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僅在一天之內,楊持面試了四個崗位。除了最開始的符伊給出了明确的理由,剩下三位均以含糊不清的“請回家等消息吧”将楊持搪塞打發走。
楊持并不氣餒,今天找不到工作,明天再找;明天找不到,那就後天。城市繁華,四通八達,他總能找到創造價值的地方。
到了公寓,楊持擰開門鎖。
他已經有些累了,連晚飯都不想吃,打算洗漱完畢就睡覺。
就在按開大廳燈的一剎那,他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還知道回來啊。”
楊持心髒猛地跳了幾下。
“掩雪,你到家了怎麽不開燈?”楊持拍着胸口順氣,他險些要被傅掩雪吓出心髒病。
“你去哪了?”傅掩雪心情很差,哪怕他不想承認,他已經習慣了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為他亮起的那盞燈。
原來是因為這個,楊持心道,還以為這小東西開始在意自己了呢。
“我出門面試去了。”楊持說,“我今天早上給你發……”
“面試?”傅掩雪立刻站起來,“你還敢出去亂跑?”
上次收到海鳴的信息時,一向冷靜自持的他破天荒慌了陣腳,加快了會議進程,只為去看看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受傷。尤其是對方還尚未融入城市之中,根本沒有應對這樣突發事件的能力。要是電梯下降過快怎麽辦?要是不會呼救怎麽辦?要是電梯內氧氣不足怎麽辦?
他的确把楊持當作感情上的替身、精神上的慰藉。他們之間也的的确确是明明白白的“交易”。可楊持就是不能擅作主張,就是不能将自己立于危牆之下。
“掩雪,雖然我們之間有約定,但是你并沒有說過我不能參加工作。況且,作為一個成年男人,我更希望通過自己的雙手創造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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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持不理解傅掩雪這樣過激的态度究竟為何。
但他也沒有對傅掩雪全盤托出——他更希望自己在傅掩雪眼中的形象,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想法會勞動的人,而非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蛀蟲。
哪怕傅掩雪對他的要求極低,楊持扪心自問,要自己成為那樣的人,他做不到。
傅掩雪臉上的表情變了,他已經控制住了脫缰的情緒。
他看着楊持,強硬而邏輯自洽地找出了最好的理由:“楊持,正因為我們之間早就約定好了,你才更應該遵守約定。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在外出工作中,你出了任何閃失……那也是毀約。”
對,就是這樣。
他只是想讓楊持遵守游戲規則,他并沒有對這個替身産生多餘的、不該有的擔憂。
楊持的心冷了下去。
傅掩雪的确擔心他。擔心他受傷會毀掉和那個人的一絲相似。那麽作為“楊持自己”呢?
楊持深吸一口氣,直視着傅掩雪的目光,堅定地說:“抱歉掩雪,別的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但是唯獨這一點,我想我不能。”
傅掩雪皺眉道:“楊持,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他沒由來生出一些的不安定感,這在他人生的所有經歷中都極為罕見。他從小都是上位者、掌控者,除了小時候随着父親上山考察那一次險些在大山裏被突發山洪裹走,那是唯一一件不可抗力。
而一向包容他的楊持第一次的反抗,竟然只是為了出去工作。
“外面那些工作有什麽好?”傅掩雪不明白楊持的堅持,但依舊做出了讓步,“既然你想工作,好,你來我公司上班。”
“掩雪!”楊持睜大了眼睛,“掩雪,你別開玩笑了。”
他知道自己在傅掩雪的那個圈子裏是怎樣“谄媚”的形象,可他從未對此感覺到一絲不公,他還有被交換的價值,還能以極小的代價為孩子們換來更多的資源,在某種程度上,他自覺慶幸,而那些流言蜚語對他沒有威脅,他根本不以為意。
可是現在,他智力正常,手沒斷,腳沒瘸。他有機會去自己尋求一個安身立命的可能,為什麽還要依附于傅掩雪給出的“捷徑”?
“我沒有開玩笑。”傅掩雪疑惑地看着楊持,他已經給出了最好的安排:在能看到楊持的情況下,讓楊持有工作的機會。“楊持,現在大學生遍地跑,你能競争過他們嗎?好,我們退一萬步說,文憑只是敲門工具,作為老板最看重的能力,楊持,你有嗎?站在老板的角度上,你是更願意招一個熟手立刻上工,還是花時間再去培養一個?而現在,我可以給你提供更好的工作,我也會安排師傅帶你,在我的公司,你甚至有試錯的條件。你去外面工作,誰會容忍你?”
傅掩雪這番話雖然難聽,卻也是實話。
這些道理,楊持自己也想過。他被連着拒絕四次,無非不具備和同年齡的人具備競争優勢。但一直依附于傅掩雪,只作為一個可有可無的玩具和附庸……楊持還是做不到。
“你讓我自己試試吧。”
楊持從傅掩雪身旁走過,徑直走進了屬于他的那間客房。
男人坐在床沿上,聽着遠方的車水馬龍,卻沒有思索和動彈的力氣。過了幾分鐘,他聽到一道巨大的摔門聲。随着這聲音的響起,楊持轟然倒在床上,眯起眼睛看着懸挂在頭頂的燈光。
這是一盞幾乎不會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吸頂燈,和自己家裏那搖搖欲墜的黃色燈泡不一樣,它明亮而溫和,将卧室的每一處都照得清楚,而那盞黃色的燈泡卻按下了多少心事不表。
楊持漸漸有些困倦了,但是手機振動把他喊醒。
一個陌生號碼給他發來的短信,令他立刻坐了起來。
——後天上午十點,集鷗路1號,向風畫廊,畫廊助理。符伊。
第二天,柳姨來得很晚,一進門就把一束紫紅色的牡丹插到花瓶裏,花瓣上的露水搖搖欲墜,陽光照射之下,十分華貴優雅。
楊持驚豔道:“柳姨,這是魏紫?”
“是啊,小持還懂這個呢。”柳姨笑着圍上了圍裙,“好多年輕人都分不清牡丹和芍藥,更別說叫出品種名字來。這是我院子裏自己栽種的,剛好開花了,心想着你們倆在這裏過日子,總要添點花啊草啊的,萬紫千紅,花開富貴,多喜慶吶。”
柳姨雖然年過五十,可她從不覺得自己心态老了。傅掩雪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哪怕傅家人對傅掩雪這個行為不太贊成,認為和一個男人住在一起有傷風化,但是她可不這麽認為,只要是小雪看上的,必定是好的。
這幾月相處起來,柳姨對楊持的看法也在改變。這孩子踏實節約,但心思也靈活,為人開朗好學,正是她最喜歡的那一類。
“柳姨別誇我的了,再誇我都找不着北了。”楊持笑道,“我家鄉不種牡丹,但是花這個東西,多多少少都會了解一些,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真的魏紫,估摸着猜出來的。”
“再找不着北還能走丢了不成?”柳姨笑着搖頭,“你要是真走丢了,小雪也能把你找回來,你放心吧。”
一聽到傅掩雪的名字,楊持的笑容黯淡了幾分。
柳姨試探着問了句:“小持,你和小雪是不是吵架了?”
“……也不算吧。”他只是不認可傅掩雪的處理方式,內心深處只覺得對方一時惱怒,他不舍得也不願意和傅掩雪發生争吵。可這件事,顯然已經不是他單方面能定性的。
“我就說小雪昨晚怎麽突然回來了。”柳姨憂愁道,“小持,你們年輕人有什麽誤會說不清楚的,都說夫妻沒有隔夜仇——咳,兩個人過日子難免有摩擦,但是說開了不就好了?要是今天一點誤會,明天一點誤會,這樣累積着累積着,跟滾雪球似的,最後矛盾越來越大,兩個人不就這樣可惜啦?”
楊持聽着柳姨的話,又不好直說原因,只能随便找了個借口說要出門,柳姨拿了一瓶水放在楊持的手上。
“這天氣逐漸熱了起來,小心中暑。”
“謝謝柳姨。”楊持心中溫暖不已,以後如果他離開這裏,除了傅掩雪,最讓他想念的應該就是柳姨了。
集鷗路是本市一條著名百年老街,地處中心商業區的核心位置,好地段,好風水,好人氣。唯一的缺點,就是租金貴,貴到連楊持這個“外地人”都知道這裏寸土寸金。
能在這條街上拿下占地幾百平米開畫廊,想必畫廊主的身份一定不普通。
進門之前,楊持對着商業街上的大鏡子反複整理了衣裝,以确保自己的形象沒有任何不妥。他今天和前天面試穿的衣服一樣,原本想找傅掩雪借衣服的想法早已随着對方的憤怒而作罷。
看來這套衣服将要陪伴他許久了。但好在每天洗每天烘幹,也不耽誤什麽。
“您好,請問您預約了嗎?”
長相甜美的女孩從一樓辦公室走出來。
“你好,我叫楊持。”楊持緊張了一瞬便恢複了往日的大方,開門見山,“我今天是來登記上崗的。”
“楊持……”女孩臉上有些尴尬,連忙翻了翻電腦,“不好意思,我這裏沒有你的個人信息表,你能不能把推薦信給我看看?”
推薦信?
楊持愣了:“我沒有推薦信。”
符總的那條短信……能不能姑且算是?
“抱歉先生,那只能請您在旁邊稍等一下,我們這邊需要和領導聯系确認您的情況……”
“不用确認了。”
楊持驚訝地轉過頭,竟然是那天在電梯裏遇到的“向總”。
“楊持是我邀請過來的。”對着錯愕的楊持,向繁微微一笑道,“歡迎你,楊持。從今以後,你就是‘向風畫廊’的員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