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交易
第65章 交易
“楊持,你的夢想是什麽?”
老師站在講臺上,穿着已經過時的衣服,手指和掌心布滿了老繭。
楊持站起身,聲音裏有些羞怯:“我的夢想是……”
“沒關系,你說。”
“我的夢想,是想一輩子和爸爸媽媽住在一起,每一年都陪着他們去采山茶花。”
……
“楊持哥,楊持哥?”
石杏額頭冒汗,楊持最近的神态越發疲倦了,就連眼神裏也寫滿了木然。
“……小石。”楊持的神思慢慢轉了回來,一陣淺淡的幽香竄入他的鼻腔,這是他最喜歡的香氣,現在卻令他作嘔。
“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石杏是過來送東西的,眼神忍不住又朝着楊持多看了幾眼。
他一大早,就是為了将楊持現在身上這身定制西裝送過來。
難道是衣服不合楊持的心意?不應當啊,當初Enid給他測量數據的時候,狀态都還好好的……楊持也并非什麽挑剔的性子,要說對一件衣服嫌惡,也沒到那個份上。
更何況,這件衣服還是傅總的手筆。
難道兩個人又吵架了?
香氣越是濃郁,楊持越是煩悶,但他無法将這種心情訴諸于口,在他人生中很少有這樣的時刻,在再一次遇見傅掩雪之前,他甚至不認為有難以解決的障礙。
可是後來他明白了,許多事情可以被解決,“不被愛”卻不可以。
因為不被愛,所以就連成為自己都是奢望。
他将自己“蟄居”在那份合約的義務裏,只為讓在愛情裏滴血的傷口早一些彌合如初。
這很懦弱。但在世界上也沒幾個人能毅然地抽身。
傅掩雪将楊持送到了約定的酒店,楊持快要下車時,傅掩雪虛虛地碰了碰他的臉。
楊持下意識地避開。
氣氛很快尴尬,楊持找補道:“小石在呢。”聲音幹巴巴的。
他知道,自己潛意識中對傅掩雪的這次觸摸很是抗拒,抗拒穿着傅掩雪為他定制的衣服,抗拒被噴上代表着楊舒景的香水。
傅掩雪将手摸到他臉上的時候,想的究竟是誰?
是他?
還是通過他,觸摸楊舒景?
傅掩雪破天荒沒有生氣,也沒有戳破楊持的托辭,反而大方地松開了手:“去吧,有事給我打電話。”
楊持驚訝地看着這輛車消失在遠方,放在之前,他出門和誰見面都要打報告,昨天開始卻給了他不少喘息的時間。他本應該高興,可為什麽總是心中惴惴?
楊持推開包廂,聞到一陣淡淡熏香。
他把備好的禮物交到女孩手上:“安盈,這是給你的禮物。”
安盈立刻将盒子打開。
“這是……”她眼睛發亮,“掐絲琺琅做的杯墊?”
楊持看着杯墊上閃爍着流光的鳥兒:“希望你能喜歡。”
“我當然喜歡!”安盈驚喜道,“花了不少時間吧?做得簡直太好了……我要好好收藏!”
楊持道:“我也是去藝術館的時候順便學了點,不難,幾個小時就做完了。”
向繁笑着打斷兩人:“楊持,我的呢?”
楊持臉色一尬,他的确只想着安盈要走,向繁自然不在考慮之中。
“哎喲,怎麽連這個都要和我争一下啊?”安盈哼了一聲,“你是大老板,又沒和我一樣失業,連個離別贈禮都要搶。”
向繁呵呵笑道:“要是我失業了就好了。”他将目光挪到楊持身上,“如果失業就能獲得楊持哥的關懷,一份工作而已,丢了就丢了,也沒什麽。”
這話意有所指。
楊持抿了抿唇,巧妙避開話茬:“向總真是開玩笑,要是你都失業了,我們豈不是都吃不飽飯了。”
“就是,你向大老板都失業了,那我們市得有一半人餓死!”安盈急忙附和道。
此時,服務員也端着菜進了屋,楊持順勢向服務員問起了菜品,悄無聲息地中止了話題。
這頓離別宴,雖然楊持和向繁之間直接的交談不多,但有主角安盈在場說笑調侃,氣氛也不至于顯得過分詭異。
楊持在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間,返身剛回到門口,忽地聽見安盈問:“那個畫展,你們真的要辦?”
畫展……
的确聽到向嫆說起過此事。
可安盈為什麽要這個時候提起?
房間裏出現短暫的沉默。
“……辦不辦都沒什麽吧,一個畫展而已。”
“可要是他知道了會傷心的!”
他?
“他”指的是誰?向來好脾氣的安盈為什麽要為此動氣?
楊持原本想進去,雙腿卻又變得沉重。他知曉自己的行為無異于偷聽,可上天仿佛給他下達了某種靜止指令。
“他沒有機會知道的。”向繁的聲音驟冷,“安盈,只要你不告訴他。”
安盈像是聽到了某種笑話,不可置信之下怒極反笑:“你當他是傻子嗎?到時候宣發營銷滿天飛,他要是不知道就有鬼了!向繁哥,你不該瞞着他的。”
“好了安盈。”向繁一把打斷了女孩的慷慨激昂,“我說過,這件事他不會知道,到時候也沒人會告訴他……只要你管好你的嘴巴,他就不會難過傷心。”
安盈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青年竟然能說出這樣冷如寒鐵的話語。
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向繁嗎?
或者……這才是向繁的真實面目。
安盈不服氣地想要追問,向繁卻看向了屋外:“楊持哥,怎麽這麽久?”
楊持掃了一圈室內,平靜的向繁,錯愕的安盈。
他心裏隐約察覺出一絲古怪,又有些因偷聽産生的心虛。
“……手上沾油了,多洗了兩次。”
楊持悲哀地發現,自己撒謊的本領越來越大。
“原來是這樣。”向繁淺笑道,“我還以為你出事了,準備和安盈一起去看看呢。”
安盈瞄了向繁一眼,眼神中無數複雜滋味:“……是啊楊持哥,向總還說你不熟悉這裏萬一走錯了該怎麽辦?現在看來是我們多慮了嘛!”
兩個人……不,三個人都在撒謊。
楊持頓時感到無比疲累。
人人都有秘密,他也一樣。
他無權要求所有人都向他開誠布公,可他們之間什麽時候,連普通的交心都困難呢?
關于向繁和安盈口中的“他”又到底是誰……畫展又是怎麽回事……
一個問題尚未解開,另一個問題又接踵而來。縱使楊持再不願意承認,這些陡然降臨在眼前的謎團都令他不得不胡思亂想。
這頓飯在幾個人各懷心思之下結束。
安家的人來得最早,安盈第一個離開,她忍不住回頭:“楊持哥,保重。”
楊持含笑點頭:“好好上班。”又道,“別搞得這麽鄭重,咱們還有見面的機會呢。”
安盈立刻振作精神:“好!”
年輕人總是具有花不完的朝氣,楊持羨慕安盈在剎那之間的情緒轉變,他曾經也有這樣的時刻,但他卻在愛裏将其丢失了。
現在他只覺得渾身無比沉重,想要輕盈地去飛、去愛、去探險和離開,都會因為身上的枷鎖而時刻掉下來。
“抽嗎?”
一支煙遞到楊持手上。
楊持驚訝的表情在向繁預料之中:“很驚訝?我也會抽煙。”
楊持盯着對方掌心上那一支煙草,最終只是搖搖頭:“不了。”
“你在害怕什麽?”向繁将香煙收回去,輕聲反問,“你是害怕它的成瘾性,還是害怕被傅掩雪聞到?”
楊持後退半步,對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設好了問題和陷阱,反反複複逼問他的真心。
可是把他五髒六腑剖出來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不過是看到它們被一次又一次折磨的醜态而已。
“呵……”向繁譏诮地笑了,“楊持哥,你說要和我和公司站在一邊,就是這樣嗎?”
楊持舔了舔幹澀的唇瓣:“向總,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意思。”
向繁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前方的茫茫大路,許久後,道:“楊持,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希望有一個人,可以堅定地支持我的事業。”
“向氏集團都會支持你。”
“不。”向繁搖頭,“他們都是支持我爸爸的人,不是支持我的。”
“那有什麽區別?”楊持反問道,“向總,只要他們以公司利益為先,心裏屬于誰,真的那麽重要嗎?”
“‘以公司利益為先’……呵呵,是啊,只要最終目标是為了向家,做出點犧牲,又怎麽樣呢?”向繁眼神如一灘安靜的水,“楊持,你也是這樣嗎?”
這話實在怪異,可楊持談不上緣由。
“我現在還是畫廊的員工,當然以公司利益為重……”楊持避開向繁的眼神,不遠處,一輛熟悉的轎車朝他們駛來。
是傅掩雪的車。
楊持腦袋嗡地響了一聲。
為什麽傅掩雪會過來?為什麽會來得這麽準時?
這一剎那,他驀地感到一陣冷寂。
“好,那就去吧。”
向繁的聲音在他身後幽幽地響起。
傅掩雪的車門仿佛應聲打開。
年輕漂亮的青年正在裏面,目光沉沉,他注視着兩人:“時間到了。”
傅掩雪說。
楊持猛然看往向繁。
卻只見向繁不緊不慢從前臺拿回一份文件,抵到楊持胸口,将其一把推入後座之中。
楊持渾身僵硬,他瞪大眼睛,看着向繁的面容一點點消失在車門之後。
向繁的反複問詢……傅掩雪的忽然寬容……向家的危機……傅掩雪的去而複返……
他心髒快速跳動,後背冒出冷汗。
他是被向繁……他是被向繁……
“你被解雇了,楊持。”
——所有的線索串聯了起來。
殘酷的真相在他耳邊訴說。
他被向繁當作交易的籌碼,親手送回了傅掩雪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