就去報警,我是不會給你東西的,但是如果你不按時給我錢,我不保證不把事情抖落出來。"說完就拿着錢,趾高氣揚地走了。
躲在樹後面的顧承恩聽到這番話,難得的心頭一震。那天,在顧父第三次垂頭回家後,顧承恩在後山待了很久,久到日落西山,月出林間,程陽哭哭啼啼地跑過來找他。
兩人回家之後,顧父問他去哪了,顧承恩說去學校打球,玩晚了。程陽低着頭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晚上,兩人睡覺的時候,程陽才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承哥哥,你為什麽要騙顧叔叔你在學校啊?"
"嗯,陽陽答應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好不好?"顧承恩沒有回答,他轉頭在程陽睜大的眼睛上親了一口,程陽下意識垂下眼睫。
"好。"
這事接二連三,顧父一個心氣高的讀書人自然受不了,終于在一天晚上,把顧承恩單獨叫進書房。
兩人在書房裏談了一個多小時,顧承恩才面色如常地出來,然後顧母走了進去。
第二天,在程大慶再次勒索的時候,他報了警,前幾次勒索他留了心眼,用錄音筆錄了音,程大慶百口莫辯,便破罐子破摔,當着村長大夥的面,抖出了顧鴻運的秘密。
顧父托上次那個律師同學,加上之前家暴孩子,這次勒索,和偷竊的前科,最後法院判了程大慶三年有期徒刑。
顧承恩不是顧家親兒子的事情在村裏傳開,鬧得沸沸揚揚,村裏有奚落,有同情,大部分都是嘴上說說,事不關己。
顧家的生活卻并沒有受這些流言蜚語的影響,依舊安心過自己的日子,顧承恩更是像沒發生過這事一樣,每天教程陽念書,帶程陽出去玩,晚上摟着程陽睡覺,面對父母,他也和之前一樣,不熱情,但尊敬。
程大慶坐了牢之後,顧家的日子過得舒坦多了,沒人找茬,也沒人礙眼。在開學前,程陽還在顧父帶他們去縣城買新文具的時候,經過縣醫院,拉着顧承恩去跟時見哥哥玩了一會,離開的時候,懷裏揣着一大盒進口巧克力。
秋千架上的無花果樹葉落盡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雪,厚厚地雪鋪在院子裏,樹枝上,村落的屋頂上,縱橫交錯的梯田上,整個世界都被銀裝素裹,一片白茫茫。
程陽睜眼的時候,一眼就看到窗臺上厚厚的積雪,他興奮地從床上蹿起來,跑到床邊,隔着玻璃窗戶,看着窗外美麗的世界。
顧承恩連忙跟在身後,拿起椅子上的大衣,把他包起來,連拖帶拽的把人弄到床上,一邊把他冰涼的手放在被子裏揉搓,一邊教訓:"誰讓你不穿衣服就跑下去,又想生病是不是?"程陽身體不如顧承恩,每逢換季就容易感冒,大冷天穿着秋衣在屋裏晃,氣得顧承恩心肝疼。
程陽卻不以為意,笑眯眯地在顧承恩的嘴角親了下:"承哥哥,下雪啦,外面都是白色的,可好看啦。"
"我知道。要看雪,也得先把衣服穿好。"
"哦。"程陽乖乖地讓他把自己穿好,然後把腳塞進那雙厚厚的棉鞋裏,迫不及待地趴在窗邊往往外看。
顧家的房子比別的高,他在二樓可以看好遠,一望無際的視野讓讓這場雪景越發迷人。顧承恩緊随其後,來到程陽身邊,程陽趕緊往旁邊挪了挪,給他留了一個位置。
"承哥哥,下雪可以許願嗎?"程陽扭頭看着近在咫尺的顧承恩。
"可以。"顧承恩一如既往滿足他所有的要求。
"那我們許願吧。"程陽高興的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開始認認真真的許願。
"好。"
半晌之後,程陽睜開眼:"承哥哥,你許的什麽願望啊?"
顧承恩牽着程陽的手:"我希望陽陽一輩子幸福快樂。"說完,禮尚往來地問道:"陽陽許的什麽願望?"
"不告訴你。"程陽俏皮地眨眨眼,一溜煙兒的跑下樓,去院子裏玩兒雪去了。
年關将至的時候,顧家和去年一樣,開開心心地去城裏買年貨,買的比去年還多,車子差點要塞不下。
大年三十的早晨,顧父照例帶着顧承恩貼對聯,顧母拉着程陽貼窗花,等到中午家裏被布置得到處都洋溢着新春佳節的喜氣,一家人正準備放鞭炮吃年飯時,迎來了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