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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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誅九族”的大罪,可真要處置起來,不會牽連到九族的。趙王,富貴侯到底是皇親國戚,保留點兒體面一杯鸩酒賜死,以庶人禮随意地下葬了。可餘下的犯了十惡之首——謀反罪的,正犯都要斬首,而成年的父親,子嗣都處以絞刑,至于餘下的三族內的親屬,沒收財産流放了。可就算是這樣,長安東市,西市刑場,也布滿了濃郁的血腥味,直到一場瓢潑大雨将長街澆透。
在處決完犯上作亂的逆賊後,便是論功行賞的時候了。雖然聖人命長寧監國,可長寧到底沒有放開手腳,而是請示了聖人。沒多久,一張诏書就從骊山行宮送到京城來了。以柳永泰為長安令,原長安令嚴武遷為京兆少尹,原京兆少尹崔黎遷為京兆尹,至于那左領軍衛大将軍則是以蕭從嘉填上。在這些人裏,柳永泰是依附楊家的,算作自己人,而嚴武,崔黎都是純臣。至于蕭從嘉則是要複雜些,他是嗣齊王妃蕭氏的從兄。這嗣齊王府上嘛,雖然歸德縣主下嫁長孫肅,可王府那邊的态度仍是有些暧昧。畢竟身為宗室,他們有左右搖擺的機會。
這樣的結果長寧勉強算滿意。她自己可以直接安插了自己的人馬過去,可涉及了權勢,誰知道聖人會怎麽想像歷史上曾經親厚的父子因全是反目比比皆是。聖人信任她可不僅僅是基于對女兒的關懷和愛重,她不能将一切都寄托在那比紙單薄的血緣上。
真是艱難。她如今不該望着上邊,而是要從下方努力。想了想,長寧又扭頭看長孫微雲,與長史配合起來,做事情都得心應手,很是暢快。可就是因為太過契合了,她不免想到了與長孫微雲分離的場景,莫名地有些失落。她原本自信能夠掌握自己情緒,這會兒忽然不太确定了。
長孫微雲努力忽視身上那帶着點哀怨的目光,可忍一會兒便受不住了。她擡眸對上了長寧滿是悵然的視線,問道: “公主有什麽吩咐嗎”
長寧沒頭沒腦地甩了一句: “你會想我嗎”
長孫微雲聽着這問題覺得很莫名,她眉頭微微蹙起,一時半會兒摸不清長寧的意思。思考的過程讓她的回答變慢了。等她說出了“會的”兩個字時,長寧的臉色并沒有好太少。片刻後,長孫微雲又問: “公主是有什麽不舒服嗎要不要請太醫署的人過來”
長寧洩氣,她瞪了長孫微雲一眼,不滿道: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她起身,湊近了長孫微雲,幾乎是伏在了她的肩上。她被撲鼻而來的淡香沖的頭昏腦脹的,紅唇往長孫微雲的頸上壓了壓,呵氣道, “你用的什麽香。”
溫熱的鼻息一拂,長孫微雲瞳孔驟然一縮,身軀微微地顫栗了起來。她伸手按住了長寧的肩膀,将她往外一推,愣愣地看着她。
長寧回過神來,肩膀被壓得生疼。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耳垂紅得像滴血。她看着紅唇翕張似是想要說什麽的長孫微雲,眉頭一擰,來了個惡人先告狀: “你反應這麽大做甚麽我還能咬你一口嗎”
長孫微雲低聲道: “不能。”
長寧仍舊緊緊地凝着她,又說: “可你推得我很疼,我咬你一口也不過分吧”
聽到了“很疼”兩個字,長孫微雲忙不疊松開了手。她的眼神不安地往長寧肩上投遞。這會兒情不自禁加大了手勁,公主的肌膚細嫩,或許會留下紅痕。可她也不能提出替公主瞧瞧來。長孫微雲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一團雲霞攀上了整張臉。
她在這兒神思不屬的,長寧則是伸出手抱住她了。作勢要在她臉上咬上一口氣,可察覺到懷中人的身體僵硬得像根柱子,不由得幽幽地嘆了一聲。松開了長孫微雲,她伸手捋了捋發絲掩蓋自己內心深處的心虛,故意調笑道: “瞧你吓的。”
那種難以言喻的心情又浮上來了,就像那日朦胧的夢境。眼見着那抹觸手可及的人影退去,長孫微雲失神落魄的,分不清楚到底想要什麽樣才是好。 “公,公主——”長孫微雲磕磕巴巴地開口,半晌後,才紅着臉擠出了一句, “臣,臣用力太過了,公主無,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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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這會兒注意力也落到自己肩膀上了,她橫了長孫微雲一眼,問道: “怎麽,你要看啊”
長孫微雲避開了她的視線,話語重新變得流利了: “我去請醫官。”說着,沒等長寧點頭,就一轉身快速走去。
等到她再度出現時,除了府醫,還有頻頻對着她甩眼刀子的梨兒。
長孫微雲叉手立在了廊下,來回踱步。
屋裏頭,醫官檢查了長寧肩上的指痕,留了一瓶藥。又給長寧把了脈,諄諄道: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請公主不要再貪涼了。”
長寧: “……”
醫官在屋中逗留了一會兒才起身離去,聽到了腳步聲後,長孫微雲匆忙轉身。冷不丁與醫官視線相撞,驀地察覺對方眼神頗為意味深長。
“公主如何了”長孫微雲壓低了聲音問。
醫官瞟了長孫微雲一眼,輕嘆道: “我知道長史文武雙全,可公主是千金之軀。長史的‘力’不該使在這等時候,要小心伺候着才是。而且青天白日的,傳出去了對公主和長史的名聲都不太好。”她在很多貴人家輾轉做大夫,看透了很多的事情。她原本還想不明白,兩個公主府不對付呢,怎麽長孫家的嫡女來長寧公主府做長史來,原來是這般投契。
長孫微雲被醫官看着,心裏臊得慌,連連稱是,但是等到醫官走後,她暗自一琢磨,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沒等她想明白了,梨兒就出來了,替長寧公主抱不平,快言快語道: “我都要以為長史是別人派來暗殺公主的。長安城那麽多優秀的娘子,郎君,公主怎麽偏偏喜歡你呢”
聽到了“喜歡”兩個字,長孫微雲的眼皮子一跳,心中很是慌亂無措。她心說道,不是的,還有孟彤管,楊采薇她們,公主也很喜歡。可無論她怎麽想,這兩個字宛如魔音,始終在腦海中回蕩不已。
可不管心情怎麽樣跌宕起伏,手頭的事情還是要繼續做下去的。昆山書院那邊,夫子挑選了二十篇同題的優秀詩賦文章過來,上頭題着評語。她們要将這些詩章與評語重新謄抄一遍,合在一起刻成《昆山小集》。孟彤管,溫秋水她們都回到長安了,可以幫忙校正文字。長孫微雲則是按照長寧公主的意思先解題賦詩。
忙活了一陣,長孫微雲手頭的事情都做完了,可仍舊是撐着下頤坐在了桌邊,瞧着心不在焉的。
“長史是有心事嗎”淩寒笑吟吟地望着長孫微雲問道。她最近很是春風得意,前些時候薛家行刑的時候她還去西市看了。她那不可一世的父親薛衡道灰頭白臉,像是一條落魄的狗。她的前夫未曾卷入此案中,只不過曾與薛家有親,被罷職了,以後休想得到起用,真真是大快人心。
“沒有。”長孫微雲忙站起身來。猶豫了一會兒,她鬼使神差地問淩寒, “書鋪裏有《燕雙飛》這般的書籍嗎”
淩寒驚訝地瞥了長孫微雲一眼,她管理着整座書鋪,對裏頭的書籍自然也是了如指掌。《燕雙飛》也是有的,但只刻了寥寥數本,到底是誰寫的稿至今未明,故而只題“不題撰人”四個字。她也沒有多問,起身就去找了。
那頭長孫微雲回神,恨不得立馬離開知聞樓。可要真是這樣,那不是欲蓋彌彰嗎等到淩寒拿着幾本小冊子過來,她也沒有翻開看,直接收了起來。努力地擺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朝着淩寒說了一聲“謝”,就邁步離開知聞樓了。
直到了下值回府後,長孫微雲才将小冊子重新拿了出來,放在了桌面上,直勾勾地看着它。
她這會兒腦子還算是清醒的,細細地梳理過去發生的事情,怎麽也拿不出翻開看的勇氣了。正當她猶豫糾結的時候,忽地聽到屋外有人喊了聲“大娘子,夫人來了”,她吓了一跳,忙不疊将書藏起來,做出一副端方的神色來。
李容若也沒發現長孫微雲有什麽不對,近來京中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讓她覺得很是不安。尤其是趙王府和富貴侯的下場。她凝視着長孫微雲,輕聲道: “趙王的事,你先前就知道了”
長孫微雲點頭,她沒有跟府上多說什麽,只是叮囑了她阿娘讓她看緊長孫淵之。不過長孫淵之本就跟讀書士人鬧不到一塊兒去,他和一群纨绔子弟鬥雞走馬,呼盧喝雉,壓根不知道李漸的行為。等到了事發後,也萬分害怕,一時間安分不少。
“你——”李容若蹙着眉,觀音跟長寧公主府糾葛漸深,也不算好事。
長孫微雲從母親的面龐上看出了她的擔憂,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說: “趙王之事,當是阿翁與公主府合謀的。”
“可這樣的和諧能持續多久呢”李容若又說, “要不我去長寧公主那求個恩典,讓她放你歸府”
長孫微雲脫口道: “不要。”
李容若詫異地望着長孫微雲。
長孫微雲忽地感覺到了幾分燥熱,連帶着呼吸都沉悶了起來。她定了定神,說: “在那邊我很自在。”
李容若說: “你應該知道持續不了太久的。”
長孫微雲聞言情緒低落,在母親的跟前說了句真心話: “能偷得一點是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