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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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嗣歷來是國之大事,天瑞十四年的亂象就是沒好好立儲君導致的。
長寧是公主時可以找尋各樣的借口拒絕驸馬,可當她成為天子後,她還有什麽理由來拒絕嗣君
臣子看她無所出,怎麽能忍住不勸谏長寧身後不能後繼無人,她長孫微雲難道要憑借一己私利置天下于不顧嗎她跟自己說陪伴着就好,要大方接受一切,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長寧微愣,一松手放開了白雪姑。她目不轉睛地望着長孫微雲,抿唇問: “你的想法呢”她不關心朝臣,只關心長孫微雲的心意。她們一同走了這樣長的路,她不希望是長孫微雲朝着她的心間紮刀。
“我,我——”長孫微雲雙唇翕動着,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要聽實話。”長寧站了起來,她抱着雙臂居高臨下地望長孫微雲,眼神沉寂宛如寒潭之水。
在長寧的注視下,長孫微雲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她想要避開那銳利的視線,可怎麽樣都挪不開眼,她咬了咬唇,遵從了自己的心: “我不想。”
“很好。”聽到了這句話的長寧才暗暗松了一口氣。她的手心捏了把汗,就怕在春風得意的日子裏,聽到一個足以毀去一切好心情的噩耗。她勾了勾唇,單膝跪在了長孫微雲的身前,擡手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肩上,又說, “我給過你機會了。”當然,如果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也不會輕易放手的,她從來就沒有那麽大度。
長孫微雲面紅耳赤,那股緊張和局促緩和了幾分,她咬了咬唇說: “你還沒有給我答案。”
長寧緩緩道: “不會有侍君。若得江山長治久安,誰的血脈重要嗎我還有兩個親妹妹。若親妹妹不成器,還是宗室家的小娘子。”她已經有了主意,要将宗室中五到十五歲的小娘子們都送到弘文館中去讀書,學些治國安邦策。她們用不着參與貢舉,不過弘文館中自有嚴格的考課。
開國太/祖,太宗有四兄妹,太祖那一支被誅殺殆盡,無有子孫;齊思王那一支子孫倒是昌盛些,也只有李成恩那一房被廢為庶人。太宗幼妹淮陰長公主一脈也有後人在,名在宗室籍中。再往上就是太/祖,太宗父世祖,他也有兄妹幾人,分別是梁王,河東王以及汝水公主,與她是疏屬,那又怎麽樣還不是她說了算
沒在這個節骨眼提政事,長寧的眸光柔和了下來,凝視着長孫微雲柔聲說: “你就留宿宮中吧,接下來都是休假日,我在宮中也孤單。”
長孫微雲哪會不明白長寧的意思那灼熱的目光引燃了內心的一簇火,她低頭,小聲地說了句: “喏。”
說孤單也不盡然,先前同安在時,兩位年幼的公主已經開府了。長寧登基後也沒讓她們再回到大明宮中長住,只在年節的時候,命人将她們請了過來小住。打馬球,踢蹴鞠,也很是熱鬧。不過這樣的熱鬧代價就是假期結束後的彈劾——當然,禦史們不會說公主的不是,而是将矛頭指向了長孫微雲,畢竟她是個外臣。
“中書令難不成要做佞幸嗎”同僚這一句發自肺腑的咆哮可謂是震耳欲聾。
長孫微雲無力反駁,當然,她也沒改。
朝日。
長寧也開始着手“宗室”之事了,自太/祖,太宗朝開始的王爵,除了嗣齊王那一脈因罪被降等外,其他嗣王尚在,子孫也有國公,郡公或者侯爵。這些長寧都不用管,她的目光放在了幾位公主身上。昔日太宗朝允承襲母爵,可在明皇帝的永樂年間就被廢止了,明皇帝的女兒得稱公主,到了本朝進位大長公主,而汝水公主,淮陰長公主的後人們卻不得封,只作尋常的富貴人家,甚至連宗室待遇都快沒了。長寧特別下了诏,廣封為郡主,縣主。有人私底下說了幾句怎麽沒輪到家中郎君,不過是不敢拿到長寧跟前講的,畢竟天上掉餡餅的事兒,哪能管它什麽餡料呢
宗室命婦入宮謝恩,長寧則是順勢提了兩句宗室的課業,透了點口風。聰明的人總會在恰當的時機抓住機會。長寧性情雖不似太宗獨斷,可激進程度有過之而不及。最重要的是她如今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去推動改制。家中郎君不頂用,培養女兒才是興家之道。
除了宗室爵位的調整外,開年後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貢舉了,它跟制舉不同,只是将過往的貢舉時間往後挪了數月,畢竟有所改制,诏令女子也可參加。可就算是下了诏書,各州郡送來的舉人都以男子為主,也就兩京之地以及同,華二州,送來的女子多些。畢竟這幾個地方文風昌盛,多貴戚子弟,女子入學掌握學識的概率大些。
長寧特意要了名單來,見狀有少許失望,可也知道此事急不得,畢竟一切非一蹴而就。
“新型的紙張以及印刷術向着州郡推廣,各地也紛紛着手建立學府,書院,日後讀書所廢金錢減少,有心向學的人便會增多。”長孫微雲勸解道。
長寧“嗯”一聲,心中也有數。頓了頓,又問長孫微雲: “你覺得誰去知貢舉合适”吏部考功員外郎位卑官輕,不怎麽适合了。禮部侍郎——唉,如今留下的禮部侍郎還是先帝時的舊臣,若是讓他來評判,一女一男兩份成績相差無幾的卷子,他必定選男人,這跟長寧的初衷相悖。
長孫微雲思忖了片刻說: “以信安縣主為中書舍人,權知貢舉。”長寧身邊可用的女子,孟彤管,溫秋水還有淩寒她們都是白身,在這次中都要去考進士科。有官爵在身的除了自己就是宗室。兩位公主年紀小,她也不甚熟悉。李雲容接觸得最多,可也知曉對方的性情不适合這些事,不若繼續在養病坊以及藥園中努力。倒是信安縣主裴玉真,算是個可靠人選。當初長安城門大開,有她一份力。
長寧點頭: “真娘嗎倒是不錯。”
這知貢舉的人選一出來,朝臣是大為不滿。他們緩過神來,想阻止女子入仕之事,讓長孫微雲成為特例,可惜沒說動聖人,只得将希望放在考功員外郎的身上。哪知沒幾天聖人就提了考功員外郎位卑官輕,恐士人不服,将貢舉該由禮部主持,而吏部只管铨選,他們頓時将目光轉到禮部侍郎的身上。沒想到,貢舉主官變成了使職,禮部侍郎什麽都沒撈到。朝會之上,勸谏的官員呼天搶地的。長寧不喜歡受人脅迫,尤其是身登天子位後,她直接以“禦前失儀”為由,讓人将那大喊的官員拖出去。這事兒沒過幾天,侍禦史向興就彈劾那些勸谏的官員,将他們的過去從小到大,扒得一點都不剩。
一開始還有人覺得是偶然,慢慢的,朝臣就發現只要是不合聖人意的,都被向興查了。聖人那邊的意思很是明白了,你想要勸谏,可以啊,你先将自己的屁股擦幹淨了。可是偌大天地間,能有幾個完美無缺的人向興熟知律法,他的彈劾不是憑空捏造的,而是證據确鑿,朝臣就算是想幫對方脫罪也沒辦法。
倒是有人傳當今獨斷專行,不肯聽谏,長寧聽後一笑,也沒去找尋那流言的源頭,直接命人撤去登聞鼓,肺石的防守,任由有冤屈者擊鼓立石。要知道過去派兵駐守,使得“言路”終成虛妄。緊接着又命人作銅匦四枚,色分青紅白黑,專門用來收天下人的表疏。此外還在《京報》上特設一欄,專作洗冤故事。
朝官們人心惶惑,試圖找楊延說情,楊延閉門謝客;想找中書令——可長孫微雲是近臣,跟聖人分明是一體的,最後找到了長樂長公主跟前去。長樂這兩年成長了些許,但是跟長寧比起來,性情可謂是至柔。她耳根子軟,沒兩下就被說動,到了宮中拜見長寧,支支吾吾地說對待朝臣是否過于嚴苛。
長寧沒有責備她,只是态度溫和地詢問長樂為什麽不合适。
長樂說不出所以然來,耷拉着腦袋,眼眶一下子就泛紅了。長姐當了皇帝後,她也找不到最初的那種姊妹親近了。
“我自有主張。”長寧莞爾一笑,走上前揉了揉長樂的腦袋,又問了幾句功課相關的事,便遣人将她送回去了。等到長樂一走,她的神色就冷了下來,寒聲說, “他們倒是會找人。”
侍立在一旁始終沒說話的長孫微雲開口,輕聲說: “公主年紀還小。”
長寧擰眉道: “可性情難移。”長樂長在深宮中,她序齒最末,不用想江山社稷事,只用當個無憂無慮的公主。淑靜娴雅不能說是壞事,可當公主足矣,當天子未免不夠格了。 “若是不改性情,不能紹繼我大業。”她的繼業者得是手腕強硬,有魄力,不怕背負千秋罵名的女人。不然她就會像太宗一樣,一切努力都被無情推翻。
長孫微雲柔聲安撫她: “您今年不過二十有一呢。”
長寧揚眉一笑,吐出了一口濁氣。
是啊,還有很長時間呢,她不必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