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這一夜,傅掩雪并沒有回來。楊持抱着爆米花,随便調了個綜藝節目,俊美的男明星正在進行水下比賽,後期p上花裏胡哨的配字和笑聲營造出哄堂大笑之感,寂靜的客廳回蕩着這些虛無缥缈的聲音。
窗外,藏青色的天幕上,月明星稀,夜色如水。
楊持早就習慣了孤獨,盡管他曾經非常羨慕別人家裏的團圓和諧,但随着他的長大,他已經不再為此感到憤懑,至少上天讓他平安健康活到了28歲。
他拿出傅掩雪給他買的游戲機,準備消消食兒,卻苦惱地發現并不會操作。
這座鋼鐵森林裏,新奇的東西層出不窮,稍有落後便會成為某些人眼中的“過時貨”。楊持剛進城的時候,許多人礙于傅掩雪的面子,并沒有惡言相向,但那些的骨子裏的不屑并沒有消失,它們藏在眼神中,躲在行為裏,變成一個接連一個的心照不宣的窺視和低聲的嗤笑。
而作為當事人,楊持對于“從山裏來的”這一身份從不避諱。城裏的人能看到軟紅香土、華燈初上,他也能看到張燈結彩、皓月當空。楊持知足常樂,不為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浮華而落寞。
這一晚上,楊持難得夢見了自己幼年時期。那是夏日的一場山洪,世界搖搖晃晃,大雨傾盆而下,擊塌了大山的一角,墨綠色的青山留下黑黃色的淚痕,它似乎在哭泣,眼淚彙成洪流,很快沖入了村莊。
小楊持站在二樓上,看着土黃色的大浪奔騰,裹挾着樹木翻湧。他一言不發,只是等待着這一場山洪退去。
醒來已經是上午十點了。
出門前,楊持猶豫着給傅掩雪發去了一條短信,雖然傅掩雪沒有回他,但是這件事沒什麽隐藏的價值和必要,日後就算傅掩雪不問,也會傳到他耳朵裏。
鄉村圖書館之中有一部陳舊的老式電腦,款式笨重,網速奇差。而楊持作為當年村裏唯一一個留下來的年輕人,這臺電腦的使用權自然被村長交到了楊持手裏。
在每天看不到頭的“loading”和“無法連接到服務器”中,楊持慢慢地學會了如何操作它。
盡管他最開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戳點的模樣讓傅掩雪都忍俊不禁,但即便如此,楊持還是在當地招聘網站上尋找到了一個不限學歷只看能力的助理工作。
在問過五個路人以後,楊持站在了一棟寫字樓面前,而此時距離約定好的面試時間,還有十分鐘。
前臺是個青澀的小姑娘,在楊持登記時,冷不丁地、小心翼翼問了一句:“帥哥,你是在哪裏辦的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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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身材看上去真好……你別誤會啊,我就是純欣賞,沒有別的意思。你告訴我你在哪裏辦的卡呗,我也去試試。”
楊持忍不住笑起來:“我沒進過健身房。”聽說那裏頭的一節私教課幾百,有這個錢他去給孩子們買書豈不是更好?更何況,他也沒有這樣的需求。
小姑娘驚訝道:“不是吧?你這看上去比好多男模身材都頂啊!果然人和人生來就是不一樣的……”
“曉琳,你就別為難人家了。”身後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
名叫曉琳的姑娘吐吐舌頭:“向總,你來啦?”
“來找你們符總談點事情。”男人笑了笑,“她今天在公司嗎?”
“在的,不過向總你要失望了。”曉琳笑嘻嘻道,“符總等會還要面試人呢。”
“她之前的助理呢?”
“回家結婚去了。”曉琳向來對這個平易近人的青年很有好感,又對楊持天生的漂亮身材有着莫名憧憬,眼珠子一轉,道,“這位帥哥是來面試的,向總你既然要找符總,就有勞你幫幫忙,帶這位帥哥去一下面試室吧。”
“你這小丫頭,你們符總找你來真是符合她的口味。”向繁調侃了一句,轉向楊持道,“既然我們都是要去見符總的,那就一起吧。”
“哦哦,好的,有勞你了。”
楊持身高一米八出頭,這個向總也差不多,幸好電梯夠大,兩人站在裏頭也不會擁擠。
向繁看着楊持有些緊張的樣子,和成熟穩重的外表有些不符,好奇道:“你是第一次到這裏來?”
楊持咳嗽一聲:“對,第一次來有點緊張。”
“你之前做過助理嗎?”
這個向總難道也是這裏的人?不管了,是不是都不影響什麽。
楊持誠道:“沒做過。”
簡短、有力的三個字。
向繁挑了挑眉,這個男人一看就沒什麽社會經驗,其他公司的标準他不好說,但這不忸怩的性格可能正對上符伊的胃口。
楊持看着電梯右上方的數字一點點增加,他卻忽然想到了前天自己被困在電梯裏的場景。也許對于許多人來說,那場經歷會成為日後點綴“波瀾起伏的人生”的絕佳談資,但楊持卻對那時似乎孤立無援的場景沒什麽過多的感觸,唯一觸動他的,是那道光門展開之際,那雙略顯緊張的眼睛。
那雙眼睛十分漂亮。
不似那種媚人的丹鳳狐貍眼,形狀更偏向杏子,雙瞳剪水,星眸深沉。隐約有一絲稚氣,但周圍人卻被眼睛主人冷豔的氣場震懾,只敢遠遠觀瞻。
可是,楊持知道。
知道那雙眼睛偶爾也會迷惘,那個人偶爾也會胡鬧。
他的每一面都在楊持面前毫無保留地展開,不知道篤定了楊持真的不會離開,還是相信楊持的嘴巴很嚴。這兩種無論哪一個,都會讓楊持萌生出滿足的感覺。
他們或許會像荒唐的交換生綜藝的主角一樣,有過一剎那的短暫相交,輕快地見面、無知地道別,最後在生命終點回望那交叉的一瞬間,才發覺原來命運早就被改變。
“……到了,這位先生。”
楊持從沒着沒落的神游中醒來,向繁站在電梯門口,重複了一遍。
“怎麽了?你暈電梯?”
“有點走神了,實在是不好意思。”楊持誠懇道歉。
“沒什麽,還以為你哪裏不舒服。”
向繁打量了楊持一眼,這個男人竟然在電梯裏還要思考如何面對符伊,實在是有點出乎他意料了。
“沒有沒有,我這人就是這樣,一想事情就容易走神。”楊持笑着又道了一邊謝,“向總,多謝你提醒我,不然我第一次面試就遲到,那真是沒臉見人了。”
“一點小事而已。”向繁領着楊持走到了面試室門口,道,“符總就在裏面。”
楊持吞了口水,敲了三下門。
“進來。”裏面立刻傳來一道幹脆清朗的女聲。
楊持本想直接推門而入,卻又忍不住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弄髒沒有。向繁忍不住笑了:“快進去吧,別讓符總久等了。”
楊持感激地看了向繁一眼,推開木門,正和一位穿着幹練優雅的女人四目相對。
對方亦是一愣。
楊持咳嗽一聲,鞠了個躬。
“……你好,我是今天來面試的人,之前已經在電話聯系過貴司人事,我的名字是楊持。”
楊持。
這個名字還不錯,但是并不稀有。
符伊沒想到,自己今天面試的小助理,竟然真的是傳聞中被自己表弟包養的青年。
平心而論,男人的長相在一衆光彩靓麗的都市男女中并不出彩,看到照片的一剎那,她也驚訝于表弟的“第一次戀愛”——雖然這個關系建立在交易之上——對象竟然如此普通。但現在楊持以一個立體形象出場,笑容居然和她讨厭的某人有幾分相似。
只不過,哪怕是有幾分相似,一個是如沐春風,一個是鑽營算計,相似的笑容之下是截然不同的兩顆心髒。
符伊雙手交叉,手背墊着下巴,微微向前傾身坐了一些。
她看着楊持,笑起來:“沒人告訴你,面試的時候需要穿得正式一些麽?”她停了一下,眼神落在楊持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上,“你認為,在一場正式的談判或者會議上,我身邊站着一個不谙世事的‘大學生’,別人會如何評價我和我的公司?”
楊持耳根子都紅了,他自己沒有西裝,在自己衣櫃裏挑挑揀揀,最後才勉強搭配出白襯衫配牛仔褲,可即便如此還是和這裏的氛圍格格不入。
“符總,抱歉,我暫時沒有錢買西裝。”楊持從前在山裏的收入不多,除開自己生活花銷,都留給了山裏的小孩,跟着傅掩雪進城以後,雖然傅掩雪給他月月彙款,但是他從來不用。“……所以,這也是我求職的理由。”
符伊在商業場上縱橫多年,識人之術沒有十分也有七八分。
區別于沉湎于蠅營狗茍的精英們,楊持目光堅定而清澈,宛如山澗之中的一道清泉。
啧,自己這個表弟真是撿到寶了……等一下,他是在搞養成嗎?
不過楊持大了自己弟弟六歲,說是養成也是逆向養成。
符伊心中千萬般想法,面上依然八風不動。
“我需要的是一個已經成熟的、不需要我進行二次培育的助理。”符伊淡道,“所以楊先生,等你不再穿着你可愛青澀的校園裝時,再撥通我們人事的電話吧。”
楊持深吸一口氣,這個結果對他來說并不意外。
求職之路對于普通人而言并不容易,所以哪怕有一些微小的失落,也沒有撼動他繼續向前的心。
符伊看着青年起身鞠躬離開,那個挺拔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內,本想感慨一句,向繁卻走了進來。
符伊心中一動。
她這裏的确沒有手把手帶着楊持成長的時間,但是或許別的地方有。
“向繁。”符伊紅唇微勾,微擡下巴,“你妹妹給那個楊什麽?對,給那個楊舒景搞的畫廊,是不是開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