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結束了當日最後一份文件的簽署,傅掩雪合上了電腦。等在一旁的副總經理松下了肩膀:“傅總,這個項目總算快要落地了。”
傅掩雪望着窗外,能看到花園裏青翠欲滴的嫩草和盛開的栀子花,它們努力朝着落日将脖子伸長,似乎在汲取着生命的餘晖。
“這次的項目很重要,決定了我們琛鋼未來的轉型之路,之後的任務并不輕松,無論是張經理你自己,你手下的人,還是其他部門的領導員工,都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十分動聽。
年輕對他而言并不是劣勢,而更像一把不顯山露水的利劍。它能刺破敵人的咽喉,劍上平靜地閃爍着寒光。
“傅總請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掉鏈子。”
“我相信你們。”傅掩雪站起身,将張經理送出了大門,“司機送你。”
“謝謝傅總。”張經理滿臉笑意上了車,從車窗裏,他看到了青年修長挺拔的背影。許多人知道傅家的小兒子,從小天資絕豔,名校畢業,意氣風發。可商場如戰場,一個只有二十歲的年輕人在衆人眼中随時都會被狂風驟雨擊打粉碎。
很多人給傅家面子,卻不代表他們瞧得起傅掩雪這個受盡寵愛的幺子。一個花瓶而已,頂多就是來玩票胡鬧,玩夠了自然也就回去了。
但傅掩雪,卻和他們想象中的樣子大相徑庭。
他不僅繼承了父親和哥哥在經商之上的聰明冷靜,更因為年輕氣傲,手段更加雷厲風行。
從傅掩雪接手琛鋼話事權的那一天開始,行業乃至整個商圈的格局,已經被改寫。
傅掩雪回到進入客廳,一位和他長相幾分相似、卻更加成熟的男人正坐在沙發上看財經報紙。
“小雪,別以為我沒看到你。”傅掩琤叫住了站在樓梯口的弟弟。
傅掩雪臉色很差,但還是無法忤逆大哥,只能乖乖坐在傅掩诤對面。
Advertisement
“大哥,你要和我談什麽?”傅掩雪先發制人,“要是這次的項目問題的話,直接看文件效率更高,等會我讓石杏發給你。”
傅掩诤表情很平靜,雙眸卻深沉得看不到底。
這雙眼睛裏,是上位者對整個世界的觀察和探究。它們全然掌握這個時代的規律,在翻湧的浪潮中,似乎永遠不會迷失方向。
“小雪,你今年已經22歲了,照理說,你已經完全能讓我和爸媽放下心來。當然,在工作上,這一點你也确實做到了,我們毫不懷疑你是一名出色的傅家人。”傅掩诤慢悠悠地開口,但傅掩雪知道,自家大哥想說的絕不是這個,“但是在生活上,你需要和我們好好談談。
果然。
傅掩雪抿了抿唇:“大哥,不是我不願意說,只是我認為這件事沒什麽可說的,他并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那到現在為止已經三個月了,你還沒給我們一個合理的答案。當初你是怎麽說的?”
“……我說你們不要管我,也不要調查他,我玩玩就會膩味,膩味以後,就會……”把他扔掉。
“那現在,你膩味了嗎?”傅掩诤直接道,“你讓我們不管你,也不調查他,出于家人之間的信任,我們答應了。但是小雪,你直到現在還沒兌現你的承諾。”
自己的弟弟,出生起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傅掩雪很争氣,從小到大除了性格冷淡之外,幾乎是自律到完美,也正是因此,當他們得知傅掩雪竟然從大山裏帶出來一個什麽都沒有的男人的時候,傅掩诤也被這個舉動所震撼,繼而産生的,是巨大的疑惑。
要說喜歡同性,可弟弟從小到大都沒過戀愛經驗,也不是沒有漂亮男人想往他身上爬,換來的只有不耐煩和厭惡。可要說只是玩玩而已,三個月了,再新鮮好玩的東西也該膩味了吧?
傅掩雪看着牆上挂着的時鐘,忽然想起自己竟然有一周沒有回到公寓了。
楊持給他打過電話,也發過短信,但是他生氣、郁悶,不接也不看。楊持只不過是一個替代品,他把楊持從山裏帶出來,好吃好喝地養着,還讓柳姨去幫襯日常生活,那個男人究竟有什麽不滿意?想要去工作,他提出了最好的辦法、開出了最适合的條件,可對方非要跑出去“自己試試”。
真是不知好歹。
柳姨已經告訴他,楊持找到了一份助理的工作,他絕對不相信楊持能夠做長久,人心到處都在算計,楊持這樣的哪能玩得過別人?到時候,還不是要回來找自己幫忙?等到那時,再讓楊持那個沒良心的在自己身邊謀個差事,想必也不會再拒絕了。
只有自己不會嫌棄他。
傅掩雪心想,這個城市裏,楊持能依仗的,只有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再過段時間吧。”傅掩雪随便找了個借口,糊弄過去,“我最近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情,一直沒空管他。等我過段時間,興趣就會散了,然後就随便把他打發走。”
實話,但不完全。
傅掩雪沒給出一個具體的時間,那就等于這個“期限”的解釋權在他手上。
傅掩诤沒有接話,他看着自己弟弟一步一步走上去,最終消失在二樓。他這才忽然發覺,曾經那個奶呼呼的、跟在他們身邊的小團子,已經變成了一個自主性極強、控制欲極強的男人。或許就連傅掩雪也沒看出來,剛才那蹩腳的借口毫無說服力,比起素日裏的果斷,方才的傅掩雪,更像是一個護食的小孩。
真的有那麽喜愛麽?傅掩诤有些不明白。
但對于他來說,感情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他也不需要明白。
傅掩雪推開卧室,書桌上擺放着一張老照片,上面是五歲那年,他和父親在大山入口時的合影。
背後,就是玉茗山。
它巍峨而神秘,埋葬了許多人,也孕育了許多人。
傅掩雪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它時,說的第一句話是:“這裏面,是不是藏着童話裏說的寶藏?”
随着父親同行的叔叔阿姨們捧腹大笑,捏了捏他的臉:“有沒有寶藏,小雪進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沒有人知道,這句話竟然真的會成為五歲的男孩的目标。
大人們考察的時候,他好奇地走進了森林。
一開始真如奇幻世界一樣,絢爛多彩,有蝴蝶也有飛鳥,但随着太陽落下,他想要回到最初的地方,卻發現自己已經走出太遠。
對于一個五歲的男孩而言,迷失在大山裏是極為恐怖的事情。但他還沒來得及害怕,一場暴雨讓他高燒。
躲在一個山洞裏,五歲的傅掩雪用手臂抱住瑟瑟發抖的身體,祈禱雨停過後就是晴天,希望死神可以慢一些來臨。
黑夜裏只有簌簌風聲,夢幻的森林張開無形的大口。
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想讓自己清醒一些,他知道一旦睡着,或許再也睜不開眼睛。他還有許多事沒有做,還有很多話沒說,最重要的是,他還沒找到那座神秘的寶藏。
随着時間流逝,沒有吃東西沒有喝水已經成為最大的難題,傅掩雪望着黑沉沉的天幕,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世界不停搖晃,幹擾着他的判斷力。
難道真的要在這裏死掉嗎……
他睜大了眼睛,多希望有誰可以……
有誰……
救救我……
一道手電筒的強光打在他臉上,他疼痛地閉上眼睛。
緊接着是一道驚詫的聲音。
“你是誰?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發燒了?!”
男孩搖了搖頭,一個字也回答不上來。
他的頭好沉……好困啊……
“小心!”
他快要向後倒在岩石上的身體被接住了。
傅掩雪費力地睜開眼睛,只看到一張模糊的臉。
那張臉上充滿了憐愛和關心,将他深入骨髓的寒冷似乎被驅散裏。
好溫暖……
傅掩雪伸出手,在昏迷之前,他想要說話。
你是誰?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
或許。
你就是……我的寶藏。
——“嗡嗡、嗡嗡。”
手機的震動聲将傅掩雪吵醒,他甩甩發麻的手臂,臉色有些不好。
“楊持”兩個字在手機屏幕上閃爍。
傅掩雪冷着臉挂斷了。
就是這個男人吵醒了自己的美夢,打碎了他和楊舒景在夢裏的初見。
他開始審視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竟然要在楊持身上找別人的影子?要論長相,楊持根本不能和楊舒景相提并論,連說一句“贗品”都是在給楊持提高身份。
但和楊持相處起來,他卻出乎意料地舒服。
楊持不會多話,人很熱情,卻點到為止不會讓他覺得油膩圓滑。傅掩雪對此十分受用,他甚至覺得,可以留楊持更久。
大哥說得沒錯,至少他現在還沒有膩味。
手機又震動了幾下,楊持發來一條短信:掩雪,今晚真的不回來吃飯啦?我做了桂花糕,柳姨說你喜歡吃的。
要不然……還是給他一點甜頭吧。
傅掩雪想了想,拿了鑰匙下樓。
回到公寓時,楊持正在洗澡,大概是覺得傅掩雪和往常一樣不會回來,所以也沒有一直等候在桌前。
傅掩雪不太滿意這個場景,但好在嘗了一口桂花糕,發現這個滋味意外可口,也就原諒了楊持。
浴室裏的楊持還在哼歌,聽着輕松。傅掩雪忍不住笑了一下,真難聽。心裏是這樣想,但是他卻沒有制止,而是坐在沙發上,等待楊持出門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臉上的表情——就像上次電梯事件一樣。
那眼睛充滿了不可思議和驚喜,簡直讓他心裏癢癢的。
傅掩雪不是傻瓜,當然能感覺出來楊持對自己可能有些喜歡,他也并不稀奇,喜歡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一概瞧不上,無非是圖他的臉和權力。他把楊持放在身邊,并且開出了極優的待遇,允許楊持喜歡自己,楊持應該對此心懷感激。
楊持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傅掩雪的睡顏。
無可置疑,傅掩雪是他長這麽大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平時的冷漠疏離,明明是冰雪一樣的性格,卻猶如一團火焰教人不敢過分靠近。可他或許就是那一只不怕死的飛蛾,總是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一點,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哪怕每靠近一步,那火焰都會将他灼傷一些。
他活了快要三十歲,卻沒有一個人為他上一門感情的課程。
直到傅掩雪走進圖書館大門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原來心動也是有滋味的,酸澀到令人渾身發顫。
“掩雪,回房間睡吧。”
楊持溫柔地喊了一聲,傅掩雪卻沒有醒。
他們之間從未交心過,但是在這一刻,心的距離卻如此靠近。
楊持就這樣守在沙發邊,一言不發地看了傅掩雪良久。
當燈光被風吹灑在他們身上的時候,窗外的大雨也開始落下。
楊持閉上眼睛,将柔軟的唇瓣貼在傅掩雪的額頭。
那是一個吻。
迷戀和虔誠被雨水無聲地沖刷,露出它們原本情難自控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