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楊持一路上有些擔心,擔心傅掩雪的追問。
生病對于楊持而言都是其次,現在快要痊愈了,那就不算是什麽要緊的事情;他擔心的是傅掩雪會挖掘出這場生病的根源,将他出去工作的事情再貼上“是給傅掩雪找麻煩”的标簽。
但傅掩雪卻一反常态什麽也沒問,楊持心中既歡喜又忐忑。
傅掩雪的手冰冰涼涼的,皮膚卻細膩如凝脂,是嬌生慣養的手。這雙手經常在楊持身上游走,現在光是牢牢扣着楊持,他都能感覺到一陣心猿意馬。
車子快要開進小區時,楊持看到路邊停了一輛眼熟的白色轎車。
這好像是……向嫆的車?
向嫆到這裏幹什麽?難道是小佳的事情沒處理好?
神魂颠倒的心思立刻散去了,楊持朝着那轎車的方向看了幾眼,剛想說話,傅掩雪卻率先對司機道:“停下。”又轉對楊持道,“你先上樓。”
“是向嫆向總吧?”楊持急切道,“我也想問問向總一些情況。”說着就要和傅掩雪一起下車,可他的腳還沒踩在地面上,白色轎車的駕駛座打開了。
他的動作尴尬地僵硬在空中。
出現在眼前的不是向嫆,而是楊舒景。
楊舒景自然也見到了楊持,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眼神卻只是輕輕掃了一眼男人,立刻看向了傅掩雪:“掩雪,好久不見。”
“你怎麽又開她的車?”傅掩雪眉頭微蹙,似乎對楊舒景的做法極為不理解,“前幾年你讀了書出來,我不是幫你選了一輛嗎?”
“掩雪,你別生氣啊,你給我那輛車上次不小心出了點事,現在還在修呢。”楊舒景換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配合着那張臉,看上去實在楚楚可憐。
楊持無法否認,這張臉确實有吸引人的本事,如果他是傅掩雪,或許也會因此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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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這個不是重點。”傅掩雪看到楊舒景就不免想到楊舒景和向嫆的關系,這讓他這麽些年來對于小時候那場相遇的懷念都顯得格外可笑,語氣也愈發不耐,“你最近不是應該在準備畫展嗎,今天找我什麽事情?”
“我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楊舒景噘嘴,“掩雪,你現在和我太見外了吧。”
說話時,餘光掃着楊持。
他們兩個人之間隔着傅掩雪,但楊舒景的挑釁确實毫不遮掩地擊打在楊持身上,仿佛在洋洋得意地宣告着他和傅掩雪之間的熟稔,楊持無論如何都無法介入。
從小到大,楊持沒有真正厭惡過楊舒景。即使楊舒景還在山裏的時候就會給楊持時不時地下絆子,但楊持都認為那不過是小孩子出于“害怕父母被別人搶走”的不安全感和嫉妒心使然,畢竟如果換成是他,鄰居家的孩子一夜之間就要住到自己家來,和自己分享父母的關注和照顧,他可能也不能完全做到心如止水。
所以,楊持拒絕了楊舒景父母的領養。
但楊舒景的敵視和針對沒有随着這個決定而消失,在楊家父母給楊持的照拂之後,楊舒景總會找出各式各樣的理由和父母大鬧脾氣。
楊持從那個時候就知道了,楊舒景讨厭他,這種讨厭不會随着楊持的态度而改變。
楊家的父母對楊舒景的行為也無能為力,而偏偏就是在一次楊舒景的折騰過後,他媽媽發了低燒。楊母是個柔弱敏感的女性,發起燒來竟然有些收不住,村子裏條件有限,折騰了好幾天才到了縣城,醫生給出的診斷是病毒感染,很容易引發器官衰竭。
小楊持并不懂得這句短短的診斷背後究竟是什麽原理,但是當楊舒景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時,他竟然快要喘不過氣。
“都是因為你這個災星,才會害我媽媽生病的……你克死了你的爸爸媽媽,還要來禍害我的爸爸媽媽!都是因為你,楊持……都是你的錯!”
楊舒景的指責像一句魔咒一樣揮之不去,他才十一歲,站在醫院昏暗的走廊裏,最終脫了力一樣靠着牆壁滑坐下去。楊持把頭埋在膝蓋之間,那嗚咽聲宛如從山頂滾下的巨石,砸碎了少年人堅韌的靈魂。
第二天,在傅家的人找到楊持想要報恩的那一天,楊持做了人生中最重大的決定。
“能把這個機會給別人嗎?”楊持望着對方,穿着幹淨的西裝的男人,和電視劇裏那些成功人士一模一樣,楊持忽然有些想笑自己,笑自己現在居然還能想到這些事。
“為什麽?”秘書很是疑惑,“是你救了小少爺,不是別人。你應該知道走出大山的機會很難得,為什麽要讓出去?”
楊持坐在卧室裏,房間裏擺着和父母的合影,那是他四歲時,被爸爸媽媽抱着去縣城買新衣服的寒冬臘月,年輕的父母抱着他就像懷抱着初生的太陽。
但是現在,太陽依然懸挂着,可是他想照耀的人卻離開了。
“因為……我是不祥之人。我不想害了掩雪。”窗外能看到連綿的山脈,飛鳥在天際上也不過是小小的一點,人在未知的大自然面前太渺小了,他只是一個孩子,被迫在命運的旋渦中沉淪,“楊叔叔和阿姨照顧過我,我想把這份恩情,也一并還回去。”
秘書深深地看着他,許多孩子在十一歲時,依然天真爛漫,他們的莽撞源自于父母寵愛帶來的底氣。可倘若,失去了這樣的底氣呢?他們只能和楊持一樣,被風雪裹挾着快快長大。
楊舒景離開的那一天,村子裏許多人都出來看。
楊持只是站在家門口,看着男孩滿臉歡喜地鑽進威武幹淨的黑色鐵盒裏,順着泥濘的山路,那車子一直往下、往下,直到他什麽都看不到,太陽也要落山了。
……
“回去吧。”
楊持關上了車門,回憶壓在他身上,他有些疲累。
他閉上眼睛,他知道車輛和兩人擦身而過。
卻不知道,車外的傅掩雪轉過頭來看着他離開。
車身駛入小區,晚霞灑在車身,它漸漸駛離了傅掩雪的視線——也就是在車輛轉彎的那一剎,傅掩雪心裏忍不住跳了一下。
“掩雪,你最近就是因為他,我們才疏遠的吧。”
楊舒景自然知道傅掩雪的眼神代表着什麽,楊持究竟在傅掩雪身上用了什麽手段,能讓傅掩雪多看他幾眼?他還沒調查明白,但他能篤定一點:楊持現在沒有将當年的真相說出來。
楊持那種性格的人,只要當初不說,今後就不會說。
不然傅掩雪知道了當年是自己故意引導騙了他,現在的态度也不會是這樣。
“你別管他。”傅掩雪不知道楊舒景為什麽對楊持的出現這麽在意,但下意識地還是将楊舒景推離開了這個話題,“你今天不會就是因為他來找我的吧。”
“當然不是。”楊舒景讪讪一笑,傅掩雪這個陰晴不定的脾氣,他從小就要應付糊弄着,不敢有一絲差錯,畢竟他還要從傅掩雪身上撈點東西,既然傅掩雪不想說,他也不敢多問,輕巧地轉了個話題重心,“我只是聽說他最近表現有些突出,所以才格外好奇而已。”
“表現突出?”
“是啊,你不知道嗎,上次他遲到了還能和我叫板呢。”楊舒景狀似随意地呵呵一笑,“不過也沒關系,我想都是繁哥招進來的,肯定有兩把刷子。這不,現在連嫆嫆都在我面前誇他了。”他指了一下後備箱的禮物,“還讓我親自送上門來呢。”
向繁和楊舒景年紀差不太多,現在卻一口一個“繁哥”,這話聽着怪異又好笑。
楊持救了小女孩的事情,當天晚上石杏就得到消息告訴了傅掩雪,第二天一早向嫆就再次致電感謝,只不過楊持還在高燒中,電話自然是由傅掩雪接的。
當時的傅掩雪,望着沉睡中的楊持,忽然伸出手掐了一下臉。
有點笨、有點蠢,要是出事了怎麽辦呢?
這個世界上,心地純善的人,往往才是最容易受傷的人。
傅掩雪一時之間有些憤怒,憤怒楊持為什麽不和楊舒景一樣會可憐巴巴地賣弄自己“凄慘”,那他不會在失去理智之下将楊持“折騰”成那樣。
這個男人固執又倔強,傅掩雪漸漸發現了這一點。
可正是這一點,卻又吸引着傅掩雪想要親手拆開男人的胸膛,看看他的心究竟是硬的還是柔軟。
如果不柔軟,怎麽會為了一個陌生人就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顧?
可如果是柔軟的,又怎麽會在酒店裏那樣嘲弄自己還不肯求饒……
“掩雪,我知道我這話現在說可能有點不合适,但是我還是想說,你要注意你身邊的人啊。”楊舒景裝作遲疑地開了口,話裏話外都意有所指,卻又巧妙地将自己的指控包裝成關懷。“畢竟你的身份擺在那裏,想要靠近你的人多如過江之鲫,他們什麽心思你也不清楚,萬一到時候被坑害了就晚了……”
話停在這裏。
傅掩雪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語。
楊舒景說的是楊持……?楊舒景在懷疑楊持的出現是別有用心的計謀?楊持和楊舒景之間,發生了什麽?
楊舒景點到為止,話說到這裏就夠了。
既然楊持還沒把當初的事情說出來,那他在傅掩雪心裏的地位就還不會變,他說的話,就還有幾分分量。
楊舒景把向嫆的禮物塞到傅掩雪手上轉身就要離開,車輛發動之前,他忽地對傅掩雪提議道:“掩雪,有空我們一起回玉茗山看看吧。”
他是在提醒着傅掩雪,究竟誰才是傅掩雪的“救命恩人”。
果然,傅掩雪的表情變了。
為什麽會懷疑楊舒景的用意呢……楊舒景當初能救下自己,心地肯定是好的,那些話,說不定真的只是關心他而已。
“……好。”傅掩雪猶豫着,終于還是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