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楊持打開了公寓大門,迎面而來一陣花香。
看着玻璃茶幾上裏的那一束已經枯萎的山茶花,他忍不住有些走神,随即嘆了一聲:“柳姨,以後不用買山茶花回來了。”
柳姨正在做飯,探出一個腦袋,看着楊持把那束枯萎的山茶花收了起來:“怎麽啦小持?是不是在怪柳姨沒照顧好它們呢。”
“沒有,柳姨,你誤會了。”楊持把蔬菜分門別類放進雙開門大冰箱裏,一邊和阿姨搭話,“我就是覺得……山茶花可能更适合長在土裏。”又笑着補充道,“還是按照你們平時喜歡的來吧,不用為了照顧我就專門買它們回來。”
其實在這裏待着也并不枯燥,阿姨和天底下所有愛熱鬧的阿姨一樣,熱心、熱情。對待楊持,和對待其他小孩沒有區別。他在這裏受到的關懷,足夠滋養他知足的心。
“可是小雪說了讓我照顧好你呀。”柳姨不贊同地看了楊持一樣,“再說了,以前家裏也沒有擺花的習慣,我覺得添一束花,又香又漂亮,挺好的。”
楊持蒙了一下:“我看電視劇裏都是這樣演的……”
“電視劇演的有幾個是真的?”柳姨忍俊不禁,楊持這個孩子,從山裏頭出來之前,也只能通過電視了解外面的世界,怪單純也怪可愛的,“那電視劇裏還常常演那些董事長啊大總裁成天沒事就去談戀愛,你看小雪成天忙着腳不沾地的樣子,哪裏像了?”
除了把楊持帶到A市那一天,傅掩雪每天的行程幾乎都是滿的。他早上吃過早飯就出門,晚上才回公寓,兩個人平時說話溝通的時間很少,更多的時候,都是傅掩雪從酒局上回來,就這樣抱着他犯困。
一開始楊持還有些局促,半抱着傅掩雪進浴室,沒聽清對方嘟嘟囔囔地說着什麽,花灑給傅掩雪噴了一身的水。但他并不蠢笨,第二次、第三次,他已經可以麻利地為傅掩雪提供生活上的幫助。
“小雪是我看着長大的,這孩子從小漂亮不說,還很自律。每天早起學習,運動,哪怕是家裏上上下下都寵着他,他也從來沒有恃寵而驕出過岔子。”
柳姨說着,從抽屜裏摸出來一本厚厚的相冊,指着上面一個粉雕玉琢、穿着藍色公主裙的小娃娃:“這個是小雪五歲的時候在游樂園拍的,衣服是他表姐給他選的,穿上特別可愛漂亮,很多人都以為他是女孩兒,結果小雪正正經經告訴人家自己是男孩。哎喲,那有趣的樣兒我能記一輩子!”
照片上五歲的傅掩雪,肉嘟嘟的一張臉,眼中有不悅也有一本正經,但由于穿着相當精致優雅的公主裙,帶來了極大的反差。
楊持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五歲傅掩雪的臉。
仿佛能穿越時空,和那個可愛的孩子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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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下午就離開了,楊持一個人坐在客廳裏,慢悠悠地回複着孩子們寄給他的信。
在通訊技術随着時代日新月異的今天,也只有走到時代大潮之後的人們,還會使用信件這樣跨越長長時間的方式傳達思念。
孩子們的年齡從幾歲到十幾歲的都有,無一不在懷念楊持。其中一個名叫楊敏敏的女孩已經十六歲了,她在信中寫道:楊持大哥,自從你出去以後,果真來了好多人,他們說要幫我們修繕圖書館,還要幫我們新建中學,我真的很開心。媽媽說生活總會越來越好,我也相信生活一定會越來越好。楊持大哥,我們很想你,但是你不要有心理負擔,外面的世界想必是絢爛多彩的,我們只希望你能開心。
信中還附贈了幾張照片,村裏的孩子們都站在修建中的新中學面前,稚嫩的臉蛋上洋溢笑容,他們沒有大多數城內孩子們一樣的白皙肌膚和時髦穿着,但卻傳遞出某種難以丈量的力量,就像他們身後的青山,樸實、厚重,生機勃勃。
楊持把信和照片收好,放在櫃子裏。
晚上六點,楊持撥通了傅掩雪的電話,約半分鐘,電話才被慢悠悠地接通。
然而接電話卻是傅掩雪的助理。
“持哥我石杏,傅總他……他現在還在忙,你可能要再等會兒。”
傅掩雪的生活作息很規律,一般在晚上六點用晚餐,除了工作,傅掩雪不會打亂生活規則。
“談判還沒有結束嗎?”楊持想起傅掩雪上午說的話,他不懂商業上的東西,但是也知道像傅掩雪這樣的身份,一旦忙碌起來也很正常。“那你們好好照顧掩雪,記得讓他吃飯。當然,你們也別忘了。”
“……謝謝持哥。”石杏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怪異。
楊持沒來得及深究,聽到了一絲隐隐約約的音樂聲。
難道現在的人都喜歡在音樂廳談事情?
想到傅掩雪在悠揚音樂的包圍下談條件時的樣子,楊持游戲好笑,但同時有感覺心髒跳得飛快。不知道傅掩雪會不會某種樂器呢?應當是會的吧。像這樣生在富貴人家的孩子,一般都有點樂器技能“傍身”。
楊持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坐在沙發上看着本地的新聞。但他等了一個小時,手機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這頓他拿手的青椒魚,原本說好了要給傅掩雪露一手,但沒想到接二連三出事兒,先是被困在電梯裏,現在又遇到傅掩雪因為工作沒結束遲遲不歸。
楊持聳聳肩,他不會為了特意等待傅掩雪而讓自己餓肚子。為傅掩雪盛了一份放在一邊,等下要是回來了,熱一熱滋味也不差。
對于楊持這樣無父無母的孤兒而言,一個人吃飯的感覺并不陌生,他早就習慣獨自坐在門檻上望着那神秘的大山,等着再也不會回來的人們。
但苦難的利刃并沒有将他殺死,而把他的身心也鍛造得無比堅硬。
人生二十八載,他滿身泥濘,卻從不沉淪。
楊持快速地吃完了晚飯,洗碗的時候,嘩啦啦的水聲沖刷着他的思緒。
他在這裏沒有工作,沒有朋友,能說話的也只有傅掩雪和柳姨,可惜傅掩雪平時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柳姨在這邊忙完還要回到傅家本家去。
要不要找一份工作呢?
傅掩雪應該不會介意吧?畢竟雖然他們當初約定好了,只要楊持跟着傅掩雪出山,待在傅掩雪身邊,傅掩雪就會出資幫忙擴建圖書館,加大對當地的各種投資,而楊持不需要付出別的什麽,也沒有附加任何人身限制的條約。
很多人都對楊持的突然出現報以無比好奇。
要臉蛋,這個男人不算精致,最多算得上端正。論文化,也只是高中畢業,連個大學都沒上過。見識和本事更是比不上那些想要攀上傅家這棵大樹的精英們,可偏偏,就是入了傅家小少爺的眼。
只是他們哪裏知道,對于傅掩雪和楊持兩人而言,奇異的不是這場夏日暴雨一樣驟然降臨的關系,而是在這段關系下暗流湧動的試探和交鋒。
到了晚上十一點,傅掩雪這才回到公寓。
楊持已經在沙發上睡着好一會了,聽到門鈴,揉了揉眼睛,趿着拖鞋就去開了門。
站在燈光下的傅掩雪臉上紅紅的,但是身姿依然非常挺拔。
就是那個眼神……說不上的迷惘。
看到楊持,石杏忙不疊把傅掩雪把青年懷裏塞:“持哥,我把傅總安全送回了。”
“他喝酒了?”
楊持聞到了紅酒香氣,淡淡的,并不濃郁,想必喝的也不多,不過這也足夠撂倒酒量本就不太好的傅掩雪。
“嗯……傅總他今天……說想要嘗嘗。”石杏表情古怪地看了楊持一眼,但好在對方的注意力全都在傅掩雪身上,他舒了一口氣,“持哥,傅總明天休息,沒有任何安排,就麻煩你今晚好好陪他一下。”
“小石,辛苦你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那持哥,沒什麽事我就先撤了啊。”
“嗯,再見。”
楊持沖着石杏微笑的一剎那,石杏總算明白了自家上司力排衆議也要把楊持從山裏帶出來放在身邊的用意。
可楊持知不知道這件事呢?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石杏搖搖頭,這不是一個助理要思考的問題。
楊持半摟抱着将傅掩雪帶進了屋內。他本身身高腿長力氣大,可面對小自己六歲、身高體重都超出自己的傅掩雪,這短短十幾米的距離還是讓他有些吃力。
他抹了一把汗,卻看到坐在浴缸裏的傅掩雪,正看着自己眨眼睛。
酒精似乎有這樣短暫麻痹神經的能力,能讓素日裏那個冷漠的、高高在上的青年都變得似少年般可愛。青春活力又回到了對方的身上,青澀稚嫩的眼神裏,蕩漾着一整個初夏。
“……掩雪?”楊持心都軟了,他坐在浴缸旁邊,忍不住捏了捏傅掩雪細膩的臉,“你還認得我是誰嗎?”
傅掩雪頂着一張醉态芙蓉面盯着楊持看,卻不回答。
看來是真的醉了。
楊持細心地替傅掩雪脫下了西裝外套、領帶放在一旁,年輕人裏面穿着最簡單的白色襯衫,那底下的胸膛是溫熱而有力的,楊持仿佛能聽到從裏面傳來的陣陣心跳。
他咳嗽一聲,制止了自己過于發散的聯想。
但卻沒想到就在這一刻,他的下巴被兩根纖長有力的手指捏住了。
“掩雪?”楊持疑惑地喊了一聲,正對上那深邃的雙眸,眸子裏倒映出他現在無措而疑惑的表情。“怎麽了嗎?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你……”傅掩雪面無表情,用手指将楊持的臉左右翻動,在這溫熱水汽氤氲的浴室內,他卻變成了一個冷淡的商人,正對楊持這件“商品”做着不留情面的評估。
思緒混亂,可傅掩雪仍然知道,這張臉給他帶來過“驚喜”,盡管這個“驚喜”稍縱即逝,回到現實之中,一切仍然還是鏡花水月。
但他固執、偏執,依舊忍不住想要抓住那一絲可能,只為彌補他曾經在絕望之時、未能将那月光牢牢抓住的遺憾。
楊持的呼吸聲越來越快,滑稽別扭的姿勢快要讓他窒息。
傅掩雪卻松開了手。
可他的心,在一瞬間沉了下去。
傅掩雪聲音極輕,說出的話,卻重達千斤。
“你……為什麽不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