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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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陽坊,梁國公府。
不需朝拜皇太後,皇後,府上的夫人們也樂得自在,白日裏回了娘家,到了黃昏的時候,又回到了府上。
長孫微雲跟長寧一塊兒起來的,只不過在目送長寧入宮後,才慢吞吞地回家。李容若倒是沒問什麽,妹妹弟弟們以及嬸嬸們視線投來,帶着幾分打量。好在沒多久,她就随着母親一起去嗣齊王府上了。舅父們身為宗親,是要參與朝會的,等到大飨結束後,他們才坐車歸來,面色很是凝重。沒有刻意避着長孫微雲,可言辭間多了幾分不滿和野望。
身為小輩,長孫微雲不好在他們議論的時候插嘴,只不動聲色地聽着,等到回府後,她才輕聲詢問母親: “兩位舅父想要做出一番功業嗎”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會打壓宗室,只許他們榮華富貴,不許他們涉入太多的朝政。大舅嗣齊王是宗正卿,二舅則是閑散郡公。
“你二舅向來汲汲于功名利祿。”李容若蹙着眉應了一聲,她一揮手将下人遣退了,目不轉睛地望着長孫微雲,問道, “你昨兒一整夜都在長寧府上”比起兄弟,她顯然更關心女兒的事情。
燭花輕響,投在了窗紗上的梅枝微微晃動。長孫微雲的一顆心提起,想着,一整日了,總算是問了。她輕聲道: “是。”
李容若打量着長孫微雲,又說: “是她強留你的”自女兒成為長寧的長史以來,夜宿公主府次數數不清了,按理說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但昨日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歲除啊。她不留在府上跟姐妹兄弟們一起守歲,反倒跑到了公主府去,這又算什麽事兒
長孫微雲搖頭說: “不是,是兒自願留下的。”沒等李容若出聲,她又道, “今歲聖人,貴妃,同安以及長樂公主都不在京中。兒覺得公主很是孤單落寞。”
李容若輕嗤一聲: “她落寞不落寞還要你來操心”
長孫微雲聽了這話,心裏很不輕松。她過去跟阿娘也不算無話不談,這會兒更不知如何說出口。況且說出口後,又會引來什麽樣的風暴她搭着眼簾,蹙眉不語。
李容若又道的: “你阿翁來信說,三四月的時候,車駕就該回京了。”若是吳美人誕下小皇子,貴妃抱養了,會跟長寧府上争;若是生了小公主,則是同安和長寧府上争,總之風波是停不下來的。看着長孫微雲日日夜夜操勞,到時候處在夾縫中的她最容易傷心。
長孫微雲擡眸,神色很是堅定: “我想勸說阿翁。”
李容若直言道: “可能性不高。”
長孫微雲: “可也得試試。這半年來,京中一切井井有條,足以證明公主擔得起大任。”
李容若聽了這話,就知道自家女兒的心完全偏向了長寧了。早知道如此,當初就該據理力争,不讓她去長寧府上當差了。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她說: “正是這樣,才會更加防備,鬥得更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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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微雲道: “阿翁的志向不就是光大長孫府的門楣,支起家業嗎既然父親,兄長都立不起來,為什麽不能夠靠我呢若是公主成事,我便有機會入政事堂中,阿翁不就是想見兒孫繼承他的事業嗎”
李容若凝視着長孫微雲,輕聲道: “你若是生在太宗朝或者是個男兒,你阿翁有可能被你勸服,可如今——”許多話在唇邊盤桓,良久後,她才道, “你總歸是要嫁人的,而嫁了人後,對你阿翁而言,你就是外姓人了。”
這話長孫微雲已經不止一次聽見了,她跪了下來,額頭抵着李容若的足尖,說: “兒不想嫁人,也不會嫁人。”她與公主有情,怎麽可能再讓外人卷入她們的生活中來
李容若一聽這話,搖了搖頭,她伸手将長孫微雲扶了起來,目光中帶着幾分哀憐。将她攬在了懷中,撫了撫她的脊背,柔聲道: “觀音,你若不想嫁人,阿娘便來幫你。可一處如意了,就會有另一處成為缺憾。”長孫盛的來信中提到了一些事情,他沒再拘着長孫肅跟鄭國公那邊的人往來。昔日有個趙王府橫亘在兩家之間,可現在趙王府落敗了。那麽長孫家與鄭家聯姻不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李容若忽又說: “等到聖人回京後,恐怕會給兩位公主擇取驸馬了。”
長孫微雲心中一慌,咬了咬下唇,可又怕露出端倪來,故而強行将上湧的情緒壓了下去。
李容若沒注意到長孫微雲的變化,她驟然提起這件事情也是想提醒觀音。 “等到長寧出降後,她便會有新的親信,會與驸馬那邊有聯系,到時候你也可試着從那些事情中抽離出來。”
長孫微雲澀聲道: “公主有大志向,她不會的。”
李容若淡淡道: “抵得過聖人的诏旨嗎”
長孫微雲耷拉着眉眼。
李容若見長孫微雲失落,心中不忍。沒有再逼她,而是說: “現在才正月,那就再看看吧。”
長孫微雲渾渾噩噩地回到了院中。
阿娘是家中最支持她的人,可這種支持也是有限的。
她有很多話不知道跟誰說。
公主出降……聖人會給她擇驸馬……這樣的思緒一直在腦袋中回蕩,使得她一整夜未眠,起身時,鏡子裏的容顏帶着顯而易見的憔悴。
初二,依舊是不用上值的假日,她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見公主。阿娘昨夜才同她說了那番話,她今日就不顧一切前往公主府上,阿娘知道了,會想到什麽長孫微雲的思緒混沌,任由侍女擺弄頭發,上了妝。
可就算妝容遮住了幾分憔悴,她這神思不屬的狀态也被李容若瞧出來了。李容若溫聲道: “今日無事,觀音你也出去玩吧。再過兩天,又要上值去了。”
長孫微雲應了一聲“是”。
她出府之後,除了去長寧公主,還能去哪裏呢
另一邊,長寧也很是苦惱。
她很想派人将長孫微雲請來,可又怕長孫家的人抱怨。畢竟,她也不能一個人獨占了長孫微雲,總要讓她與家人相處。按理說,互訴衷腸後,她應該是如釋重負,可怎麽還是那樣茶飯不思呢甚至比往常更想見到長孫微雲了。
梨兒抱了裘衣來,披在了長寧的身上,替她理了理衣襟,勸說道: “您這兩日受累了,怎麽不再休息一陣反而在這——”瞧着桌上落下的花瓣,最後半句“糟蹋花朵”還是被梨兒咽了回去。
長寧瞥了梨兒一眼,唉聲嘆氣說: “你不懂。”
梨兒: “……你這是想長史了那将她召來不就成了”
長寧別開眼,不跟梨兒說話。她漫不經心地撥弄着桌面上的花瓣,想此刻的長孫微雲在做什麽。忽然間,一位仆役腳步匆匆地跑來了,朝着長寧行了一禮後,說: “長史在外頭求見。”
乍一聽這句話的長寧,仿佛無數焰火盛放,忙不疊起身道: “快請她進來!”她倒是想跟着跑出去,可一看亂七八糟的桌面,忙招呼着梨兒她們來打理。她則是快步走向了梳妝臺,對着銅鏡看自己的妝容有甚麽不妥當。
長孫微雲來得很快。
長寧放下了梳子,轉身笑盈盈地望着她。
梨兒很有眼色,招呼着侍立伺候的人都退下了,屋中瞬間只餘下了長寧和長孫微雲兩人。
“怎麽過來了想我了啊”長寧輕輕挑眉,笑着詢問。她快步走到了長孫微雲的跟前,擡起手撫了撫她的面龐,仔仔細細地打量。
長孫微雲才答了一聲“是”,就又聽到長寧滿懷關切的聲音響起。
“怎麽這般憔悴疲倦沒休息好嗎”
長孫微雲心中本就藏着澀然,這會兒一聽她的聲音,那股惶恐和委屈又重新冒上來了,幾乎想要落淚。長寧一看她這彷徨無依的茫然模樣,很是心疼。拉着她到榻上坐下,說: “誰欺負你了我去教訓她!”
長孫微雲搖頭,半晌後才說: “待到聖人歸京,會替你擇取驸馬嗎”韋三不成器,已經被踢出驸馬隊列,可沒了一個韋三,會有千千萬萬個韋三。
長寧近來沒思考過這件事情,聽長孫微雲一說,眉頭頓時緊緊蹙起了。她握住了長孫微雲的手,與她十指交握,柔聲安撫道: “你不要多想,只要我不願意,聖人不會為難我。”可她這話也很沒底,誰知道半年過去,聖人的心思變成什麽樣一側身,半倚靠在長孫微雲的身上,她垂着眼簾說, “但是只看聖人的态度是不成的,還得另外想些辦法,或許可從太史局那邊着手。”
長孫微雲蹙了蹙眉: “太史局讓他們說不宜下降嗎可若是如此,對公主名聲有損。”
長寧笑了笑說: “這種名聲算什麽”若是有太史局的警告在前,候選的“驸馬”一個個出事在後,她看還有誰想尚公主!算不上高策,可如今的世道,婚事上她沒多少自由。她凝視着長孫微雲,眸光灼灼如焰,許諾道: “我在意你,不會辜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