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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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瑞帝也知道玄女衛是個“虛物”,看長寧那樣高興,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最後又賞賜了不少的好東西,完全不比同安公主府得到的差了。同安聽說了長寧從宮中滿載而歸的消息,心中很不高興,可到底按捺住了沒有去鬧。她怕她一折騰,連陪駕的殊榮都沒了,她可不想留在京中受氣。
六月底,徂暑肜肜。晴空萬裏無纖雲,坊間不見一縷微風,頗為難耐。車駕浩浩蕩蕩地出京,長寧在烈日下送行。等到前方只剩下了車馬塵,她才松了一口氣。縱然着了羅衣,有侍從打着傘,可周身仍舊是濕透了。招呼着人馬回府後洗了個澡,長寧便坐在了斑竹榻上吃酥山。她貪涼,連吃了三盞都不肯罷休,梨兒勸不住,眼珠子一轉,就遣人将長史請了過來。
酥山是冷飲,吃多了自是不好。長孫微雲眉頭微蹙着,心底暗暗嘆了一口氣。只是才到了屋子,放眼一瞥,就瞧見了跟過往完全不一樣的長寧。簪釵已經卸下了,黑發如瀑垂落。衵衣半露,只披着薄如蟬翼的冰绡,皓腕如霜雪,随着舀酥山的動作,宛如雪浪輕翻,端是妩媚風流。長孫微雲愣了一會兒,趕忙垂首。
“你來了”長寧睨了長孫微雲一眼,對着後頭的梨兒吩咐了一句, “去給長史取碗酥山來。”
梨兒: “……”長史肯定不吃,也不知道進了誰的肚子。
長孫微雲道: “臣不用。”頓了頓,她又說, “公主用了幾碗酥山”
長寧擡起手指比了個手勢,口中抱怨道: “這夏日忒是炎熱,蟬鳴聒噪,很是惱人。”
長孫微雲從梨兒的手中接過了團扇往前走,她的眼神很是克制,往下一偏,就落在了榻上堆擠的淡墨百褶裙上。她抿了抿唇,勸說道: “酥山吃多了不好。聖人車駕出京,留公主監國呢,若是因為貪涼生病了,傳出去會讓朝臣們如何作想”
長寧垮着臉,很是幽怨地看着長孫微雲,問: “那怎麽辦我能住到冰窟裏去嗎”
長孫微雲不動聲色道: “公主說笑了。”
雖然不能多吃酥山很讓長寧惋惜,她還是聽了勸,将玉碗放在了一邊。朝着長孫微雲招了招手,說了聲: “過來坐。”見長孫微雲不動彈,她又把臉一沉,說, “你站那麽遠,風是扇哪兒呢”
長孫微雲這才依言靠了過去。她的視線朝着長寧面頰上一掃,遲疑了一會兒,輕聲說: “公主,您——”
長寧從她的神色中讀懂了,雙手撐着小榻,她跪坐着,身體微微向前傾去,那架勢好似要倒在長孫微雲懷裏。 “幫我擦擦。”她這話說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
長孫微雲騰出了一只手,從一旁湊過來的梨兒手中接過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替長寧擦着唇角。她靠得近了,一顆心也怦怦亂了節奏,只覺得眼前人像是一輪圓月,有着萬般美好。
長寧的手挪到了長孫微雲的腿上,指尖來回撫動,她說: “你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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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微雲驟然回神,心慌意亂地說了句: “臣失禮了。”作勢要起身。長寧忙壓住了長孫微雲,诶一聲說: “等等。”
長孫微雲輕聲問: “公主有什麽吩咐嗎”
長寧觑了她一眼,笑說道: “打扇呢。”頓了頓,她又問, “印刷行那邊如何了”
長孫微雲定了定心,回答說: “已經印出了一批來,正在做最後的檢查。”抄書是與刻板同時進行的,每抄完一部分,立馬送去印刷行給工匠雕刻。長孫微雲知道印刷行那邊,墨娘子他們在做新的嘗試,涉及了部分秘事,公主沒說,她便沒有過問。
長寧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她說: “這個時機正好啊。”
長孫微雲垂眸,心想道,的确如此。聖人出巡,公主監國,國子監若是想插手,公主完全可以将其往後壓一壓。她思忖了片刻,又說: “要往昆山書院那邊送去嗎”
長寧道: “在昆山書院的都是貴胄子弟,他們從來不在乎那些買書錢,也不會在意那些刻本。”思索了一會兒,她又說, “可以給山長送一些過去。”山長顏通儒與不少大儒熟識,也不是每一個都在朝的,有些個想當閑雲野鶴亦或是傳道天下的,基本都在鄉裏開私學,他們座下的學生可就沒那樣豐厚的身家了。筆墨紙硯都要錢,有的甚至有錢也買不到,一家子供養一個讀書人,自然是能省一點是一點。
“除了儒經外,還要印刻些刑律,醫術。”長寧又補充道,笑容在臉上蕩開,她凝視着長孫微雲說, “過兩日,烏玉她們也要回來了,能幫不少的忙呢。”
長孫微雲輕輕應了一聲,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她來到長寧公主府上做事,是源于聖人的旨意。可孟彤管,楊采薇她們不一樣,她們自小與公主相交,十分的投契。她們若是來了,那很多事情,公主還會讓自己去做嗎畢竟,她的出身注定了有些事情不能涉及。
“你在想什麽呢你這扇子就要拍到我的臉上了。”長寧觑着長孫微雲心不在焉的模樣,故作不悅。她劈手奪下了團扇,替長孫微雲扇了扇。只是她從小就沒幹過這樣的活,沒一會兒就手酸了。推己及人,便猜測長孫微雲也是累了。她眨眨眼,将團扇扔到了一邊,拉過了長孫微雲的右手,替她揉了幾下。
“公主!”長孫微雲忙按住長寧的手,只是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冒犯,又很快将手縮了回去。
長寧莞爾,她重新捏起扇子玩了一會兒,說: “你去忙吧,我不吃酥山了。”
長孫微雲将信将疑地望着她。
長寧: “……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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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昆山書院的學生課試完就回了家。
李漸,李琇瑩兄妹二人,快馬加鞭回到了趙王府中,見四面都是靜悄悄的,心中不由得起了疑心。見到了家令一問,才知道趙王被禁足以及車駕出長安的事情。按理說,在這等特別的時候,聖人怎麽都會免去趙王的罪責,要他陪駕出行的,可這會兒像是完完全全地遺忘了趙王府。跟妹妹說了幾句,讓她回到院子裏,李漸則是快步地去找趙王。
趙王李緒是聖人同母弟,比聖人小三歲,身體比兄長強健,可偏偏打小就瞎了眼,不被先帝待見。也虧得母親,舅氏以及憐憫他的兄長照料他,就算沒那麽拔尖,也不會太差。他知道自己就算是嫡子,那也不可能當了皇帝的,在兄長膝下無子的時候,他慢慢地将那點兒希望寄托在了獨子李漸的身上。本來因為種種,聖人對他父子很是親善,可現在态度大變,趙王本人也摸不着頭腦。
“父王怎麽這麽不小心被聖人罰了。”李漸在見到了趙王後,就沒忍住出聲抱怨。聖人冷落趙王府,會讓朝臣們怎麽想
趙王聽了他這話,臉色驀地一沉。他冷冷道: “還不是因為你”
李漸聞言一臉莫名其妙,這不是父王被參薄德,不修內帷嗎跟他有什麽關系李漸不由得替自己叫屈。
趙王看着他那樣子,更覺得糟心。将桌上的鎮紙拍了拍,拔高聲音道: “那只是借口,都是你在書院中做的好事情!你要是得手了,我就不說什麽了;結果失敗了,證據還落到聖人的手中!你現在還怪起我來了”
李漸一聽,心裏突然間慌亂了起來,書院裏那件事情不是過去了嗎怎麽還能夠鬧起來他一點風聲都沒聽見。
趙王見他知道怕了,又冷冷一笑: “我讓你去書院裏結交同道,不是讓你去使心眼的。眼下我們要跟梁國公府結交,你呢做了什麽暗暗挑唆長寧,衛國公和梁國公府上鬥起來是不是崔缇的名聲和前途都完了,梁國公固然惱恨楊家那邊,可他查出了你的痕跡,這會兒跟長寧公主府上聯手,對趙王府下手了!”趙王心中清楚得很,自己其實勢力孤弱,在血統上,是不如兩位公主的。不過沒關系了,一切都完了。看着面紅耳赤的李漸,他又寒着臉說, “聖人後宮有動靜了,不知道是生子還是生女。若是皇子——”趙王的話沒說下去。
李漸內心深處陡然間湧起了一股很強烈的不甘,他不想當個嗣趙王,他想要當皇帝。抿了抿唇,他寒聲道: “長大不易。”
趙王冷臉看他,又說: “聖人降旨,長寧監國。如今看來,若是沒有皇子,他極大可能要立公主的。我琢磨着你在昆山書院也沒跟幾個人交好吧,接下來靜下心,籠絡一些士人心!十月舉子們進京,我要他們聽到的是河間郡王的好名聲,而不是長安走馬游街的纨绔子!”
“兒知道了。”李漸讪讪一笑,也不敢跟趙王頂撞了。
趙王又提醒道: “除了鄭國公府,有空還要往高陽長公主府上走走。”往常他都沒怎麽在意這個妹妹,因為先帝看輕女兒,他也跟着瞧不上高陽。等知道她在湯恩慈跟前唯唯諾諾,越發看她不起了。可前陣子,他這忍耐了快二十年的妹妹竟然入了宮,使得湯恩慈被罰了,這說明在聖人的心中,高陽還是有點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