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快入冬了,下了出租車在小區門口被寒冷的夜風一吹,身上的熱度散去不少,麻痹過後的疲憊感也随之襲來。林子虞獨自穿過漆黑的走道,進屋關門時兜裏的手機突然開始振動,他掏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是黎旸。
林子虞怔了一下,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猶豫過後剛準備接起來,手機卻瞬間黑屏了。
按了兩下沒反應,沒電關機了。
他只好先去房間充上電,打算過一會打回去,結果從浴室裏沖完澡出來就把這回事給忘了,徑直鑽進被子裏,沾上枕頭就閉了眼。
林子虞做了一個夢,一些大學時零零碎碎的片段,早已在記憶裏模糊成剪影的東西。
他高中是在Z市上的,後來大學考到了C市,雖然這裏是他名義上的家鄉,可實際上,他在這裏沒有父母也沒有親戚,甚至沒有記憶。他剛來的時候曾經試着到處轉了轉,可并沒有喚起任何熟悉的歸屬感,像個純粹的外來者。
大學是他唯一能呆的地方,只不過呆得較為艱辛。省立大學的學費不算貴,但對他來說也絕不是一筆小數字,為此他一個學期要打好幾份工,不多的空餘時間全用來自習。平時因為早出晚歸,又不會打游戲,和室友之間的相處甚少,久而久之,幾乎陷入了一個被動孤立的狀态。
就這麽熬過了一個學期,大一下半學年的時候,他遇見了祝明誠。
祝明誠比他大一屆,同時還是學生會骨幹成員,成績排在全系前三,本來應該和他沒有交集,卻因為一次他的一次選課失誤,兩個人成了專業課同一個小組的成員。
林子虞選的那堂課本來應該是大二才開始修讀的,但等他發現不對時已經過了退課期限,只能硬着頭皮去上,本來的學習就有點吃力,在基礎不夠的情況下提前修讀,上課聽得在認真依舊是雲裏霧裏。
為了跟上進度,他熬夜花時間啃專業書,狂做筆記,結果就是第二天上課時一頭紮在桌板上睡着了,并且十分不幸地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當他漲紅着臉不知所措地站起來時,聽見後面傳來一個溫和的男聲,輕輕提醒了他答案。
他坐下來之後就悄悄轉身道謝,後座上戴着眼鏡長相斯文的男人打量了他一眼,突然笑道:“你是大一的吧?我是不是在學校後面的酒吧見過你?”
林子虞一愣,他上學期确實在酒吧打過工,後來因為期末太忙就辭了職,沒想到隔了這麽久居然還能被人記住。
第二節課祝明誠坐到了他身邊,和他聊了幾句,林子虞那時候的性格還沒現在這麽擰巴,只是比較內向,不知道該怎麽主動交往,孤單的時間久了,對送上門來的友情沒有半點防備心,甚至有些受寵若驚,于是就這麽順其自然地和對方交換了聯系方式。
祝明誠無疑是一個非常好的學長,從那以後經常帶他上自習,給他補課,生活上也處處關心,不僅幫他找了一份薪資豐厚的家教工作,還教他怎麽申請獎學金。對于這些珍貴的幫助,林子虞說不感激絕對是假的,對方平易近人的姿态和真心實意的關切很快讓他交付了所有信任,并且習慣了有另一個人存在的大學生活。
因此那年期末,祝明誠在他生日的那天晚上向他表白時,他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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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虞從來沒談過戀愛,也不清楚自己性向為何,但對于這個人全身心的感激和信任讓他沒有過多猶豫,就接受了這段在外界眼光看來或許不合常理的感情。
現在想來,那大概是他這輩子最勇敢也最愚蠢的時刻。
第二天早上手機鬧鐘不知為何沒響,林子虞醒來時時間已經不早了,急匆匆趕到公司,坐下來拿出手機發現還是黑屏,才知道昨天晚上電根本沒充進去。
剛把數據線重新插上,門口就有人進來通知開會,他抱着文件夾去會議室,揉着宿醉後發疼的腦袋,勉勉強強支撐過了冗長無聊的會議,結束時已經過去了半個上午。林子虞回到辦公室給自己泡了杯咖啡,一邊小口喝着,一邊拿起充滿電的手機看有沒有落下的信息,冷不防一眼瞧見屏幕上四個未接來電,全是昨晚黎旸打來的,最遲的一個是淩晨兩點。
他心裏咯噔一下,以為對方出了什麽急事,當即就打了回去,結果卻無人接聽,再連着打了兩個也是一樣。
林子虞有點擔心,怕出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翻了翻通訊錄,最終撥了另一個電話出去。
這次很快被接起,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小虞,找我有事?”
林子虞抿了抿唇,問道:“宋哥,打擾了,請問黎旸今天有去醫院嗎?”
那頭的聲音頓了頓,接着回答:“他沒來,不過還有一個人在這。”
林子虞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電話裏已經換了個聲音:“你找黎旸?”
“是,黎先生……”
黎瑧輕笑了一下,語氣帶點調侃:“你昨晚沒碰見他?”
“什麽……”
“沒事,他應該在家裏補覺,你要是不放心,我把地址給你,自己去看看。”
林子虞知道黎旸沒出事就好,哪裏好意思不請自去,忙道:“不用了,我就是問問,打擾您了。”
雖然心裏還是覺得有點不對,不過既然黎旸他哥确認了沒事,那就用不着他操心了。
話說,黎旸昨天晚上是去幹了什麽,那麽晚給他打電話,還補覺到現在?
林子虞自然猜不到,搖了搖頭,繼續處理電腦裏的文件。
大概是昨晚喝酒的後遺症,工作時太陽穴總是時不時地抽疼,眼皮又酸又重。林子虞吃了兩顆止疼藥下去也不見好轉,只好拼命灌咖啡,結果難受得變本加厲,只好先閉一會眼睛。
趴下來休息了不到十分鐘,辦公室的門就被人敲響了,來者說是徐總讓他過去一趟。
他撐着辦公桌站起身來,去了九層的辦公室,進門以後不出意外地被口頭教訓了一頓,無非是因為昨晚草草離開,沒能盡職盡責的把幾位老總給送上車,有所怠慢罷了。
說實話,酒局到最後,基本上整桌人都醉得不省人事了,哪裏還會顧得上他一個小跟班,徐總也犯不着過了老半天才想起這事要跟他過不去,說到底還是為昨晚後半程祝明誠突然變得不虛不實的态度而惱火罷了。
合作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但雙方就細節問題上不免還要拉鋸幾個來回,這無疑是最麻煩的事了,本來談的好好的,最怕對面臨時又出什麽幺蛾子,合同上删改幾個數字,就是一大筆錢,徐總心煩也是情有可原。
林子虞這麽對自己說,面上露出虛心惶恐的表情,低頭應承着,沒一會兒,面前陰沉着臉的徐總又突然換了個語氣,用溫和了不少的聲音道:“小林啊……你跟那個祝總,以前真是同學?”
林子虞眼神一頓,緩緩點了點頭:“是,大學同學。”
“這樣啊,過去這麽多年再見,也是緣分啊,我當年的那些老同學,現在能聯系上的一只手都數的出來,”徐總像是随口提起似的聊了起來,語氣帶了點意味深長,“友誼還是要珍惜的,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指不定哪天就得指着人家幫忙呢,對吧?”
林子虞擡眼看過去,站在原地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有空記得請老同學吃吃飯,寒暄一下,小林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倒也不介意替你做這個主,都是一個公司的嘛,聯絡聯絡感情。”
林子虞很快回過神來,迎着徐總不容置疑的眼神,點頭道:“好,謝謝徐總。”
從辦公室裏轉身出去之後,他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殆盡,沉沉地嘆了口氣。
徐總是什麽意思他當然明白,無非是想借他這層關系打開關口,好讓祝明誠放松态度,可對于他來說,卻實在強人所難了些。
就算他對過去的事情已經不在意,也不代表他願意再見到那個人。
電梯打開的時候,趙亮正好拿着文件夾走出來,看見他的臉色時一愣,随即好像明白了什麽,往他身後徐總辦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意有所指地笑道:“小林,來給徐總彙報工作啊?怎麽心情不太好?”
林子虞正心煩意亂着,聞言掃了他一眼,頭一回沒露出笑容,淡淡道:“麻煩讓一讓。”
對方被他的态度一鎮,一時竟沒有回話,林子虞目不斜視地走進電梯,關上門之後,才捏着手指閉了閉眼睛,眉宇間露出疲累的神色來。
下班後他拎着包走出公司大樓,剛走到馬路邊上,袋裏手機響了起來。林子虞停下腳步正打算接,面前突然緩緩駛過來一輛車。
銀色的商務款寶馬,車窗降下後,林子虞在看清車裏人的瞬間,轉身挪步離開。
“小虞!”駕駛座上的人解開安全帶下來,幾步追上他。
林子虞見甩不掉,便停步回身,道:“祝總沒必要總是跟着我。”
祝明誠笑了笑:“誰說我跟着你了,我來你們公司談點事。”
林子虞點頭:“那您請便,我先告辭了。”
祝明誠顯然沒打算放他走,上前拉住他的手臂:“等等,我請你吃晚飯。”
林子虞道:“您不是還有事嗎?我已經下班了,恐怕沒時間等您。”
祝明誠毫不猶豫地改口:“那我現在沒事了,走吧小虞?”
林子虞想到剛才徐總說的話,心裏有一瞬間的躊躇,被祝明誠拉着走了兩步,衣袋裏已經安靜下來的手機霎時又響了起來,他像是驚醒了似的停下,皺起眉道:“我不想去,你能放開我嗎?”
身前的人跟聽不到似的繼續走,林子虞被拽了一下差點沒站穩,他用力甩了甩手腕,冷聲道:“我讓你放開。”
祝明誠身形一頓,轉身看他,眼神帶了點藏不住的失望和惱火:“小虞,你以前從來不會拒絕我。”
林子虞不想提以前的事,再加上手腕被對方捏得發疼,語氣也開始帶了點不耐煩:“你現在這樣有什麽意思?”
“我有什麽意思?”祝明誠驀得激動起來,“我倒要問問你是什麽意思?我祝明誠從來沒向誰低聲下氣過,在你面前好話也說盡了,你倒是學厲害了,別扭鬧到現在還沒夠嗎?擺臉色給誰看?”
搞了半天,他居然還以為自己只是在鬧別扭?
對方激動間手上力氣更大了兩分,林子虞疼得皺緊了眉,感覺一口氣梗在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還沒能開口反駁,眼前突然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
“砰——”是骨骼碰撞的聲響。
電光石火之間,手腕上被箍緊的力道瞬間松開,林子虞呆站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看見祝明誠捂着臉倒在地上,視線裏猝不及防出現了一個人。
黎旸穿着一身白色運動服,直直站在兩步開外,面無表情地甩了甩手腕。
“黎……”他不知所措的開口。
黎旸幾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從他外套口袋裏掏出還在響個不停的手機,看了一眼後按掉,低聲道:“又不接我電話。”
林子虞看他這副沒事人的樣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這時一旁坐在地上的祝明誠捂着臉站了起來,表情難堪又憤怒,二話不說掄着拳頭打了回來。
黎旸邊把林子虞拉到身後,一邊側身輕飄飄地躲開了對方的拳頭,伸手卡住祝明誠的手腕,一腳踢在他膝窩上,幹脆利落地把人踹倒了。
一切發生的太過迅速,簡直超出了林子虞的反應能力,他目瞪口呆地站了半響,被回身過來的黎旸拉着就走。
林子虞一邊跟着他的腳步,邊回頭看了眼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祝明誠,對方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下水來,他覺得這麽打完就跑似乎有點不負責任,猶豫道:“黎旸……”
黎旸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不準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