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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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微雲很多時候不願意去深想,不代表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如今聖人的後宮有動靜,阿翁他們都想着,若是平安誕下皇子,那兩府就能相安無事。可經過這段時間與長寧公主的相處,長孫微雲知道,公主是不可能放棄自己的理想的。而要實現那一刻,首先得手握權勢。在這等情況下,不管是攝政還是直接争那位置,都會與自家産生龃龉。若無人願意退,就只能碰了個頭破血流。
“我兒何必如此辛苦。”李容若輕嘆道,作為一個母親,她的心情是時時刻刻變的。過去希望長孫微雲向前走,可在乍聞趙王府之案後,她才猛然驚覺,這根本就是生死的較量!一切沒她想的那麽溫和,而是鮮血淋漓的。她的心中便生出了不忍,想要将走在懸崖邊的女兒給拉回來。
“阿娘不是說支持我的嗎”長孫微雲輕聲問。
李容若看着長孫微雲,說道: “可我也會怕。”她自嘲一笑說, “我有時候在想,當初拒絕你祖父的提議,将你當作尋常女兒養就好了。”跟在長寧身邊,有很多的希望,能一步一步往前走。可是懸崖上立起的無基之木,總有一天會塌的,到時候又該如何見長孫微雲不吭聲,她知道勸不了女兒。将話鋒一轉,又問, “長寧待你如何”其實這話她先前也問過了,可觀音說很好。但她們這樣的身份,能夠有多少真心就怕觀音付出了滿腔熱情,最後被人無情辜負了。
“很好。”長孫微雲的答案沒有改變,她的面頰上甚至浮現了一抹紅暈,笑容都輕快了幾分。
李容若狐疑地望着長孫微雲,又說: “這裏沒有外人,不會被人聽了去,你跟阿娘說實話。”
長孫微雲輕聲道: “真的很好。公主仁善,不會為難我。”
李容若眉頭蹙緊,嗔怪地望了長孫微雲一眼: “先前怎麽還強留你夜宿公主府呢公務那樣多”
長孫微雲忙道: “是兒自願的。”
李容若越聽越是揪心,這女兒啊,心一下子向着外人去了。她快言快語道: “不會是将你當騾馬使你還感恩戴德吧”
長孫微雲: “……”她抿了抿唇,無奈道, “阿娘這是什麽話”
李容若心疼地望着長孫微雲,說: “我也是擔心你。”頓了頓,她又道, “罷了,等到車駕回京,你阿翁大概也有主意了。你自己心裏先有個數,省得到時候鬧出事端了。”
長孫微雲聽了這話,心裏仿佛紮了一根刺。她的笑容斂,輕輕說: “兒曉得。”
等送走母親後,長孫微雲也沒有閑心情看從淩寒那處帶來的冊子了,她孤零零地在窗畔坐了許久才歇下,等到第二日上值的時候,心情還被那點兒沉痛影響着,連帶着臉色都冷峻幾分。這日孟彤管,楊采薇,溫秋水等人來府上,長孫微雲總是聽見長寧暢快的笑聲。可她一點都沒有被笑感染,反而覺得熱鬧離她很遠。
等到并肩走完了這一程,她們就要分道揚镳了,只有孟彤管她們會陪着公主一起走。而她要一個人被甩在後頭,跌在了深淵裏了。難道真的聽母親勸說,早點舍下了她如今的心思只會一日比一日重,等到被迫放棄後,不甘也會更加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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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微雲好妹妹長孫微雲!”模糊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越過了一座座山巒鑽入了耳朵中,長孫微雲猛然間回過神來。此刻已近黃昏,府上的賓客早的已經散去了,她正在房中給公主磨墨,可沒做好,弄得自己滿手都是。張了張嘴,長孫微雲擠出了兩個字: “抱歉。”
長寧眉頭緊擰着,問道: “怎麽魂不守舍的昨兒個也沒這樣啊難不成回家後發生了什麽”她又小聲地嘟囔了幾句,朝着梨兒道, “快打水來。”她将椅子一推,親自取來了毛巾,替長孫微雲擦拭滿手的墨汁。
長孫微雲掙紮了幾下就不動彈了,像一尊木偶人一樣被長寧擺弄。
梨兒嫌棄地看着被公主伺候的長孫微雲,好幾次想上前接替公主,都被眼神制止了。長孫微雲何德何能啊!
“你心裏不痛快了”長寧又問,她也沒有指望啞巴會說話,轉頭又說, “拿酒來。”
有愁是吧成,那就用酒澆!
長寧拉着長孫微雲在一邊坐下,遞一杯喝一杯的,呆呆愣愣的,好似魂魄出游了,跟上次差不了多少。不對,是有所“長進”了,比如此刻她都會來搶自己手中的酒了。長寧擺了擺手,讓伺候的人都下去,她目不轉睛地望着長孫微雲,說: “你到底有什麽不開心的”
長孫微雲渾渾噩噩的,她聽見了長寧的問話,一股莫名的委屈如浪潮般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她,讓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的眼尾泛着紅,剪水雙瞳中,噙着的熱淚驀地淌落下來,一發不可收拾,宛如斷線的珍珠。
長寧被她吓了一大跳。
她見過長孫微雲醉酒的,就算見她撒酒潑,那也比不得此刻震驚。這會兒眼前人的身影倒是和幼時坐在門檻邊的小哭包疊合了。眼前的長孫微雲乖巧又落寞,讓人憐惜又想欺負。可長寧還是壓下了心中的那股蠢蠢欲動,一只手将長孫微雲圈在了懷中,一只手擡起替她擦眼淚,雙唇翕動着,還柔聲哄着她。
以前對哇哇大哭的長樂,她都沒有這樣的耐心。
“我真怕你清醒時候又覺得無顏面對我。”長寧哼了一聲,對上那雙朦胧的淚眼,又說。視線在長孫微雲的身上打轉,從眼睛滑到了泛紅的耳垂。擡手捏了捏,燙得指腹也變滾熱了。長孫微雲伏在了長寧的懷中,身體抖了抖,發出了一道輕軟的嘤咛。長寧聞言手一抖,忙不疊縮了回來,面色也噌一下子紅了起來。心跳的速度陡然間加快,她捂住了長孫微雲的唇,低聲嗔道: “你怎麽突然出聲了”
可醉貓兒是不會回答她的,甚至在她的掌心蹭了蹭。癢索索的,好似一道電流順着肌膚激竄,直刺內心。屋中很安靜,穿到了耳中是略顯得急促的呼吸聲,莫名地讓人魂魄迷迷蕩蕩。長寧最先受不了,推開了長孫微雲,逃也似的從屋中出去了,迎着夜風在平緩呼吸。
梨兒立在不遠處的廊下,瞥上了一眼,心中大驚。好一會兒,她才壓下了震驚,問道: “公主,要打熱水嗎”
長寧親自伺候了長孫微雲好一陣呢,出了一身汗,被風一吹,貼在身上的羅衣泛着一種難以忽視的怪異感。她的心緒已經平靜地差不多了,只是面上的潮紅尚未退卻。她說了一句: “打吧。”可等對上了梨兒的神色後,又忍不住呵斥道, “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股熱血上湧,心裏躁得慌,那股平靜瞬間被淹沒。
梨兒讪讪地笑着,一溜煙下去喊人做事了,還貼心地吩咐廚房送了碗醒酒湯來。
長寧想着,這會兒酒也喝了,哭也哭完了,差不多也該重整儀态了,便慢條斯理地将醒酒湯喂了下去。接着一轉身,就去隔間沐浴了。
水聲模糊了又清晰,并着耳中的嗡鳴,好似瀑流墜下。
長孫微雲伏在了桌上,思緒仿佛化作一葉輕舟,在無邊無際的苦海中随着大浪沉浮。
她睜開了惺忪迷蒙的眼,一線燭火的光芒落入眸中。她的思緒沒有複蘇,可也下意識地擡起頭,将目光落向了聲響傳來的方向。她沒有動彈,虛浮無力地靠在了椅子上。只知道水聲停了,只知道一道綽約多姿的人影緩步走了過來。
“醒了”長寧的口吻很是漫不經心。
長孫微雲遲鈍地應了一聲,按壓着眉心,低喊道: “公主。”
長寧捉着潮濕的長發,指了指擺放在架子上幹淨的毛巾,說: “過來。”可長孫微雲沒有動彈,眉頭緊擰着,似乎還在尋找着迷失的自我。長寧哼笑了一聲,朝着她走了過來,将毛巾扔到了她的手中,示意她來伺候自己。
水流濡濕了單薄的衣裳,圓潤的肩頭上,如玉的肌膚影影綽綽,朦胧而又美好。長孫微雲斂聲屏息,一邊替長寧擦頭發,一邊從那模糊的記憶中,找到了先前短暫流失的一切。再一次在公主跟前失儀,她恨不得扭身落荒而逃。可身軀被定在了原地。視線一轉,便能從銅鏡中瞧見臉紅心熱的自己。
“以後不能讓你喝酒了。”長寧扭頭,見長孫微雲恢複了清明,不輕不重地抱怨了一句。上一回還算乖順,可現在……莫名的過分。要是在醉一次,還會做出什麽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來沒等到長孫微雲應聲呢,她又問, “你還沒說,為什麽不開心呢。是昨夜發生了什麽嗎長孫少常斥責你了”
長孫微雲抿唇。
她要如何将心事宣洩于口公主會在意嗎對公主來說,只是失去個長史而已,很快就會有新的人來取代她的位置。她不過是公主欣賞的“之一”。
“嗯。”長孫微雲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她可恥地說了謊,而公主沒有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