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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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聞樓開始賣刻印的“九經”後,長安城中議論的聲音可不少。其中大部分人雖然看不慣上頭寫着的小娘子的名號,可比之過往,家中負擔減輕了很多,算是得利者,也就閉上了嘴。可那因此失了行當的以及不差錢的老迂腐就不一樣了,吹胡子瞪眼地說風氣大壞。他們倒是不敢指着公主府說事,便将一切都怪罪到了裴錦娘一行人的頭上。
小娘子們出個門沒少被人指指點點,可她們并沒有因此垂頭喪氣,反而是精神大好。她們坐得端行得正,可沒有什麽地方好指摘的,又有活計在身,懶得跟那群昏聩無知的蠢材糾纏。長寧聽說了這事情有些不放心,命府上的人暗中幫襯着,省得起了什麽壞事來。
街巷間流言起,長孫微雲不會去堵那些人的嘴,而是命人在坊間宣揚一些正面向上的消息。這是一件利于士子們的好事,但凡有點腦子的都能看明白,有異樣的聲音無非就是為了自身利益。除了解決四面的流言,還有一件事情等待着長孫微雲去處理。
轉頭睨着斜靠在榻上的長寧,長孫微雲輕聲問: “國子監那邊,您真的不見他們”
長寧笑吟吟地看着長孫微雲,挑眉道: “怎麽想見我被他們拿捏啊”頓了頓,她又說, “昔年趙祭酒替我講過學,有那麽點師生情誼在,我不好出面推拒了。你若是也不想見,那就找個理由拖下去吧。”
長孫微雲: “……”她哪能像公主那樣任性
兩日後,國子祭酒趙峤,國子司業孔修齊一道來長寧公主府了。
長孫微雲匆匆出門相迎,并告知兩位長寧公主不在府中的消息。趙峤有些猶豫,想着要不要等公主在府上的時候來訪,孔修齊則是暗暗地推了趙峤一把。此事要快,要不然“知聞”二字深入人心,國子監想要分走這差事就難了。
“公主送了九經過來,我二人是來此道謝的。”孔修齊擠出了笑臉,雖然看着長孫微雲這麽個公主府長史很是別扭,然而這是聖人親定下的,輪不到他們來說什麽。他與趙峤大部分時候都在國子監,沉浸于文章事,很少跟人往來打交道。起了将事情攬到國子監的念頭,可真到了那時候,又不知道如何言說了。
長孫微雲将人迎入廳中,命人奉茶準備茶點伺候,說了一番閑話後,她才笑道: “祭酒與司業都是掌邦國儒學事,不知如何看待刻本九經”
孔修齊摸着茶盞,笑說道: “比卷軸方便多了。手抄費時費力,刻本不然,其要價降低,那些因家資不足的人也有機會識字向學了。”
趙峤皺了皺眉,說: “只是不知為何,公主不來請國子監的儒生抄寫底本而是費了不少財帛向外求不是老夫誇口,國子監中還是有學子寫得一手好字的。”他與梁國公是同輩,又是從三品的要員,見着長孫微雲,語氣不由得嚴厲沉重了起來。
“豈敢勞煩諸博士,學生,耽誤他們的課業”長孫微雲不急不緩道, “裴娘子她們清閑,一人抄寫一部經,一日能寫近萬字呢。”
趙峤啞然,他總不能說若是得了令,一切都可以往邊上放一放吧他清了清嗓子,又搖頭說: “不妥當。”
長孫微雲忙恭謹地問: “不知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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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峤道: “讀書人要想參加貢舉,得遍覽九經,幾個小娘子涉進來算什麽事兒”
這番話是說得很沒有依據的,完全是趙峤個人情感在作祟。長孫微雲不聽他的,只問道: “是刻本有什麽錯漏嗎”
趙峤瞪了長孫微雲一眼,很是不高興。他跟孔修齊之所以晚了兩天來,也是因翻看“九經”。他們想着要是能找出一些錯處,就能名正言順地攬事兒,哪知道對方仔細得很。就連趙峤,也不得不承認,這一版本很妙。
孔修齊觑着趙峤的臉色,心中暗嘆。他望向了長孫微雲,正色道: “邦國儒學訓導本是我國子監的事情,過往皆以國子監所出為正本,如今也當遵從舊例才是。”國子監刻印經文,本名正言順之事,除了“九經”, 《論語》《爾雅》等書,也當由國子監中出。
長孫微雲笑道: “自當如此。先前公主也提了幾句,說怎麽不見國子監開始刻板呢。”
孔修齊: “……”書籍國子監中是有的,可抄寫底本以及刻印就是一件費時又費錢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長安附近有名的雕刻匠人都被長寧公主請到了印刷坊去了,他們一時半會兒雇傭不到人。按照他們的計劃,是直接以國子監的名義接手長寧公主名下的印刷坊。他嘆了一口氣,說, “國子監的情況,大家也知道,并無餘力刻一板新的。”
長孫微雲說: “此事當與戶部度支司商議才是。”她其實也看穿了國子監的心思,若是從公主這邊将印刷坊攬走,可一切都歸于國子監所有。但若是經由尚書省某司上奏抄就不一樣了,要經過中書,門下二省,文書來來回回的,最後就算以國子監名義建了印刷坊,最後所得歸誰就很難說清了。退一步說,所有都歸國子監了,那等到度支司做預算的事情,留給國子監的款項肯定是一削再削,想要從中謀取私利就難了。
孔修齊啞口無言。他們就是不想同度支司以及太府寺的人糾纏,才會直接來公主府的。不管他如何暗示,長孫微雲絕口不提讓出知聞印刷坊的事情,到了最後,趙峤,孔修齊二人實在是忍耐不了,悻悻而返。
他們離開後,長孫微雲就去回禀長寧公主了。
長寧聽了事情的始末後,雖然早猜到他們的打算,可還是氣笑了,沒好氣道: “真是美得他們。”知聞樓以及印刷坊的事情,她不可能會放下。朝堂上多得是兩頭倒的,她得從底下的人裏選自己的親信。
“日後要刻印的書籍多了,不需要國子監那邊的人幫忙寫底本嗎”長孫微雲問道。
“再說吧。”長寧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又說, “長安小娘子中寫一手好字的人多了去了。眼下刻本傳到各家了,我不信沒人動心。國子監那邊——”她将話鋒一轉,問, “近年來,國子學生員不安于學,在太/祖,太宗兩朝,進士及第以不從兩監出為恥,現在呢已經聽不到這種聲音了,反倒是昆山書院那邊,名號比國子監響亮。”
長孫微雲想了想,覺得長寧的話語很有道理,便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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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坊溫家。
兩進的小院子住着祠部郎中溫神秀一家九口人,加上了三個家奴,那是十二個人擠成一團。是個從五品上的郎中,可多年不曾遷轉,再往上爬根本沒有可能了。溫神秀也認了命,行事謹慎,生怕一不小心招來滅頂之災。
然而不管他如何小心,一個驚雷仍舊砸到了溫家來。先是第三女落水,與梁國公府上的郎君有了莫名的牽扯,再是溫秋水拒絕了當長孫淵之的妾室,轉頭長寧公主府。溫神秀氣得冒火,說了句“怎麽不淹死你”,惹得慣來娴靜柔弱的妻子吳氏發怒,吵吵嚷嚷了一陣,溫神秀的臉被抓花了,出門都要掩面,好生沒臉。他想着再将溫秋水送入道觀去,可還沒等到實行,就收到了同僚送的一本《儀禮》以及暧昧不明的目光,溫神秀很是茫然,等翻開後看到了“溫山木”三個字後,他頓時怒發沖冠,也顧不得溫秋水了!
這溫山木正是他家四娘子,年齡與溫秋水相仿,先前他便是想将溫山木送進昆山書院讀書。
溫神秀咆哮道: “你是想要害死我們全家嗎”
溫山木立在溫秋水的旁邊,她的身量較姐姐更為高挑豐滿,見着溫神秀發火,她也不見任何懼色,反駁道: “我怎麽就害死大家了我不就抄一本《儀禮》嗎”
溫神秀碰一下将書拍在了桌上,怒聲道: “現在大街小巷人人都知曉你溫四娘的閨名了!你不覺得丢臉嗎”
溫山木覺得很奇怪,她說: “取名字不就是讓人叫的嗎那些郎君們可以揚名我就不能了阿耶你也太迂腐了吧”
溫神秀被“迂腐”兩個字氣得頭昏腦脹的,抓着茶盞就朝着溫山木的身上砸去。
溫秋水眼疾手快,拉着妹妹往旁邊一躲,只聽得“砰”一聲響,飛濺的茶水濺濕了裙擺。
“阿耶這麽生氣做什麽”溫秋水看着溫神秀問。
“你給我閉嘴!都是你帶壞了四娘!”溫神秀怎麽看溫秋水都覺得不順眼,一句話吼出來,越想越覺得有理。
溫秋水一叉手,慢吞吞道: “阿耶是忘記了,我過去一直住在道觀呢。”
溫神秀: “……”正要呵斥溫秋水,眼角餘光忽地瞥見妾室周六娘帶着兩個半大的小子走進來了。溫神秀等着周六娘軟語安慰呢,哪知周六娘看也不看他,徑直走到了溫山木的跟前,急急忙忙問, “聽聞公主給了你千金,真的假的”
這句話落下後,溫神秀的視線一下子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