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傅掩雪興許是累了,睡到了第二天一早。
早起的風光是很好的,尤其到了夏天,林道上的槐樹開花了,清甜的香氣安靜地在空氣裏沉澱着。
傅掩雪發現自己在卧室裏躺着,身上穿着睡衣,蓋着薄毯,空調正是适宜的二十六度。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楊持做的。
他困倦地走出房門,餐桌上的早餐還冒着熱氣,和亮閃閃的日光交相輝映。
還算是知道錯了。
傅掩雪心情好多了,同時也有些得意。
楊持果然還是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冷着,也舍不得他餓着。
“楊持?”傅掩雪喊了一聲,無人應答。又在房子裏找了一圈,發現楊持真的不在家裏。
剛剛安穩下來的心情又在作祟,傅掩雪發現了在鞋櫃上的留言。
掩雪,我上班去了。粥要是冷了,就擱在一旁吧,電飯鍋裏還有熱的。
楊持的字意料之外還不錯,可現在傅掩雪只覺得這些字跡無比可恨,連帶着對主人的感情都變得憤怒起來了。這個楊持,怎麽總是這樣不懂事呢?看來必須要再和楊持講講規矩了。
這段時間公司正在和一個重要項目對接,傅掩雪本來想着這件事也不着急,可楊持這樣明晃晃和自己作對,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這麽出去上班了,倒是把他弄得跟每天翹首以盼的全職太太似的。
身份的表面颠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楊持似乎正在走出傅掩雪的掌控。
傅掩雪不喜歡這種感覺,哪怕是一個買回來的裝飾品,也只能在他的公寓裏好好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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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掩雪不爽地吃完了早飯,打算給石杏打個電話,只要他想查楊持,幾乎就是手到擒來。他一向不喜歡做這樣的事情,應該說,從來沒有人讓他動過這樣的力量。所有人都是巴不得掏心掏肺往他身邊鑽,沒有一個人像楊持一樣要從他身邊逃的。
手機剛亮屏,一個電話呼了進來。
“掩雪,在幹嘛呢?”海鳴的聲音被KTV的音樂聲蓋住了一大半,聽上去模糊不清。
傅掩雪直道:“說吧,發生什麽了?”
海鳴卻沉默了,只剩下音樂聲在充斥着傅掩雪的耳膜,他有點頭疼。
“有事說事,沒事你……”
“嗚哇——”海鳴卻大聲哭了起來,緊接着是瓶子倒地的破碎聲,一陣兵荒馬亂以後,世界清靜了。
“掩雪,你過來一趟吧。”許清方看着趴在馬桶邊狂吐的男人,十分無奈,“你表姐她又把海鳴傷着了。”
“那就讓我表姐去。”傅掩雪對此态度冷淡,海明和符伊分分合合好幾年了,每次都搞出這樣的浮誇陣仗,男主角哭天怨地,女主角卿心寒鐵。他被迫成為觀衆,卻實在沒有看戲的心情。
“你就來吧。”許清方報了個地址,“咱們給海鳴送送行。”
“他要出家?”
許清方明顯被噎了一下,随後咳嗽兩聲:“……出國。”
傅掩雪不喜歡喝酒,也不喜歡酒味。
酒精能夠短暫麻痹人的神經,這是酗酒的人找出的最佳借口,似乎永遠沉湎于此就能無視現世生活的一切。可傅掩雪自己卻是一個實用主義者,醉酒會影響人的判斷力,這對他而言不是好事。
“大清早就喝酒?”傅掩雪看着坐在沙發上,對一臉醉酒之态的海鳴不太理解,“我表姐給他灌迷藥了?”
論起海鳴和符伊的相識,自然有一段格外傳奇的經歷。兩個人相差三歲,符伊作為學姐,毫不留情點出了大一新生代表海家大公子的用詞錯誤,雖然發生在大會之後,年少輕狂的海鳴依然單方面宣布結下梁子。但那時他們并不知曉往後會糾纏多年。
從前人分分合合的,還能找個“上天不公”當托辭。現在都是二十一世紀了,出生就是大少爺的海鳴再說這話确實不合适了。但情場失意總得找點東西填補空虛的靈魂,借酒精的功效一用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差不多吧。”許清方有些恍惚,看着海鳴傻樂地點了一首《公路》,心中五味雜陳,“以前咱們海大公子多風流啊,高中時期那叫一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誰知道栽你表姐身上了。”
傅掩雪睨了許清方一眼,沒有接茬。
許清方失笑道:“你瞧我忘了說正事了。海鳴上次給符總挑了一幅畫呢,好看得要緊,聽說畫了大價錢。結果符總給他退回來了。這還不是重點,海董覺得該送兒子去出國看看,長長見識,三下五除二直接給辦了手續,一個知會都沒有。這不,海總氣得一大清早就在為自己逝去的青春哀嚎呢。”
海鳴看到了傅掩雪,雙眼迷離,腦子似乎轉不動了。過了好一會,大腦才接到信號似的嚷嚷起來,招招手:“哎喲,小傅總來啦?來來來,一起來唱啊——‘我知道你會感傷,但我已沒有辦法。總是要學着遺忘學着療傷’……”
傅掩雪目不斜視地從海鳴面前走過,挑了個相對清靜的地方坐着,并不想參與海鳴的這場過于喧鬧的失戀派對。
說是送行,其實也就傅掩雪、海鳴、許清方三個人找個地方吃吃飯,交換各家最近的信息和方向。
幾家人之間很早開始就有商業上的往來,一來二去小孩子們就認識了,但外人提起他們三個人卻總是“傅掩雪和海鳴許清方”。比起小了好幾歲的傅掩雪,海鳴和許清方才算是圈子裏真正認可的一對死黨。
“掩雪,海鳴出國了,我家裏也在安排相親。”在包廂裏,許清方不緊不慢地夾着菜,不管在一旁發呆的海鳴,自己悠哉悠哉地享用着,“你呢?你家裏對你的婚事有什麽安排?”
“沒什麽安排。”傅掩雪淡淡地說,“我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
“你能代表叔叔阿姨和你大哥的想法嗎?”許清方笑着反問道,“還是說……你自己已經安排好了?”
無需點破,許清方這句話,比起直接調侃傅掩雪和楊持的關系來得高明許多。
傅掩雪掃了一眼許清方玩味的表情,眼神最後落在神情恍惚的海鳴身上。
“你不必從我身上找出路,我們是不一樣的。”
許清方的笑容挂不住了。
傅掩雪接續道:“別說是一個玩具,哪怕是楊舒景本人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做出多餘的事情。”
對于楊舒景的好感,最早是來源于幼時被救下的那一瞬間的安心。後來家裏人為了報恩,把楊舒景從城裏接了出來,兩個人也就有了相識的機會。
楊舒景長得不錯,有了傅家的資助以後也學會了打扮包裝,至少外表上挑不出大的錯來。
傅掩雪原以為自己可以和楊舒景交往試試,卻沒想到對方先一步在國外搭上了向嫆。他有些失望,但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為得不到楊舒景而感到失望,還是因為楊舒景和他心目中最開始認識的模樣越來越遠而失望。
在迷茫之中,傅掩雪去到了玉茗山,當他走進那一座瓷磚已經脫色的圖書館時,整理着書架的青年人卻回過頭。
灰頭土臉,目若懸珠。
那一瞬間,傅掩雪竟然覺得,楊持和他理想中的楊舒景,竟然那麽相似。
“是我多話了。”許清方點到為止,聰明人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
海鳴湊過來想要從許清方手裏拿走一杯果汁,許清方笑了笑,當着海鳴的面喝了個精光。
“你個沒良心的——”海鳴大叫着要去掐許清方。
聽着兩個人打鬧,傅掩雪興趣缺缺,他走到門廊上透氣,準備給石杏打電話詢問進展。
不遠處的錦鯉尋聲而來,在清澈的水池裏搡着,變成不規則的一團火焰。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掩雪,好巧,你也在這裏吃飯啊?”
傅掩雪回過頭,眼睛亮了。但看到身旁的漂亮女人時,又冷靜了下來。
從前看到楊舒景時,他是很歡喜的。
每一次楊舒景的出現,都像是一個時間的坐标,不斷重複着在當初那樣驟然下墜的恐懼感裏,是誰義無反顧地把他拽了上來,劫後餘生讓他對那一剎那的安心感添上了無數的注腳,比如幸運,比如命運。
後來,他在學校裏見到了楊舒景。
那已經是事件發生半年後了,但楊舒景卻主動和他問好:“自從那天之後,我一直都很擔心你。”
或許是感恩,或許是貪戀,或許迷失在森林之中的奇幻之旅被割傷的地方需要不斷被療養。傅掩雪相信,五歲時得到的溫柔月光,會慈愛地展開胸懷,把生命中的每一次至暗時刻照亮。
“今天在這裏有點事。”傅掩雪把目光從兩個人相挽的胳膊上挪開,說了個開頭,卻沒有進一步解釋。
楊舒景有些尴尬,傅掩雪對他還沒有過這樣的冷淡态度。但他并不打算放棄傅掩雪這棵大樹,他努力了這麽多年,讓傅掩雪對他信任有加,在沒有真正搭上向家這條船的時候,他依然不能放松對傅掩雪的“關懷”。
“掩雪,你今天下午還有別的安排嗎?”楊舒景微微一笑,那張比大多數人優越不少的臉看上去還是賞心悅目,有一種混跡于上層名流的娴熟感。他的一舉一動,每一根發絲,都在精心準備着為下一場宴會準備。
而站在他身邊向氏集團千金兼他的投資人,向嫆,就是他的“戰利品”。
傅掩雪心情好了點:“暫時沒有。”
“我和嫆嫆想要邀請你去畫廊看看。”楊舒景笑着捏了捏向嫆的手,“之前開業剪彩你忙着公司的事情,現在總該有時間了吧。”
這并不算楊舒景的心血來潮,實際上他早就聽聞了傅掩雪不知道從哪找了個男人養在家裏,還是開了天價換來的。楊舒景知道傅掩雪可能對自己有那麽點想法,但他是鐵直男一個,向嫆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可傅家在A市數一數二的能量,未來能從傅掩雪身上撈到多少好處,都是不可估量的。他必須想辦法維持住傅掩雪對他的“喜歡”。
既然如此,就不能無視那個傳說中被包養的男人。如果那個男人是個只會承歡撈金的,那倒是沒什麽威脅。如果是個有點腦子心機的,在傅掩雪耳邊吹吹風,日深月久,他以前那些計策難保不會露餡兒。
這次和傅掩雪見個面聊聊天只是表面上的借口,了解那個男人才是他的目的。
“是啊傅總,上次的事情我還和舒景還沒有感謝你呢。”向嫆笑靥如花,“傅總也算是我們畫廊的恩人,既然是恩人,不知道能不能邀請傅總今晚到我們畫廊看看。一來,是想感謝傅總,二來,也是希望傅總這樣洽博多聞的人,能提出一些想法和意見。”
比起自己的哥哥,向嫆管理集團事務的時間很少,她符合大多數人對名門千金的一切要求:漂亮,大方,攻讀一門還算體面的學科,能夠在公共場合擔當起家族發言人的角色。
唯一被人所诟病的地方,正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楊舒景。
向嫆卻并不贊同那些流言蜚語,只要楊舒景一心一意對她好,哪怕家世背景差一些,這有什麽呢?她不缺錢,就缺一個對她體貼關心的人。
“舉手之勞罷了,那個畫家恰好是我大哥的同學,他也需要一個平臺展現自己。”
看着楊舒景和向嫆璧人成雙,傅掩雪心中煩躁不已,他對楊舒景是有那麽點意思,但楊舒景和向嫆既然在一起了,他也沒打算和一個女人搶男人,那太掉價兒。
“掩雪,咱們的關系什麽時候變得這樣生疏了?”楊舒景做出半開玩笑半傷心的表情,遺憾道,“就算是找個地方敘敘舊,你也騰不出時間?”
這話別人說不頂用,但是楊舒景在他心裏的位置自然是高出他人一截的,說出來未免有種責備傅掩雪的意思。
傅掩雪自認不算是心胸寬廣的聖人,幫楊舒景不過也是因為楊舒景是他心中那一抹月光。這段時間,楊持給了他不少氣受,換個地方散散心,邀請方又是他得不到楊舒景,傅掩雪是着了魔才會覺得,這兩者之間竟然還需要選擇。
真的有必要為楊持大動幹戈嗎?
傅掩雪一時有些迷惘,什麽時候,楊持已經能把他的情緒輕易撩撥了?他提醒自己,對一個替代品的過分關心,就是對當初楊舒景為了救他出山時受傷的背叛。
手機嗡嗡響了起來。
石杏打來了電話。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按掉了。
“……那就去看看吧。”傅掩雪給許清方發了條短信,走在了向嫆和楊舒景的身前。
楊舒景不知道為何,心中突然一陣不安。
從前的傅掩雪,對自己的提議從未有過猶疑……
“舒景?你怎麽了?”向嫆溫柔地問道。
“沒什麽。”楊舒景扯扯嘴角,望着傅掩雪的背影,眼眸深沉,“可能是因為最近事情太多,過于操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