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面前的火鍋冒着厚厚的熱氣,把店裏的窗玻璃蒸出了一層水霧,模糊了窗外的夜色。鍋裏乳白色的湯咕嘟咕嘟地滾着,各色肉類和蔬菜在其中沉沉浮浮,桌旁的推車上擺滿了還沒下鍋的食材。
黎旸不知道怎麽的心血來潮,大手一揮點了一桌子的火鍋菜,林子虞埋頭吃出了一身的汗,還有一大堆沒能消滅掉。
桌對面的始作俑者倒是優哉游哉地攪着碗裏的調料,一點沒有浪費食物的自覺,林子虞見他又倒了一盤子深水蝦進鍋裏,自己卻不動筷子,無奈道:“你怎麽不吃啊?”
黎旸托着下巴看他:“懶得剝殼。”
林子虞嘆了口氣,認命地戴上手套開始剝蝦,動作娴熟地掐頭去尾,剝完後自己吃了一只,另一只夾進了對面的碗裏。
黎旸一愣,擡頭看了他一眼,勾起唇角把蝦放進了自己嘴裏。
接二連三地蹭了林子虞剝的幾只蝦之後,這人總算是良心發現,擡起了他金貴的手撈了幾只蝦出來剝,林子虞剛停下筷子打算歇口氣緩一緩,面前就突然推過來一個裝滿了蝦仁的盤子,與此同時,鍋裏剩下的幾只蝦全都沒了蹤影。
林子虞:“……”
黎旸看着對面鼓着腮幫子吃東西的人,緩緩露出一個帶了點懷念的笑容,突然開口道:“你想不想辭職?”
林子虞聞言一愣,擡頭道:“什麽?”
黎旸眨了眨眼睛,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林子虞反應了一會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徐總找他時話裏話外讓他和祝明誠打好關系,好早日把合同敲定下來,可有了剛才在公司門口這一出,這事恐怕是懸了,以祝明誠的自尊心,就算不至于因此取消合作,但也絕對不會放棄使絆子的機會,他幾乎可以想見回公司後徐總會氣成什麽樣子了。
可是要他因為這個就做下辭職的決定,還是太困難了。雖然他對這個職位不見得有多少感情,但畢竟幹了這麽多年,早就已經習慣了,況且一點點攢到現在的待遇,很難說放棄就放棄。
林子虞笑道:“辭職也沒那麽容易,而且我一時間也找不到新工作,到時候就得喝西北風了。”
黎旸沉吟一會道:“如果你願意的話,倒是可以來我這……”
林子虞一怔,下意識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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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明是市內數一數二的大集團,多少業界精英擠破頭了想往裏進,他雖然工作經驗還算豐富,但對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很清楚的,進不了是一回事,若是讓對方給他開後門,那就太卑鄙了,林子虞還不至于到這一步。
黎旸顯然知道他怎麽想的,被拒絕後就沒再提起,只是道:“我随便一提,還是看你,不過今天的事是我的責任……”
林子虞打斷他:“跟你沒關系,是我要謝謝你,這件事我自己解決。”
黎旸挑了挑眉,緩緩揚起嘴角:“好吧,聽你的。”
嘴上這麽說,心裏怎麽打算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兩人吃了整整兩個小時,總算解決掉大半,剩下那些是無論如何吃不下了,林子虞只能無奈放棄,畢竟他胃不好,吃壞肚子就得不償失了。
晚上照舊是黎旸送他回家,林子虞到了地之後剛打算下車,突然一個激靈,腦海裏被他忘了幾個小時的事又一下子出現,他停下動作,轉頭遲疑道:“等等,不是說今天黎玥出院嗎?我們……”
黎旸:“!”靠,他自己都忘了這個借口。
面對身邊人疑惑的眼神,他只能幹咳一聲,故作鎮定道:“哦,你剛剛睡着的時候,我給我哥打了個電話,說不去了。”
林子虞:“其實你可以叫醒我……黎玥沒生氣嗎?”
黎旸面不改色:“當然沒有,她是個懂事的小姑娘。”
雖然還是覺得哪裏不對,但林子虞也沒心思想太多,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說法。
回到家裏,他洗完澡上床,坐在床上靜靜想了想白天發生的事,不自覺地就回憶起在火鍋店裏黎旸似是不經意提起的話。
辭職……
他還真的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以前剛入職的時候有過十分難熬的日子,每次在酒局上被灌到神志不清,腹痛難忍的時候,也都是咬咬牙就挺過來了,過去的他沒有勇氣去嘗試改變,那現在呢?
他如今供職的這家公司,待遇還算可以,但工作環境實在是……說烏煙瘴氣太誇張,但總之好不到哪裏去。
林子虞一邊漫無目的地想着,一邊随手拿起了擺在床頭櫃上的陶瓷小豬,捏在手裏把玩。
黎旸送他的這個禮物,原本是擺在書架頂上的,但自從某次差點被竄上去的貓碰掉下來之後,林子虞就不敢再把它擺在高處了,萬一摔個粉身碎骨,那就太悲劇了。
小豬的兩顆黑眼珠子不知道是怎麽鑲進去的,還可以轉動,他順手往裏按了一下,突然聽見“咔嗒”一聲。
林子虞動作一頓,該不會被他按壞了吧?
忙拿起來仔細檢查了一下,發現小豬的眼睛還是好端端的,肚子底下卻不知怎麽出現了一條縫隙,他用食指和大拇指往外摳了一下,居然打開了。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被打開的小洞裏好像塞了什麽東西,他搖了搖,很快掉出來一個方形物。
淺藍色的絲帛,用細細的銀線縫邊,外形小巧而精致,林子虞認出來,這是個禦守。
之前公司裏有同事去日本出差時就帶回來一個,說是女朋友喜歡,拿來祈願保平安用的,類似于護身符。
這是……黎旸給他的?
禦守的正面用絲線繡着神社的名字,反面是幾個日文,他只認識“招福”兩個字,同時在左下角不起眼的地方發現了一個林字。
确實是給他的。
林子虞說不上來此刻是什麽感覺,驚喜之外還有些異樣,手心裏這薄薄的一片布好像會發熱似的,捏在手裏墜墜的,心裏又酸又軟。
招福……對方眼裏他的運氣是有多不好?
心裏這麽想着,手上卻小心翼翼地把這輕飄飄的小玩意重新放回了原位,合上蓋子後又覺得不妥,于是重新打開,斟酌一會後幹脆放進了枕頭底下壓好。
做完這一切,林子虞拍了拍枕頭,心滿意足地躺下蓋好被子,閉上眼睛。過了十分鐘後又突然睜開,盯着天花板看了兩秒,默默伸出手去拿了床邊的手機,縮進被子裏點開了招聘網頁,往下浏覽起來。
睡不着,随便看看,他想。
第二天照常去上班,天氣已經漸漸入冬,氣溫以折線趨勢陡降下來,林子虞穿得不太多,早上出門時一接觸到濕冷的空氣,就狠狠打了個噴嚏。從地鐵出來的時候,外面又下起了雨,地鐵站便利店裏的傘已經賣完了,他見雨勢不大,又擔心遲到,便幹脆冒着雨趕到了公司。
進辦公室後他拿幹毛巾擦了擦頭發,又給自己灌了一杯熱咖啡,本以為這樣就沒事了,誰料到臨近午休的時候頭變得昏昏沉沉起來,喉嚨又漲又疼,亡羊補牢地吃了一顆感冒藥依舊無濟于事,反倒連帶着胃跟着一塊痛起來。
林子虞被折騰得午飯也沒吃幾口,強撐了半小時後實在是不行了,只得去人事部臨時請了病假。
出了公司之後他先去了醫院,看到裏邊擠成一團的長隊又退了出來,去一旁的藥店裏買了點藥拎回家。
到家後他拿溫度計一量,三十九度一,便拆開退燒藥吞了下去,本想給自己熬一鍋姜湯,奈何實在沒有那個力氣,拖着發燙發軟的身體一頭栽在了床上。
他以為自己這一覺可以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然而夜幕才剛剛降臨,他就被響個不停的電話鈴吵醒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全身像散了架一樣酸痛,被子不知什麽時候被他踢到了床腳,此刻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喉嚨裏像塞了一塊炭火,火辣辣地堵住說不出話來,在這樣的情況下,胃痛好像都變的微不足道了。
林子虞撐着從床上坐起來,喝了一口水之後使勁咳了兩聲,才讓自己發出聲來,接起電話艱難道:“喂,哪位?”
那頭嘈雜的背景音讓他不禁皺了皺眉,緊接着徐總的聲音傳來:“小林,怎麽這麽早回去了?本想叫你一塊來吃飯……”
林子虞道:“抱歉徐總,我身體不太舒服。”
“沒事兒,今天不喝酒,大家夥吃個飯,就在上回那個包廂。”
林子虞呼吸灼燙,有些喘不上氣來,他壓抑住咳嗽的欲望,道:“我今天請過假了,徐總。”
徐總一愣,語氣帶上了點不耐煩:“不就吃個飯,又沒讓你加班,大不了報銷車費行了吧?一桌人在這等着呢,你上次不還說要和老同學敘敘舊?小林,機會難得,趕緊過來。”
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已然沉了下去,帶了點命令和警告的意味。
林子虞張了張口卻沒聽見自己的聲音,頭疼像山崩地裂一樣壓下來,其他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他閉了閉眼,這次終于出了聲:“徐總,我打算辭職。”
他大腦昏沉,聽不清電話那頭又說了什麽,自顧自接着道:“改天再給您交一份正式的辭呈,我先挂了。”
手一松,手機被他随手抛到床邊,林子虞重新栽回枕頭上,沒再管不斷響起的電話鈴,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