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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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家子擠在了一個小院中，根本自在不起來。溫神秀這個郎主有書房，可就算是門一關，入耳的也是尖利的叫嚷，令人不勝其煩。家中的瑣事就算他不想處理，然而也屢屢傳到了耳中呢。溫神秀倒是想買個大院子，但錢從哪裏來呢他一個祠部郎中，根本就不會有人來拉攏他，再者他也怕一家子都栽進坑裏去，就算有人給好處，他也不敢收。

現在全部都完了。

他的兩個好女兒已經替他站了隊，刻本傳到各處， “溫山木”三個字連帶着他這個老父親都要成為別人飯後的談資了。唯一能夠抓住的就是那千金了!溫神秀的意識從怒火中拔了出來，他扭頭，布滿血絲眼睛瞪着溫山木，啞着嗓子道: “錢呢”

周六娘也虎視眈眈地望着溫山木，尖聲道: “對啊，錢呢拿出來買一間大院子，你兩個弟弟還要讀書呢。”

溫山木早就知道了她親娘是什麽個德行，弟弟長弟弟短的，她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又不是她生的，跟她有什麽關系她聳了聳肩說: “捐給了鹹宜觀。”

“什麽”溫神秀從牙縫裏擠出了兩個字，他眼珠子暴睜着，怒意蓬勃。一旁的周六娘更是大聲尖叫，對着溫山木咒罵不已。鹹宜觀是一座位于親仁坊的女冠觀，是前朝鹹宜公主出家時所建的道觀，香火頗為鼎盛。 “住在那的坤道，多得是富貴人家的夫人，用得着你去捐錢”

溫山木有些寒怕溫神秀那張猙獰的臉，她朝着溫秋水身側縮了縮，鼓着勇氣道: “阿耶，這是替咱家行善積福呢。”

溫神秀氣得快要暈倒，什麽“愛女” “掌上珠”都抛到九霄雲外去了，他怒聲道: “我要打死你這個不孝女!”

溫山木哪能站着挨打，趕緊從屋中跑了出去。溫秋水平靜地對上了溫神秀的視線，不輕不重道: “四娘還要替公主抄書呢。”這句話一出，溫神秀的身體驟然僵住，片刻後，像是渾身氣力都卸了，很無力地軟倒在了椅子上。

才跑出去的溫山木提着裙裾又跑了回來，也沒看面色愁苦的溫神秀，一把拉住了溫秋水的手，興沖沖說: “三姐姐，高家的姐姐來找我們玩了。”她口中的這高家姐姐是鄰居家女，與她們一般出身朝官之家，可家裏職權不怎麽重。她們是進不了長安權貴圈子的，不過大家也不在意這點，而是跟着身份相仿的人一起玩。

溫山木是一點都沒理會溫神秀，溫秋水倒是全了禮數，跟溫山木一起跑出去了。

她們姐妹倆去玩的地方是水亭，三三兩兩的，能将夏日的勝景納入眼底。

“四娘，你去給公主抄書了，怎麽不給我們說!”原本聊得熱鬧的小娘子見了溫秋水姐妹來，忙不疊迎了上去。溫山木笑嘻嘻地應了一聲，視線往下一掃，就瞧見了一本《儀禮》。 “我這怕誤了公主的事情，也不敢在外多說。”溫山木道。

“知聞樓我聽過，只是那邊好多郎君往來，我阿娘知道後就不許我過去了。”一位小娘子愁眉苦臉地開口。

“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聽祖母說了，她們那個時候想上街就上街。”

“知聞樓裏只有抄寫九經嗎”一位膽子大的小娘子詢問道。

溫山木笑着說: “肯定不止啊。姐姐，你看哪家印刷坊就做某一類生意的”她早得了長寧公主的指示，這會兒見了小姐妹們心動了，立馬說道， “除了九經，有《爾雅》《切韻》，還有《周律》《本草》等，日後都是要做刻板的。”頓了頓，她又攬着身側的小娘子，道， “姐姐們不用着急，到時候知聞樓裏要張榜的。”

“诶我的字不好看，不過我阿娘的楷書是一流的，她也想用自己的墨跡做底本呢。”

……

果然，如溫山木所言，知聞樓裏再次放出了消息。這會兒大家也知道樓裏招書法好手的目的是什麽呢，不管三七二十一，湧過去先報個名，萬一被選中呢那不是個揚名立萬的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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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公主府上。

長寧坐在了書案後，面前正坐着墨尚同，墨柳兩人。墨家的娘子依舊不愛說話，只低頭研究着手中的一枚章子，由墨柳替她開了口，說印刷坊中的事情。如今的工匠們刻板十分熟練了，可想要達到公主想要的“便捷”，必須從另外一個角度着手。她們跟坊中的工匠們讨論，從印張裏找到了靈感，想要将刻板的字模變成活字。這其實很容易達成的，但是新的問題出現了，字印要用什麽材質做好承放活字的板子要怎麽做好如何固定字印

“字印一開始用的泥模，可很容易損壞了。我們便開始用木字。”墨柳一邊說一邊比劃，她們現在的做法是用打出木板，并在上頭做出字範，将字印放置在其中。但是由于它是字印拼合而成的，板面往往高低不一，印刷出來的墨色忽濃忽淡的，怎麽都不如原先的刻板齊整。 “将小竹片放在了相對低的字印下，使得板面盡可能地齊整。”

“木頭受潮會變形。”墨尚同忽地擡起頭說了一句。

墨柳一僵，面上露出一抹為難的神色來，她在印刷坊中，自然是想着将用費壓到最低。

長寧從她的臉上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沒多說什麽，只是道: “用銅呢”銅為物之至精，不為燥濕寒暑變其節，不為風雨暴露改其形。①木字印會變形，銅應當不會。

“可以試試。”沒等墨柳說話，墨尚同就一口應下了。

墨柳: “……”怕百姓私鑄銅錢，本朝對銅管控頗嚴。雖然允許百姓用銅鑄造器物為用，可一旦超過一定範疇，必須前往官府登記造冊，不然就以“私鑄錢幣罪”論。雖然說長寧公主府不必擔憂銅的出處，可如今公主監國，一定會有很多雙眼睛盯着，她們不能給公主招來麻煩。

“那就用銅。”長寧一錘定音，她笑吟吟地望着墨尚同，墨柳道， “需要什麽盡管說，我一定會命人備齊。”

聽了這話後，墨柳才稍稍地安了心。

長寧詢問了一番進度後，便命人将兩位墨家的娘子送走了。她看了一陣子的奏抄，聽聞梨兒來禀告說“長史過來了”，立馬雀躍歡欣，将朱筆一放，快步出門。

“風塵仆仆的，其實也不必這樣趕路。”在見到了長孫微雲後，長寧又變作了一副矜持的模樣，看着長孫微雲的眼神，從容而又冷靜。只是在侍從端了茶點過來時，她親自端了茶盞遞給長孫微雲，暴露了幾分內心。對上了那雙清迥的眸子， “喏，來歇歇。”

人是被她派出去的，往奉天縣的昆山書院走了一趟。見老師，商議“刻本”都是次要的，她還有其他的目的。

長孫微雲這會兒也習慣長寧時不時的“無禮”了，她要是推拒下去，反倒會惹惱了長寧。極為自然地接過了茶抿了一口，她又将杯子放在桌上，對上了長寧的視線，喊了一聲: “公主。”

長寧說: “人都回來了，就不用急着說了。”

長孫微雲眨了眨眼，有些不解。若不是急着知道結果，公主怎麽會這樣匆忙地跑過來七月的天本就炎熱呢，走幾步就能淌汗。這會兒氣勻了，可額間還綴着點細密的汗，都沒顧得上擦。

“你這是曬得人都恍惚了嗎”長寧有些擔憂，一扭頭先是指使着人加點冰，又喊着廚房送飲子過來。她自個兒手上也抓了把從侍女那搶來的團扇，照着長孫微雲一搖一搖的。長孫微雲原本清醒着，現在被這一“伺候”，腦子裏才暈陶陶的。好在她的意志很是堅定，沒在那百般溫柔裏沉浸太久，從長寧的手中收了扇子，她道: “我沒事。”

頓了頓，長孫微雲又說: “顏山長同意了，每月十五挑選優秀的文章，詩作并附上評注往公主府送一份，印刻成書冊。只是一個月一回，會不會太趕了些”

長寧道: “前期辛苦些，墨娘子她們那邊已經有頭緒了。”

長孫微雲應了一聲，沒有多問。

過于本分讓長寧有些不滿，因為不越界意味着長孫微雲可以随時退回那邊。她伸手揪住了長孫微雲的袖子: “你怎麽不問”

長孫微雲一瞬不移地望着她: “公主想我知道嗎”

長寧一松手，輕哼道: “你真是無趣。”

長孫微雲垂着眼睫，輕聲說: “臣不如孟娘子，楊娘子。”

長寧: “……”在聽到了這句話後，長寧那點兒不快頓時飛到了九霄雲外去。她又往前一步，幾乎傾倒在長孫微雲的身上，貼着她說: “可也只有你日日在我府上啊。”

長孫微雲眉頭蹙了蹙眉，忽地産生了幾分不快。她抿了抿唇說: “臣旬休，一旬裏就有一日不在。”沒等到長寧應聲，又說， “公主可以每日請孟娘子她們過來，她們一定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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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