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楊持沒有讓人一眼驚豔的容貌,也沒有可以一呼百應的家世。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只是這種跟紅頂白的圈子裏最渺小的一塊石頭。
為什麽要幫孟堪?
又或者,他有什麽資格和底氣幫孟堪?
這場聚會并非商圈內的最高級別,只是幾家企業的年輕人随便聚聚交流信息。當然,站在山巅之上的家族是從來不會參與的,比如傅家。傅掩诤是出了名的深居簡出,想要見他的人能從內陸排到海邊,依然鮮少有人能見到傅大少的真容。
而傅掩雪,接手了琛鋼的主要事務不假,但除了非必要場合的露面,也一概不會參加這類聚會。
當楊持出現在這裏時,已經掀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轟動:他是傅掩雪的小情人——卻也僅限于情人。
其他家族不好說,但是傅家這種德厚流光的家風,定不會讓一個突然出現的“玩物”拿到什麽消息。
這般揣度一番,廳內衆人對楊持的态度更是瞧不上:既要攀上傅家,現在站在向繁這裏給孟堪賣好,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總有一天,傅掩雪會将之棄如敝履,到那時候,不知道楊持還有什麽逞威風的臉面?
“楊持哥,你不要逞能……”安盈擔憂地拉住了楊持的手,可她被楊持眼中的情緒所震懾。
楊持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站出來幫孟堪。
可行動比腦子更快,當他反應過來時已經站在衆人矚目的風暴中央。
他本來想解釋,因為孟堪是向繁的好友,向繁是給他機會和出路的頂頭上司。現在正是他表現的機會,幫他們擋酒,自己只有利沒有弊。
但這些話,他說不出來。
他只知道,在岳揚的踐踏下,孟堪和他一樣的從山裏走出來的人,孟堪的父母也曾在土地上不舍晝夜地打拼。
岳揚的侮辱讓他出離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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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是巨大的鬥獸場,每一個人是被命運操縱互相蠶食的猛獸,他們之中或許有勝者,或許有輸家,但沒有一個人有資格穩坐高臺睥睨衆生。
生而為人,他做不到讓所有人都贊同大山裏的人也是人。他能做的不多,他的聲量太小,但或許,幫助孟堪算一件。
“岳少,請讓我來替孟先生喝吧。”楊持擋在了孟堪面前,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周圍的人聽見。
岳揚眯起眼睛,陰沉地打量着楊持:“你算什麽東西?”
立刻有人在岳揚耳邊耳語。
“哦——原來是傅掩雪的小情人?”岳揚拔高聲音,拉長語調似乎就能将“恍然大悟”之後的揶揄诠釋得更加淋漓盡致,“你不在傅家好好伺候傅掩雪,來這裏給孟堪出什麽頭?”停了半秒,又不痛快地補充,“傅掩雪真是瞎了眼了,要找什麽樣的沒有,偏偏找你這種不入流的。”
楊持沒什麽特別,“傅掩雪”三個字卻是平地一聲雷。
安盈呆呆地張大了嘴巴,倒吸一口涼氣。
“楊持哥,你是……你是……”
傅掩雪的情人?!
那些暧昧的傷痕,價值不菲的衣服,還有青年時不時躲躲閃閃的目光……如果是“傅掩雪的情人”,那麽一切疑惑都是說得通。
“安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瞞的……”楊持捏緊了玻璃制品,四面八方而來的目光狠狠紮在他的身上。他不由自主地吞咽着,仿佛嘴裏被塞進了無數把沙子。
“岳揚,你不用管他是誰。”向繁的聲音将楊持撈出來,“既然楊持願意替孟堪喝,你就讓他喝。”
岳揚重重地哼笑道:“孟堪,前有向繁,後有傅掩雪的人,都來給你出頭,你真是命好。”
孟堪心跳如鼓,渾身上下血液都在發冷。
他一把抓住了楊持的手臂,搖着頭。
楊持靜靜地回視他,低聲苦笑了一聲:“沒什麽。”
他仰頭,将香槟一飲而盡。
“果然從山裏來的。”
“這樣子不知道怎麽會被傅掩雪看上……”
“說不定是那方面會玩兒呢?”
“哈哈……”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針對楊持身份的讨伐變成了對他和傅掩雪之間關系的不堪想象。
安盈從無比驚訝中回神,她憤怒地瞪視着周圍的人,這裏不再是一場名流雲集的宴會,而是一個扭曲的、深不見底的旋渦。
這群人,總是需要選擇一個人成為“話題中心”來進行黨同伐異,上一個倒黴蛋是孟堪,而現在是楊持。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牢牢鞏固他們上層區別于底層的不同,只有這樣才能牢牢地團結在一起。
這樣團結出來的利益聯盟,實在是太可笑。
她抓着向繁的衣袖想要求助,向繁卻搖搖頭。她看向楊持,男人臉上泛起紅暈。
他醉了,卻依然挺立在旋渦之中,仿佛絲毫不會吞噬進去。
像一株長在山裏的樹。
風吹雨打,歲月變遷。可能會枯萎,可能會被摧殘,卻永遠不會主動折腰。
“繼續。”
楊持會喝酒,只是除了往年大年三十除夕夜,素日裏也不會去碰。
他從來沒喝過香槟,比起白酒的“辣”,啤酒的“澀”,香槟是更加醇香和酸甜的——但并不代表不醉人。
第二杯、第三杯,一杯接着一杯遞在了楊持手上。
他不發一言,一杯接着一杯全數灌進了肚子裏。
“楊持哥,夠了!”安盈想要制止這場鬧劇,卻不料楊持一個不慎松開了手,酒水打濕了昂貴的外套。
“楊持,可以了……”孟堪渾身顫抖,“你已經幫了我太多,到這裏就可以了……”
楊持轉過頭,頂着緋色的臉,給了孟堪一個安心的笑容:“……你就當我是為了向你示好吧。”他看上去醉了,神志卻依然清醒。
向繁沉默地看了一眼岳揚。然後脫下楊持的外套,将自己的換在他身上。
看好戲的人們對楊持的觀望,在楊持悶不做聲的每一次灌酒裏達到了沉默的頂峰。閑言碎語也仿佛被酒精消解了,暫時地被擱置在一邊。
岳揚冷着臉,他不曾料想到自己今天打算給孟堪的難堪,竟然被這麽個男人半路“截胡”。
傅家向來清嚴持正,傅掩雪在外面養了一只“金絲雀”的事他早有耳聞——這個消息被傅掩雪有意遮掩,但只要有心,還是能發掘出蛛絲馬跡。
傅掩雪的行為無疑是離經叛道的,他卻慶幸地感嘆“果然”。他們這個圈子,比起那些辛辛苦苦賺着稀薄薪水的人,多的是揮霍的本錢和極高的容錯率,只要不鬧出人命,又有誰能拒絕這些形形色色的誘惑?
岳揚很好奇,什麽人能入傅掩雪那種清高脫俗的人的眼?
現下一看,也“不過如此”。
在普通人中算是帥氣的外形,在他們眼裏實屬平常,就連那個性格也不夠抓人,本事更是無稽之談——要真有本事,怎麽會去給伺候另一個男人?
可令他沒想到,這種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男人,竟然會為了萍水相逢的孟堪挺身而出。
如果對象不是孟堪,岳揚可能會嘲諷一句楊持“谄媚”、“腦子不好”。放着好好的傅掩雪不去讨好,跑出來給別人擋酒表忠心?
然而現在,他站在原地,看着楊持的手從杯林中穿行而過,一杯空了,兩杯空了,三杯、四杯……
楊持到底是為了什麽?
這個孟堪,到底給了他什麽好處?還是說,這個向繁,許了他什麽好處?
“……夠了嗎?”
楊持啞着嗓子,已經記不清楚是第幾杯酒水下肚,長時間未飲酒帶來的是極強的身體反應:胃裏翻滾,眼前金碧輝煌的大廳,像是一幅被扭曲的畫作。水晶燈是一只通體發光的怪獸,而那些朝他觀望的、身着華麗衣裝的,是一群無聲的鬼魂。
楊持宛如站在暴風眼之中,四周爆裂狂亂地扭曲着,而他緊扣着桌沿,好像永遠不會倒下。
“這些喝完,這件事就算結束。”岳揚心情複雜,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即便如此,他也沒打算改變想法。
若是從前,他可能會思考得罪傅掩雪身邊人的下場。
但是現在,既然傅掩雪從來沒給楊持什麽資源優待,那就證明在傅掩雪眼中,楊持也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玩具寵物。
那他何懼之有?
傅掩雪怎麽會為了一個玩具寵物來出頭?怎麽會和向來無冤無仇的岳家結下梁子?
他不明白楊持的用意,但卻篤定地相信着他們這群人的“上層邏輯”:在利益面前,沒有不能舍棄的東西。
一個小玩意兒,丢了也就丢了。
除非傅掩雪傻了,才會……
“岳揚。”
岳揚渾身一冷,他僵硬地回過頭去,只見年輕貌美的青年出現在門口,一步一步,徑直朝他們而來。
古老的鐘擺,滴答,滴答。
周圍的人不敢呼吸,如蘆葦一般自覺地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寬敞的路。
他們凝望着青年驚人的美貌,卻畏懼着對方強勢的氣場。
世界阒寂無聲。
“看來,“他聲音極輕,卻沒一個人敢忽視,“岳家對開發區的項目勢在必得啊。”
是傅掩雪!
傅掩雪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難道是為了……楊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