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楊持哥,麻煩你站起來一下,讓老師給你測測數據……楊持哥?”
楊持摸摸額頭,那裏依稀微微作痛,但比起之前那幾乎能把神經撕裂的痛感,現在已經是服藥過後的不錯結果了。
“掩雪呢?”楊持下意識地問,“是掩雪安排的嗎?”
簡直是“廢話”,後知後覺的“廢話”。
石杏是傅掩雪的助理,他将楊持帶出門只有可能是傅掩雪的指示。
可楊持就是沒忍住脫口而出,任誰都能聽出來,這兩句話之下隐藏着的,不是對答案的真實期待,而是傅掩雪本身。
楊持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兩天,這兩天裏安盈和Lily都打來了電話詢問他的身體狀況。手機應當是被傅掩雪修好了,楊持聽見電話是傅掩雪接的,具體回答了什麽內容,卻因為反複發燒而逐漸遺忘。
他心裏明白,除了那天淋了雨,他高燒的原因之一可能就是傅掩雪那天在酒店裏……
關于傅掩雪和馮家千金的事,到最後他都沒有得到回複。
傅掩雪的确沒必要回答他,就連清醒過後的楊持,也覺得當時那種激怒傅掩雪的行為,實在是太蠢了。
自從十一歲那年病過一場,楊持幾乎沒有生過病。老一輩人有種說法:常年健康的人,一旦生起病來就是大病。這說法裏帶着說不清楚的概率推論,又或許憑借周圍人的情況搞出來的事後諸葛亮,追根溯源已是困難,楊持現下卻真實重溫了那久遠的、病痛時的滋味,實在是難熬。
“是,楊持哥,剛才已經和你介紹過了,這兩位分別是‘Limerence’的首席設計師Enid小姐,及其助理Kaia小姐。兩位女士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回國,正是應了傅總的邀約,專門來為你訂做衣服的。”
比起普通人在乎的“性價比”,有錢有勢的人的高級定制,本質上是進行一種上層社交。
楊持第一次了解到這個概念,還是和傅掩雪一起看的那一部豪門狗血劇裏,女主在被陷害之前,就是一個不懂世間險惡的揮金如土的大小姐,吃穿住行無一不需要專人定制配置。
可這些,似乎和楊持沒有任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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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對傅家的地位尚未完全清楚,但也知道在A市這樣一個卧虎藏龍的大都會,傅家也是雲巅之上的存在。傅掩雪站在雲上俯瞰着站在黃土上的他,把滿身泥濘的他拽到這瑤池仙境裏,可無論他在這裏待了多久,他都始終認為自己是這花錦世界過路人。
“……可以不穿嗎?”語音一落,其餘三個人都愣在當場,楊持看着全身鏡裏的自己,仿佛是對自己說的,“對我而言,太大材小用了。”
Enid放下尺子,擡擡手,示意Kaia不用再記錄數據。
“楊持先生,對吧?”
Enid嘴角淺淺地勾起來,她沒有做出任何誇張的喜怒,但是天生有種歷經風霜的掌控感。
她從幼時就展現出極強的設計天賦,二十歲時,同齡人還在為每個學期的績點發愁,她已經成為各大奢侈品牌競相争取的對象。如今她三十歲,站在了頂奢Limerence的首席設計師之位,早就擁有睥睨天下的底氣。
“你知道,原本在這周,我會出席一場夏裝發布會的。”Enid輕飄飄地說,無數人向往的時尚盛會在她口中和一場普通的派對差不多,“但你知道,人總是有好奇心的。”
她從楊持進門開始就在打量着這個青年。
對于一般的設計師來說,楊持長着傳統審美裏稱得上是清風曉月的臉,身高腿長,比例很好,就算是放在模特圈也是能混出一些名堂。
但在她的人生閱歷中,楊持連個“長相出衆”都算不上,如若邀約她的人不是傅掩雪,不是那個對她有知遇之恩的傅家的小少爺,她并不打算在兩天之內從國外飛回來,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親自操刀。
“我非常好奇,你究竟是什麽來頭。”
“我……”楊持張了張唇,他實在不知道應不應當将自己平凡無奇的出身在這時和盤托出。
“但是在看到你的那一剎那,我忽然覺得,我再多的好奇心,都抵不過我的職業素養在蠢蠢欲動。”Enid的微笑不變,眼睛就是她精準的尺子,只需要這短短的掃視,她就能夠将楊持的基礎數據摸得八九不離十,“我非常期待,你這樣一個看上去毫無時尚經驗的人,能被我打造成什麽模樣。”
正如她所言,她對楊持的來頭已經不感興趣了,作為一名頂尖席設計師,她早已不屑于再在那些名流身上下功夫,已經包裝過一次的産品無論再怎麽樣雕琢,上升空間也不會太高。
但如果,從未被“雕飾”過呢?
Enid已經許久沒找到這樣的興奮的感覺了,第六感在告訴她,楊持身上的潛力是巨大的,而最後呈現出來的效果,可能超出她的想象。
石杏湊到他耳邊,悄聲道:“楊持哥,你還要推辭傅總的安排嗎?”
女人眼中的光彩令楊持有些說不出話來,他無法潑人冷水。
“那就按照掩雪的意思來吧。”傅掩雪做出的決定,他就算掙紮也無法改變,“……只希望你們不要失望就好。”
奢侈品牌的定制流程向來遵循的是“慢工出細活”,尤其是站在金字塔頂端、被各大富豪鐘情的Limerence更是出了名的工期慢。
可即便如此,Limerence的定制機會也是有價無市。
楊持一整天都在Enid的工作室裏,被當成模特一樣測量各種數據,石杏陪着他講解着各種時尚圈的習慣和流程,倒也不覺得無聊。
“我最近的事情并不多,盡量抽出時間縮短工期。任何相關事宜,我都會和傅總親自聯系……”Enid将楊持送出門,晚霞把整個城市照得混混沌沌,她眯起眼睛,看到了不遠處那輛黑色的轎車。“哈哈,說曹操曹操到。”
這輛車楊持再熟悉不過。
“去吧,楊先生。”Enid的語氣戲谑,“看來有人是害怕我把你吃了。”
車窗并沒有搖下來,但是他們都知道,誰坐在裏面。
“辛苦你們了。”楊持認真道謝,然後深吸了口氣轉身朝着轎車走去。
看來Enid也誤會了,但是楊持并沒有解釋的立場。在這個圈子裏,他的特殊身份并不算秘密,傅掩雪從來沒有故意隐藏過,當然也沒有特意解釋過。
因為沒有必要。
楊持總歸是會離開這個地上天宮的凡人,或許很多年後,還會成為這群人口中一笑而過的談資,來論證傅掩雪的年少輕狂不知事。只是那個時候,他已經回到了自己人生的軌道上,那些流言蜚語裏的“當年”也和他無關。
“……怎麽樣?”打開車門,正對上傅掩雪那雙明眸,楊持只覺得心髒猛地一顫,這雙眼睛對他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向來能言善辯的自己,一看到傅掩雪的雙眼,和那些十五六歲在喜歡的女生面前結結巴巴的少年沒什麽不同。“Enid沒找你麻煩吧。”
“當然沒有……她們都很友善。”楊持仔細回憶道,“今天一整天都在測量數據,E、Enid女士問了我一些基礎的問題,比如日常穿搭之類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楊持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調很慢,很輕柔,表情卻很認真,極力想要将今天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地告訴給傅掩雪。
這場景落在傅掩雪眼中,卻覺得異常單純,甚至有種超脫于“楊持已經28歲了”的可愛。
“看來你令她很滿意。”傅掩雪轉過眼神,不知道為什麽,楊持在他眼中和楊舒景的重合度已經越來越低,他非常清楚,如果他現在是一個游戲玩家,看到楊持時,對方頭頂上不再是頂着“楊舒景的替代”的npc,他看着楊持的時候,站在面前的只是“楊持”。
“……我?”
傅掩雪不置可否,Enid是個怪人,如果她不喜歡楊持,會直接撂挑子走人,就算Enid是受自己所邀而來,也絲毫不給面子。
楊持比他想象中更加招人喜歡。
傅掩雪非常不舒服,他回憶起那一天晚上,向繁看向楊持時的眼神也充滿了贊賞。
“掩雪,你怎麽了,是不是今天太累了……”
傅掩雪目視前方,想讓滿腦子的“楊持”從他腦海裏出去。本能讓他充滿警惕,名為楊持的病毒正在肆無忌憚地攻占着他的大腦。
“安靜點。”
楊持閉嘴了。
傅掩雪就是這麽個忽冷忽熱的脾氣,他早就習慣了。相比起之前傅掩雪的冷淡,今天傅掩雪竟然會親自接他回去,也算是……一個大的進步?……還是獎賞?
兩人不發一言,時間也變得悄無聲息。
轎車穿過林道,金紅的晚霞從樹葉間隙灑下,随着熱風吹到車窗上。
“……頭還疼嗎?”
車窗像極了那些教堂裏的彩窗,而傅掩雪的聲音,就在這寧靜的路上,重新地展開。
這算是在乎嗎?
“說話,楊持,頭還疼不疼?”
傅掩雪面對楊持,依舊有些憋不住氣,思來想去也覺得這樣的糾結不該他一個人承受,說出來是關心的話,語氣依然是生硬而不客氣。
“不疼了。”楊持乖巧道。
“手臂呢,沒有感染吧?”
“沒有感染,快要結痂了,掩雪。”楊持的語氣飛揚起來,這幾日生病的陰翳就在傅掩雪的短短幾句話中被輕松消解了,“掩雪,其實我知道,這幾天都是你在照顧我,對嗎?”
“……”
傅掩雪心裏別扭,事實如此,本來沒什麽好否認的,但是承認又顯得他對楊持有些特殊,他不願意給楊持一些特殊的幻想。
楊持也不追問,他偷瞄着傅掩雪,大膽地朝着對方挪動了一些。
他的左手放在車墊上,和傅掩雪的右手只是分厘之隔。
晚霞帶着太陽的餘溫,靜默地照在兩個人的手上。
手……真的太熱了。
楊持覺得他的呼吸都要被停止了,他緊咬着唇,迫使自己看着前方。
停在這裏就好了……只要能靠這麽近,就好了。
不能奢求再多一點,不能奢求傅掩雪可以——
手被捉住了。
傅掩雪的掌心細膩,微涼,但是卻極為有力,他握住了楊持的手掌,力量也仿佛從指間密密麻麻地滲入胸膛,攫住了男人的心髒。
傅掩雪的聲音落在他的耳邊,溫熱的氣息仿佛也一并從衣領裏滑下,遍布身體的每寸肌膚。
“這麽燙啊?”傅掩雪微微驚訝後,語氣裏帶着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溫柔和縱容,“真會給我找麻煩。”
楊持僵坐着,低垂眼眸,看着兩個人緊密相交的手掌。
這是第一次牽手,第一次和別人這樣牽手。
“對不起,掩雪……”他抿着唇,笑容卻忍不住。
傅掩雪睨了他一眼,那笑容自然收入眼中。
真是說不出來的蠢笨。
“你的确應該給我說對不起。”傅掩雪說,“但不是因為這件事。”
“……”楊持眨眨眼睛,“你是不是知道了?”
“下次不要那麽沖動了,”傅掩雪心想,自己一定是因為楊持還在病中,連責怪的語氣都不得不“人道主義”地減弱,“再有那種意外,我就真的給你上鎖鏈關在家裏了。”
這算是威脅嗎?
一種幼稚的,毫無威懾力的威脅。
楊持笑起來,在霞光裏,清風拂面。
“你不會的,掩雪,我知道的。”
從那一年傍晚,五歲的你撫摸我的眼淚的剎那起,我就知道你是上天帶給我的寶藏。
無與倫比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