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黎旸的車停在公司旁邊的一條街上,林子虞剛系好安全帶,駕駛座上的人就一腳油門開了出去。
剛剛情況特殊,他陷在震驚中沒顧得上多想,這會坐在車上安靜下來了,就忍不住就剛才的一幕胡思亂想起來。
黎旸為什麽突然出現在這裏?他昨晚又為什麽給自己打電話?這人雖然行事随心所欲,可也不是沖動跋扈的人,二話不說上來就揍人,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林子虞心裏有點亂,捏着安全帶思考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你……”
“我……”
兩人同時出聲,又同時停下,黎旸輕咳了一聲,道:“你先問吧。”
林子虞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道:“你今天怎麽突然來了?”
黎旸神色自然地回答:“正要跟你說,黎玥今天出院了,我哥請吃飯,讓我來接你。”
林子虞幾天沒去看小姑娘,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出院了,他先是高興了一下,接着又想到:“那你昨天晚上給我打電話……?”
“就是為了跟你說這件事,結果你關機了。”
“抱歉,我昨天忘了充電。”
林子虞歉意道,同時心下還有些疑惑,既然不是什麽急事,為什麽不能等到第二天打,非要半夜裏通知?而且他今天找黎旸時給宋遲打過電話,當時黎瑧接的時候也沒跟他提起黎玥出院的事啊?
不過看黎旸一臉雲淡風輕的篤定表情,倒像是他想多了,林子虞把心裏的懷疑又按了下去。
黎旸這會直視前方,一副心無旁骛認真開車的樣子,其實心裏虛得很。他昨晚聽完他哥說的話之後,顧不上想什麽就直接開車去了那家會所找人,幾乎忘了自己是個剛喝過酒的人,好在一路上沒遇見交警。到了地兒之後他進去找了一圈,意料之中地什麽人也沒找到,打了個電話也沒接。他還不死心地在附近兩條街轉了幾趟,仍舊一無所獲,反倒被冰涼的夜風吹得臉都僵了,才打車回去。
這麽丢人又難以啓齒的事,他是無論如何不可能交代的,黎旸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昨天晚上的自己傻得一匹,跟中了蠱似的,明明林子虞也是個成年男人,他在那瞎操心個什麽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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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不得已随口找了個借口,可他昨天剛答應他哥的,這會怎麽也不可能去醫院,黎旸正暗自琢磨着該想個什麽理由糊弄過去,突然發現坐在旁邊的林子虞許久沒出聲了,偏頭一看,卻見副駕駛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歪着腦袋睡着了。
黎旸看了一會,扭回頭,開着車停進了路邊的一個收費停車場。熄火之後,他解開前面兩個座位的安全帶,探身過去盯着林子虞閉着眼睛的睡顏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半響伸出手去,在對方皺起的眉心輕輕撫了撫,自言自語道:“啧,怎麽就沒個高興的時候。”
林子虞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黑,視野遠處有幾點模糊的路燈光線,看起來似真似幻,好像還在夢裏。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後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副駕駛座上,座椅靠背不知何時被放下了,身上還蓋了一件眼熟的外套。
“醒了?”黎旸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嗯。”他不太好意思地應了一聲,把外套遞了回去,輕聲問道,“現在幾點了?”
“九點。”
林子虞一驚,他居然睡了兩個多小時?難道黎旸就一直在車上等着他醒過來等到現在?
正兀自震驚着,旁邊的人突然伸手過來,指腹在他臉上輕輕蹭了一下。
車裏暖氣開得很足,林子虞又一直蓋着對方的外套,臉上被悶得通紅發燙,冷不丁被帶着涼意的手指一碰,刺得他一個激靈,瞬間忘了自己剛剛要說什麽。
黎旸撚了撚被蹭濕的手指,低聲道:“你剛剛做噩夢了?”
林子虞愣住了。
他其實根本不記得自己剛剛夢見了些什麽,但臉上殘留的濕意又證明了對方說的話不是沒有根據。他眨了眨眼,突然間有點心慌,不知道該回應什麽合适。
黎旸垂眼看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緩緩開口問了一句:“今天那個戴眼鏡的男人……”
話沒說完,好像又顧忌到什麽似的停下了,看着他沉默。
他果然早就發現什麽了。
林子虞久久沒有出聲,低着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正當黎旸見狀打算扯開話題揭過去時,他突然開口道:“他是我前男友。”
黎旸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有些話一旦開了頭說下去就會容易許多,林子虞繼續道:“大學的時候在一起兩年,後來他出軌了,然後就分手了。”
他說的雲淡風輕,然而事情發生的遠沒有那麽簡單。
那是在他大三的時候,當時祝明誠已經快畢業了,外出一周參加一個商業比賽,林子虞生日的那天正好是他回來的前一天。
祝明誠在電話裏事先給他道歉,不能趕回來陪他過生日,又說回來之後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他,林子虞笑着說沒事,我等你回來再一起過。
就在他挂斷電話走向校門口的時候,他被一個長相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攔住了。
女孩披散着頭發,臉色看起來很憔悴,目光直瞪瞪地盯在他身上,走過來抓着他問:“你是林子虞嗎?”
他一愣,雖然不認識這人是誰,但下意識點了頭。
緊接着,面前的女孩就突然開始哭,眼淚一股腦順着蒼白的臉頰往下淌,拽着他的手直接就跪下了,一開口帶着哭腔:“我求求你跟祝明誠分手好不好?”
林子虞原本還不知所措地想把手抽回來,聞言霎時呆愣在了原地。
女孩見他不出聲,繼續哭道:“我已經半個月沒見過他了,打電話也不接,我本來不想糾纏他的,可是我已經懷孕了……他是不是在你這裏?我求你讓他見我一面好不好?”
面前的人哭得聲淚俱下,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話的音量卻并沒有壓低,十分清晰地傳到了身邊路人的耳朵裏,很快招來了許多異樣的目光,甚至已經有人拿着手機邊圍觀邊錄像了。而林子虞此刻卻顧不上這些,他站在原地,只覺得一盆冰水從頭澆下,凍的他整個人都麻木了,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做不出來。
他不記得自己那天是怎麽把女孩勸走的,只知道當天晚上他捏着手機猶豫了幾十次還是沒有打出電話,接着第二天就申請了外出做義工的志願者項目。
祝明誠回來的當天,他沒有去機場接機,而是坐上了去F省的火車。
他不知道對方回來之後找不到人是什麽反應,總之他在外的半個月,沒有接一個祝明誠打來的電話。
他不是在賭氣,只是純粹的害怕,害怕直面自己最信任的人的背叛,所以選擇逃避。
半個月之後他回到Z大,卻得知了祝明誠已經出國的消息。
原來對方那天說的重要的事,就是這個。
就好像走到絕境的賭徒終于輸成了一無所有,林子虞僅剩的那點微不足道的希冀,瞬間被擊成粉碎,沒留下一點餘燼。
他那天在校門口被攔住的場景被好事者拍成視頻傳上了校網,盡管很快就被删除,但還是一傳十十傳百,半個Z大的人都知道了,林子虞是個gay,還被男朋友劈腿之後甩了。
他繼續在Z大上了一年學,獨自一個人承受了半年多別人指指點點的異樣眼光,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學會把自己徹底封閉起來,套上一層虛假的僞裝。
畢業後在社會上幾年的摸爬滾打讓他早已忘卻青春時的傷痛,然而那層殼子卻越變越厚,再也脫不掉了。
……
林子虞從過往的回憶中回過神來,一擡頭,正對上黎旸沉沉看着他的一雙眼。
還沒待他讀懂這眼裏的情緒是什麽,就突然被後腦勺上的一陣力道帶進了對方的懷裏。
黎旸還沒穿上外套,他的臉蹭在對方胸前,可以透過薄毛衣清晰地感受到體溫,他眨了眨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頭頂上傳來一個壓低了的聲音:“想哭就別忍着,我看不到。”
哭?他什麽時候想……
林子虞後知後覺地發現臉上有點黏黏的,不知道什麽時候眼睛竟然有點濕了,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也不知道黎旸隔着一片漆黑是怎麽看見的。
過去這點陳芝麻爛谷子他早就已經不放在心上了,提起的時候也不見有多大波動,這點眼淚水要說是剛睡醒的正常生理反應還差不多,他還不至于那麽脆弱。
林子虞剛剛牽起嘴角,想說你誤會了,我沒想哭,可是捏着對方衣服下擺的手卻始終擡不起來。
這種被牢牢圈在另一個人的領地裏,呼吸間都是對方的體溫的感覺,讓他既不知所措,又生出了一點前所未有的貪心。
一個人獨自生活了太久,他都快忘了擁抱是什麽感覺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密閉的空間裏只有靜靜的呼吸聲,林子虞的額頭抵在黎旸的胸口,清晰地聽見他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沉穩而有力的,和自己的呼吸慢慢重合起來。
他想,可以了,我得把他推開,下一秒眼眶就毫無預兆地濕了。
林子虞很少哭,就算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也一樣,不是他有多麽要強的自尊心,純粹是因為,哭泣不僅沒有用,更沒人聽,哭給自己看有什麽意思呢。
委屈和傷痛沒有別人替他接着,就咽進肚子裏自己消化,這是多年來已成定式的習慣。
可他現在靠在一個年紀比自己還小的男人的身上時,眼淚卻莫名其妙地往外湧,明明沒有發生什麽,太丢人了。
黎旸低頭看懷裏的人,這個人連哭都是沒有聲音的,如果不是濕了一片的毛衣和對方輕微顫抖的肩膀,他幾乎都發現不了。
林子虞的呼吸漸漸平複下來,他緩緩退開一點距離,看見黎旸洇濕了一片的領口,一時間低着頭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人才好,恨不得現在就開了車門溜走。
黎旸的态度卻自然得好似什麽也沒發生,伸手抽了一張紙替他擦了擦臉上未幹的水跡,林子虞僵硬着任他擺弄,突然聽見對方壓低了聲音道:“怎麽辦?”
他擡頭:“什麽?”
黎旸另一只手在外套口袋裏摸了摸,語氣認真道:“今天沒有泡泡糖了,怎麽辦?”
他一愣,反應過來對方是什麽意思之後臉更紅了,勉強擠出幾個字:“我又不是小孩子……”哭了還要吃糖哄的。
黎旸好像覺得他的話有道理,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道:“那你想吃什麽?”
怎麽話題突然拐到吃的上去了?
對方這一打岔,剛才的窘迫倒是少了許多,林子虞這才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吃完飯,之前光顧着睡了,接着又莫名其妙哭了一通,這會肚子裏空空的,餓得慌。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上發生的事情讓他徹底破罐子破摔拿出了孩子心性,還是旁邊的人看他的眼神太過縱容,林子虞抿了抿唇,頭一次不加思考地提出了要求:“我想吃火鍋。”
黎旸點頭,拉過安全帶給他系上,轉身踩下了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