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回到樓上,楊持坐在陽臺看了一會。
他看不見小區大門,于是就看看天空。
城市的天空是很窄小的一塊,并且是破碎的,東拼西湊的一塊。這裏是藍的,那裏就成了紅色,中間是怎麽樣過渡的,竟全被參差不齊的樓房遮擋住了。
但是在山裏,天空是完整的,像極了一面完整的、不透明的鏡子。
人只要擡起頭,就知道自己站在大自然裏的位置,知道人和世界比起來,簡直就是滄海一粟,不足為道。
楊持有點想念玉茗山了,他手上撫摸着光滑的座椅扶手,想念的卻是那些硬邦邦的土壤和粗糙的樹幹。
或許回去的時間就在眼前——楊舒景的出現提醒着楊持,這場夢就快要到結束的時分了。
而他喜歡的傅掩雪,現在應當和楊舒景相談甚歡吧?那一段放在心裏頭、時不時就要拿出來擦擦灰的往事,也或許就快要落下帷幕了。
楊持不後悔,他從不自诩勇敢堅強,但是頻繁回頭看,除了徒增傷感也毫無益處。
先不說他當年和楊舒景的父母保證,自己将會永遠守口如瓶,保證楊舒景出山的資格;就說他現在日日夜夜和傅掩雪待在一起,對方也喜歡不上自己,在某種層面上也确實算得上一種挫敗……
楊持走到浴室裏,看着鏡子裏沮喪的臉,深吸了口氣,搓了搓自己的臉:這算什麽樣子?真的那麽喜歡傅掩雪嗎……
別說大千世界,就算只是在村裏,多少對夫妻的結合又是真正出于“愛情”?大部分不都是年齡到了就湊一湊,搭夥過日子嗎?
能夠擁有去愛人的能力是一種幸運,如果不被對方所愛,也不是一種不幸。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之前的手機被燒壞了,傅掩雪給他換了個新的,幸而電話號碼沒變,省下了不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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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持哥,你終于接電話了。”許久未見向繁,連聲音都有些陌生。“要是再不接電話,我都要懷疑你出什麽事情了。”
終于?
楊持咳嗽了一聲:“抱歉向總,我這幾天生病了,一直昏昏沉沉的,可能沒聽見鈴聲。”
“……沒什麽。”向繁那頭頓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但話語裏的猜測卻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問道,“那這幾天休整好了嗎?”
“謝謝向總關心,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回畫廊上班。”楊持立刻答道,“抱歉向總,因為我個人原因可能耽誤了大家進度,但是你放心,我很快就回來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戰。”
他接下了楊舒景下的“戰書”,卻是出師不利。
畫廊裏不明就裏的人被楊舒景的話一挑唆,對楊持産生了不小的偏見,即使楊持自己不在意,但他也不想耽誤太多的時間。
楊舒景今天的出現,無論是出于什麽原因,蔑視的眼神是不會作假的。楊舒景似乎在說:楊持,你依然不會贏的。
楊持閉上眼睛。
他不想和任何人比,可是,他也想贏。哪怕就一次。
“楊持哥,你看你說的這是什麽話?難道在你眼中,我給你打電話就是來審判你的嗎?”向繁在電話那頭輕笑一聲,“你的事情我從嫆嫆那裏聽說了,如果不是因為你及時沖上去救了小佳,嫆嫆現在肯定悔恨不已。現在公司獎勵你還來不及,正想給你再批幾天假呢,你就別成天記挂着要來上班了。”
“可是……”楊持還是有點忐忑,“可是,我連Lily姐那天給的任務都沒完成。”
當天情急之下為了救人,資料散落在雨中,雖然向嫆當即交給了助理處理,也告訴楊持不必在意,但楊持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腦海裏就像有一個長長的進度條,而那個剛從起點出發的火柴小人,僅僅走出了一厘的距離,就四腳朝天地摔在進度條上。
“那位畫家本來就不好相與,讓你一個人去見他,實在是強人所難了。”向繁是從安盈那裏了解到這件事,剛剛聽說時,他是有一種奇異的期待的:楊持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呢?
他不是不知道楊舒景給楊持下的絆子,那些流言蜚語也少不了傳到他耳朵裏。可他并沒有出來澄清的必要。這種事,不特意說明還好,若是真為楊持出了頭,恐怕謠言只會越傳越烈。再者,他實在很想看看,被符伊看好的男人、傅掩雪的小情人,潛在的本事到底能有多大。
如果楊持這麽輕而易舉被打倒,說明他也不過如此。
“我的确沒想到,明明說好了要見一面,他還是臨時改了主意……”楊持額頭隐隐作痛,他在出發之前已經預想過了無數個被拒絕的場景,但現實卻是任他有多少準備好的說法和道理,全都被拒之門外。
“你先別灰心,他之前本來已經答應要簽約合作,只是因為某些原因又臨時反悔了。能争取再見一面是最好的,争取不到也沒關系,你的主要任務還是在銷售上面。”
向繁的話沒有錯,楊持只要能完成季度目标,就能安然度過這一關。
“……向總,如果沒有完成的話,我會怎麽樣?”楊持頓了一下,又問,“安盈會被我牽連嗎?”
安盈為了維護他,在畫廊裏得罪了不少人,他離職了只是一件小事,如果讓那個活潑善良的女孩因維護他而遭池魚之禍,他會愧疚一輩子。
電話那頭的向繁沒了聲響,片刻後,忍俊不禁道:“楊持哥,你比我想象中更加重情義。”
這是一句實話。
向繁沒想到,楊持眼看着那一顆名為“結局”的石頭要掉下來的時候,竟然還有心情去擔心別人。他見慣了為了一己之私将身邊人出賣的手段,似乎這樣的人才能活得更好,才能攫取到更多的利益和權力。像楊持這樣的人,許多在“精致的利己主義”的風潮下逐漸消失了。
楊持緩緩松下了肩膀,如實笑道:“說來你大概也不信,我在這裏沒幾個朋友。安盈對我而言就像妹妹一樣,我希望,就算我因為沒有完成任務而離開了,她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楊持哥,既然你那麽關心安盈,也對這份工作很認真喜歡,為什麽這樣悲觀呢?”向繁輕笑着鼓勵道,“或許你能夠做到的。”
楊持自嘲道:“向總,謝謝你安慰我,但是人還是應該有自知之明。我一沒有多少工作經驗,二沒有人脈資源,想要達成季度目标,別怪其他人私底下議論,我自己偶爾想起來也覺得當時腦子抽風了。”
“你當時應該給楊舒景低頭的,或許——”
“我不會的。”楊持脫口而出。
“所以,你很清楚自己是以卵擊石?”
“……是。”
向繁對于楊持有好感,這一點不假,他把楊持當成極有潛力培養的下屬,也不完全出于私心。
楊舒景和楊持有仇,但是這個仇恨的根源在哪裏?他想起那日傍晚在畫廊發生的一切,更加認定那個關鍵點就是傅掩雪。
楊持既然明白自己不過是卵與石擊,卻還要硬着頭皮一條路走到黑,除了“是為了傅掩雪”這一點,目下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解釋。
傅掩雪真有那麽好?值得楊持像傻子一樣效仿誇父逐日?
傅家的琛鋼根基深厚,在全國都享有盛譽。但論起個人能力,向繁卻不認為自己落傅掩雪一頭。
楊舒景已經攀上了向家,不日就要籌備訂婚,向繁打心眼裏瞧不起楊舒景,卻無奈妹妹的堅持。而現在,傅掩雪将Enid邀請回國給楊持量身定制的事情已經傳開,無論傅掩雪再怎麽掩飾,客觀事實上都無法辯解他對楊持的重視。
他們兩個人的關系,向繁已經略有耳聞。
如果……把傅掩雪重視着的金絲雀搶到手裏呢?
向繁不得不承認,這個念頭出現的一剎那,他已經提前享受到了勝利的快感。
“這樣吧,楊持哥,你準備一下。”向繁打開了楊持的電入職電子表,男人腼腆而認真地看着鏡頭,眼神無暇,“我過幾天帶你參加一個宴會,認識一些人,會對你有很多幫助的。”
楊持怔然,随即是震驚和欣喜:“向總,你是說你打算幫我?”
“你上次幫我挑選的禮物,我媽媽很喜歡。”向繁輕飄飄地給出了一個合理的回答,報恩嘛,他也不算師出無名,“為了感謝你,我怎麽也應當表示一些。”
“向總,你真是雪中送炭了……”
楊持長舒一口氣,畫作收藏家們幾乎都出自所謂的“上流社會”,他的出身令他很難快速摸到上層階級的門檻,他唯一認識的“有身份”的人就是傅掩雪,但,不從傅掩雪那裏索求任何的幫助是他的堅持與體面。現在,如果能通過宴會結交一些藝術愛好者,他的目标說不定并非空中樓閣。
向繁和楊持說了個大概時間,楊持本來霜打茄子似的心情又振奮起來,滿心期待那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