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014
2014年9月20日。天微微暗,書房裏已經亮起了燈。列娜正在桌前批改作業。
“列娜你看到我的獵.槍了嗎?”謝爾蓋推門走進來。
列娜頭都沒擡一下,“你又不去打獵,要那東西幹什麽?”
“是你藏起來了對不對?”謝爾蓋以一種肯定的語氣問道。
“拜托,你從今天早上起床開始就擦拭那杆.槍。”列娜顯得很無奈,“就算你再怎麽不滿阿尼亞這麽快要結婚了也不能用獵.槍來歡迎那個男孩吧?人家第一次來家裏,你會把他吓跑的。”
“我只是想讓他知道如果他敢欺負阿尼亞的話……”謝爾蓋伸出手握成拳狀。
“你跟阿尼亞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了?”列娜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笑着看向謝爾蓋,“我記得你們倆以前根本不對付。”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兒了。我現在都把她當半個女兒看待。”
“那好,順便說說你最近做的事情吧。”列娜放下筆,雙手抱在胸前,神态舉止都像極了老師對學生訓話的樣子。
“聽說你送了阿尼亞一輛轎車。”
“是。”謝爾蓋心虛地摸了一下鼻子,“新婚禮物,新婚禮物而已。”
“送車這件事本身我不反對。但是有必要送那麽貴的嗎?車只是代步工具。謝爾蓋,你現在可是真有錢了。”
謝爾蓋聽出了列娜話裏的弦外之音,立馬換了副态度。
“我錯了列娜,是我考慮不周。我當時只想着送一輛好一點的車也算是變相說明她雖然沒有父母但背後還有咱們,不至于嫁過去受欺負。你說是不是?”
他讪笑着,帶着一點讨好的意味。但列娜卻不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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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那車子的保險費和維修費你也一塊出了吧。可別給我妹妹增添經濟負擔。”
謝爾蓋知道列娜是真生氣了,他趕忙繞到她身後又是揉肩又是捶背。
“對不起列娜,我應該事先跟你商量一下的。下次不會了。”邊說邊觀察她的反應。
“嗯。知道了。”列娜不鹹不淡地說,“出去吧,記得把門帶上。”
謝爾蓋往外走了兩步,回過頭有點不甘心地問道,“還有別的事嗎?”
列娜想了一下,“你今晚睡沙發。”
謝爾蓋的表情變了變,幹巴巴地回了句“知道了”走出書房。
他回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摸出手機向名為“阿尼亞”的聯系人發送了一條短信:
[我惹你姐姐生氣了。快幫我想想辦法,我該怎麽哄她?]
對方回複了一個笑臉。
謝爾蓋不高興了,噼裏啪啦打了一串字過去:[看在我給你買車的份上,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阿尼亞:[我在試鏡,等我晚上過去幫你分析一下情況。]
這還差不多。謝爾蓋滿意地收起手機。在他和列娜的感情問題上這些年阿尼亞可沒少出力。毫不誇張地說,他能成功追到列娜阿尼亞有一半的功勞。也正因如此,出于感激謝爾蓋瞞着列娜送了她一輛價格略高昂的轎車(他知道以列娜的性格不會讓他買那麽貴的車)。
自從醫院那次他跟安東諾夫攤牌後,安東諾夫對他和列娜往來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謝爾蓋總在列娜身邊晃悠,免不了和阿尼亞碰面。往後的幾年中兩人雖彼此認識但接觸不多,也沒什麽交流。直到有一次。他們從列娜家出來,謝爾蓋掏出車鑰匙解鎖,不太情願地招呼阿尼亞上車。要不是列娜拜托他送一下阿尼亞,他才懶得管她。
阿尼亞鑽進副駕駛,車子還沒開出多遠她便以一種篤定的口吻說道,“你喜歡我姐姐對不對?”
這話吓得謝爾蓋一個急剎。他定了定神,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你想幹什麽?威脅恐吓還是敲詐勒索?”
“你為什麽會這樣想?”阿尼亞不解,“科斯傑科先生,你似乎對我抱有很大的敵意。”
“我有嗎?”謝爾蓋抽動了一下嘴角。
“你有。我能感覺到。如果我有哪裏冒犯到你,我向你道歉。”
“你确實冒犯過我,只是你不記得了。”
“說說看,我應該會記起……”
“不必了,我們沒什麽好談的。”謝爾蓋抿緊了嘴唇,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用力。
阿尼亞自顧自地說下去,“這些年我姐姐陸陸續續談了幾個男朋友,你也是知道的。但畢竟好男人鳳毛麟角,她總是受傷。”
她的話勾起了謝爾蓋關于列娜上段感情的回憶。他想起她跟前男友分手後憔悴的模樣,心裏頓時亂了方寸。今天阿尼亞舊事重提,謝爾蓋沒來由地煩躁起來。他拐了個彎,把車停在路邊扭頭看向阿尼亞,語氣有點沖,“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能看得出你對我姐姐有意思。”
“是又怎樣?”
“我可以幫你。”
“不需要。”謝爾蓋生硬地打斷了她的話。他說他更願意圖個安穩,列娜哥哥的身份就很好。假如他對她表明心意而她不喜歡他,怕是到時候兩人連朋友都做不成。阿尼亞卻說叫他放心好了,就算他們最後成不了,她也有辦法讓兩人相處起來不尴尬。
“夠了。”謝爾蓋警告阿尼亞這種事以後不要再提了,然後重新發動車子。可心裏的欲望又在隐隐作祟。不得不說,她的提議很有誘惑性,謝爾蓋不免有點心動。
本來他已經認了命,打算做列娜一輩子的哥哥,但她交往的幾任都實在不靠譜。雖然謝爾蓋嘴上不說,但他有時候也會想,若是換做自己肯定不會辜負她讓她傷心。
所以到底是放手一搏還是安于現狀?謝爾蓋做了一路的思想鬥争。到達阿尼亞住處的時候他早已筋疲力盡。
車子停下有一會兒了。見謝爾蓋緊鎖眉頭一點反應都沒有,阿尼亞嘆了口氣準備下車。她的手剛摸到門扣謝爾蓋突然開口,“告訴我你的條件。”
“條件?你什麽意思?”阿尼亞困惑地看向他。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好處錢嗎?”
阿尼亞有點生氣,不過她還是表現出了不卑不亢的一面,“我沒有任何目的,也不圖你的錢。如果非要說有什麽,我只想讓我姐姐盡快穩定下來少受點情傷。”
謝爾蓋癟了癟嘴(雖然他對此仍持懷疑态度)。
“好吧,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向我保證一件事。如果你們能走到一起,你能愛護我姐姐一輩子嗎?”
“這是自然。”謝爾蓋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守護了列娜這麽多年——這已然成為了一種習慣。
“好,我相信你。”阿尼亞笑了。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的消息吧。”然後推門下了車。
謝爾蓋望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懷疑——她真的靠譜嗎?
此事兩天後便有了答案。也不知道阿尼亞跟列娜說了什麽,列娜終于意識到了謝爾蓋對她的喜歡是出于男女之情而非哥哥對妹妹的那種。爾後她将謝爾蓋約出來進行了一次雙人談話。
那次談話對兩人來說都相當漫長而煎熬。謝爾蓋太緊張了,他自己當時說過的話幾乎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列娜對他說,她對他是有好感的,但不清楚那是愛情還是親情。或者兩者皆有。非要分得那麽清楚幹嘛。謝爾蓋說。列娜報以羞赫。她說自己對他一口一個哥哥的叫,叫了這麽多年。短時間內邁不過心裏那道坎。不過她願意試一試。
列娜說的很誠懇,那謝爾蓋還有什麽理由拒絕呢?于是他說,不急,我們可以慢慢來。
嘗試交往的初期總是免不了尴尬。以前兩人在一起總是有說不完的話,身份轉變成男女朋友後反倒不知道說點什麽好。謝爾蓋拼命找話題,但效果甚微。阿尼亞知道了,便告訴他想當個合格的男友與做哥哥不同,光對她好還不夠,追女孩子得講求技巧。這就是為什麽即便謝爾蓋早已把列娜的喜好摸的一清二楚,但兩人關系依舊進展緩慢的原因。謝爾蓋以前哪裏懂這些?好在阿尼亞肯教,他也學的認真。
學習初見成效。列娜把謝爾蓋以自己男友的身份介紹給阿尼亞。這算是對他的一個肯定。阿尼亞假裝并不知道他們在一起的事兒,表現的很驚訝。謝爾蓋的評價是拙劣的表演。他私底下對她說,你這樣是當不了演員的。氣的阿尼亞瞪了他一眼。
直到後來他和列娜關系穩定下來,阿尼亞知道了依舊是笑眯眯地表示恭喜,從未向他索取過任何東西。謝爾蓋還是不明白阿尼亞為什麽要幫他。對此她的回答是:雖然你對我很不友善,但據我觀察你對我姐姐向來不錯。是個值得托付的男人。我衷心希望我姐姐能有個好歸宿。
或許她沒有自己所認為的那麽可恨。是先入為主的誤解太深了。
謝爾蓋這樣想,慢慢轉變了對阿尼亞的态度。
在外人看來,他和列娜的感情過于平淡,缺乏激情。由于他們認識的太久,也太熟悉彼此了,便提前進入了老夫老妻的生活模式。偶有争吵,但用不了多久就會和好,也從未鬧到過分手的地步。将他們聯結在一起的是愛情以及比其本身更為堅固的東西:親情、精神層面的共鳴。
對列娜而言,除了他們擁有的珍貴的默契,謝爾蓋能帶給她別人都給不了的安全感。他做事踏實可靠,是認真過日子的人。而見他越發如此,她就愈發愛他。兩人在平淡相處多年後奇跡般地親熱起來。那燃起的愛火雖來的略遲卻迅猛熾熱。他們瘋狂相愛如膠似漆,無論是在生活中還是在床上都和諧無比。有時兩人會并排坐在沙發上各自捧一本書或是詩集,互不打擾。享受靜谧中的幸福。
等列娜确信謝爾蓋就是她要攜手共度餘生的人後,她帶謝爾蓋去到父親家裏跟他說了他們在交往的事情。那頓飯兩人吃的如坐針氈,安東諾夫的反應倒是很平淡,仿佛他早就猜到了有這麽一天。他甚至問他們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是這樣的,伯父。”謝爾蓋和列娜對視一眼然後鄭重說道,“我們不打算結婚。”
“科斯傑科你不想負責是嗎?”安東諾夫變了臉色。
“其實是我不想結婚。”列娜趕忙開口,“也不想要孩子。”聲音小了下去。
她跟亞歷山大訂婚那陣子她以為是因為自己太過年輕還沒有做好邁入婚姻的準備才會害怕。可如今她自認為成熟了也足夠愛謝爾蓋,到頭來卻發現對結婚的恐懼不減當年。那是一種刻到骨子裏的恐懼,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不過好在謝爾蓋願意理解也尊重她的選擇。
謝爾蓋感受到列娜的情緒波動,牽起她的手輕輕捏了捏以示安慰。他對安東諾夫說,婚姻不過是一紙契約,它能證明什麽呢?我願意為她奉獻一生而我們彼此相愛就足夠了。
安東諾夫停頓半晌無奈地搖搖頭,看向女兒,“也就他能慣着你吧。”又正色道,“孩子的事情你們別後悔就好。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這些年謝爾蓋對列娜的照顧安東諾夫都看在眼裏,慢慢打心底接受了他,除了不允許他叫他爸爸以外。用安東諾夫的話來說,兩人僅差十歲,他可沒他這麽大的兒子。
得到父親的允許後,列娜和謝爾蓋開始了同居生活。考慮到安東諾夫年紀大了一個人住,兩人經過一番商量在他的小區隔壁買了房子。這樣離他住的近一些,有什麽事情也方便。
說到這兒就不得不提一嘴安東諾夫了。他在退休後愛上了釣魚。常常跑去河邊一坐就是一天。列娜擔心他在外面坐久了身體出問題,可惜怎麽勸也沒用。雖然安東諾夫一天下來釣不到幾條,但他就是喜歡。不同材質的魚竿買了好多還特地買了數十種魚餌進行研究,說是自制出了一款保準兒能讓大魚上鈎的餌料。謝爾蓋曾有幸見過一次。那是安東諾夫第一次約他釣魚也是最後一次,他親眼看見安東諾夫現場制作的所謂受歡迎的魚餌不過是把現成的幾款混在一起罷了。他剛提出質疑安東諾夫就瞪了他一眼,謝爾蓋便不吭聲了。那天他們坐到天黑一條都沒釣上來。收拾好東西兩人默契地直奔菜市場買了兩條魚拿回去給列娜看。或許是那次的經歷太過尴尬,往後再有釣魚這種事安東諾夫就不帶謝爾蓋了。
這不,安東諾夫又出去釣魚了,和以前的同事一起。要過幾天才能回來。好在他每天都會在社交平臺上更新狀态。
今天的還沒看,謝爾蓋掏出手機登錄vk刷新了一下,很快看到安東諾夫的賬號發布了一張新照片:他對着鏡頭展示釣到的大魚開懷大笑。
老爺子還挺會享受。
謝爾蓋彎起嘴角,點了個贊,又評論了句:這魚不錯,在哪兒買的?
他想了想,加上了一個稱呼:爸爸。
評論發出後謝爾蓋露出惡作劇得逞般的微笑。他把手機放到茶幾上,想看會兒電視。可找了半天都沒看到遙控器的影子。
準兒是又被卓娅給藏起來了。
謝爾蓋站起身走去陽臺,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咪正趴在那兒睡覺。
“你把電視遙控器藏哪兒了?”他扒拉了它兩下,貓咪睜開眼打了個哈欠,又眯起眼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卓娅!”
謝爾蓋又喊了兩聲,貓咪的耳朵動了動但依舊沒有反應。
算了,還是看會兒報紙吧。謝爾蓋對自己說,他已經懶得去找遙控器了。等卓娅想吃貓條了,它就會讨好地把東西叼回來。
謝爾蓋回到客廳拿起桌上的報紙打開一看,日期還是昨天的。
糟了,早上光顧着擦.槍忘取報紙了。
謝爾蓋起身披了件外套便出了門。
他離開不久茶幾上的手機響了。列娜從書房裏出來,循着聲音走進客廳看到了謝爾蓋的手機。
等謝爾蓋拿着報紙回來,列娜正坐在沙發上等他。
“真是的,出門手機都不拿。”她向他抱怨,謝爾蓋憨憨地笑着接過她遞來的手機。
“一共兩件事。我爸爸剛才來電話叫你把他帖子下面的留言删了。安東找你有事說是名單的問題。你給他回一個吧。”
“好。”謝爾蓋想象着安東諾夫吹胡子瞪眼的模樣憋笑着點點頭然後把電話回撥了過去。列娜也起身準備回書房。她走到一半,聽見謝爾蓋話裏帶着掩飾不住的笑意,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等一下列娜。”謝爾蓋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确定是他?好好,我知道了。”謝爾蓋挂了電話,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跟列娜說,公司招進來的這批新人裏有一個熟人你肯定認識。
“誰?”
“亞歷山大.契科夫。”
列娜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他想來你這裏當保安?”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謝爾蓋說,“還記得上個月我們親愛的市長因為貪.腐進了監獄嗎?不過我猜站錯隊才是主要原因。”
可這跟亞歷山大有什麽關系?列娜還是不明白。她對他的印象停留在他跟那個婚紗設計師在一起了。後來隐約聽說他結婚了,但新娘貌似也不是那個設計師。具體是誰她也沒興趣打聽。
顯然謝爾蓋知道的要比她知道的多的多。他告訴列娜,那個婚紗設計師是某個寡頭的女兒,他們在一起沒多久她就把他給甩了。亞歷山大娶的是市長的私生女。眼下市長倒了,他出來找工作似乎就能解釋的通了。
“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他的名字從候選名單上劃去。”謝爾蓋說。
列娜搖搖頭,“人各有命,随他去吧。他能在培訓中走到哪步全憑他本事。”
謝爾蓋笑道,“我老婆真大度。”順勢湊過來要親她。被列娜躲開了。
“別鬧,車的事情咱們還沒談明白呢。”
“談,必須好好談。”謝爾蓋擺出一定配合的态度。
“但是能不能等他們倆走後再說?”他的語氣弱了下來。
“你擅作主張的時候也知道要面子的呀?”
列娜甜甜一笑。雖然兩人還有問題沒解決,但在外人面前她肯定不會給謝爾蓋難堪。畢竟這也算是夫妻間的相處之道。于是她答應的爽快,“行。先休戰。”
謝爾蓋頓時喜笑顏開。列娜要回書房了,他也屁颠屁颠跟了去。
列娜繼續批學生的作業,謝爾蓋在旁邊看報紙,還跟她聊起了閑話。他說他剛才下樓取報紙的時候遇到了謝苗。
“就是三樓那家正在念小學的小男孩。”他補充道。
列娜嗯了一聲。奮筆疾書。
“那孩子問我,科斯傑科叔叔你打算什麽時候娶安東諾夫阿姨呀?”
“噢?你怎麽說的?”列娜擡起頭。
“我說再過二三十年叔叔老得走不動了身體也不行了就跟列娜阿姨把證領了。這樣等叔叔不在了財産也能留給她。”
“少說那些不吉利的話。再者你跟孩子說這些他能聽懂嗎?”
“小孩子哪裏懂那麽多,多半是大人八卦的時候聽到的。等他回去跟他家大人講了,以後就沒人來煩咱們了。”謝爾蓋美滋滋地說。
列娜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搖搖頭繼續手頭的工作,聽謝爾蓋向她抱怨那群退休的老家夥整天無所事事喜歡說閑話,誰家什麽事都愛打聽。克裏米亞事件都過去半年了還天天挂在嘴邊。
“等着吧,遲早會有一場戰争。”
“為什麽這樣說?”列娜問。
“過去我們一直在打仗作戰,只有進入時期後會好一些。但戰争從未平息。我們得到過承諾,所有人都會過上好日子。可他們騙了我們。蘇聯一解體,一切突然都不值錢了,不過是一夜之間的事兒。貧窮讓人丢了尊嚴,就連昔日保家衛國的老兵都活的卑微。但是我們依舊相信,熱切地盼望一切都會好起來。因為我們有信仰。可那些騎在我們頭上的人卻沒有。我們也逐漸看清信仰是如何成為他們剝削壓迫我們的工具。這些特.權階級的存在時刻提醒着我們所堅信的有多可笑,于是我們心灰意冷,一頭紮進物欲橫流的世界,被紙醉金迷遮蔽了眼,将金錢至上奉為圭臬,可錢能填滿我們的屋子卻不能喂飽我們空虛的精神,于是我們陷入到無休止的失落和迷茫當中惶惶不可終日。我們要去哪兒尋求心靈的平靜?這裏沒有,那也沒有。然後,一部分人想起了戰争。”
“這些活在過去的人喜歡搖旗吶喊,是狂熱的暴力崇拜者。他們自己的生活可以一團糟,但只要提起過去的輝煌他們就覺得與有榮焉。大談特談,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多麽不可思議呀!個人尊嚴竟然要靠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來實現。”
“我從未聽你談起過這些。我還以為你不是很關心呢。”列娜停下筆看向謝爾蓋,那神情仿佛是第一天認識這個人似的。
“唉。說不說又有什麽用呢。咱們什麽都改變不了,還不是照樣過日子。”謝爾蓋抖了一下報紙,翻到下一頁,“真糊塗也好,假糊塗也罷,人嘛,難得糊塗。”
列娜卻很認真地說,我挺認同你的。
“很高興我們抱有相同的想法。其實就算我們的觀念達不成一致也沒關系。家人之間沒有必要因為這個而争吵對吧?”
“當然。或許你可以去樓下跟他們聊聊你的見解。”
“得了吧。都是群好戰分子,我跟他們可聊不到一塊去。他們不過是把新聞裏毫無營養的東西吃下去再拿着排洩出的渣滓大談特談,仿佛看透了國際局勢。”
他的話叫列娜心裏有了感觸。
“說真的,我不喜歡過去,也不喜歡現在。”她說。
“那未來呢?”
“這話說的好像我們還有未來似的。”
“別這麽悲觀。列娜,雖然我們已經不再年輕,但年輕人還是有的。希望永遠存在,在下一代人身上。”
列娜不置可否,“你看上去是個樂觀主義者。”
“樂觀主義者談不上。倒不如說我信奉斯多葛主義*。”
手邊的座機響了。列娜接起,是阿尼亞打來的,她說她跟男友還有十來分鐘就到了。
列娜興奮不已——她終于要見到未來的妹夫了。先前阿尼亞就跟她說自己遇到了一個讓人心動的男孩。雖然對方的搭讪方式很老套很拙劣,但阿尼亞對他可謂是一見鐘情。那男孩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們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有一輩子那麽長。正因如此,列娜對這個男孩很是好奇,好幾次都讓阿尼亞把他領到家裏來。但阿尼亞想等他們确定了關系再說。往後的一段時間兩人感情穩定,交往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決定結婚。
“我們打個賭怎麽樣?”謝爾蓋說,那男孩是個瘦高個兒,金發。他甚至還能準确說出他的名字和姓氏。
“你認識他對不對?”列娜不高興了,怪他知道還不肯告訴她。
“他沒見過我,都是我猜的。姑且算是一個預言吧。”謝爾蓋故作高深道,“我的直覺有時候特別準。”
列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還是少看點《通.靈之戰》吧。”
謝爾蓋卻正色道,“世界上存在很多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東西。”
“比如?”
“穿越時空。”謝爾蓋說,“我們身邊就有這樣的人。”
但被問及是誰,他表示即便知道了恐怕也無法證明。因為他們自己都不會記得那段經歷。列娜只覺得他神神叨叨的,便把話題轉回到阿尼亞的男友身上。畢竟這是他第一次上門,列娜讓謝爾蓋下樓接一下。又不忘囑咐晚上變天了,讓他穿件厚點的再出門。還有手機可別再忘了。
“知道了。”謝爾蓋換了件外套走出了家門。
這個點兒愛紮堆唠嗑的老頭都回家吃飯去了,謝爾蓋悠閑地踱步到小區門口。那裏有一排店鋪。時間還早,他走進彩票站。店面不大,有幾個人圍坐在櫃臺前。
謝爾蓋每個月都會來這裏買兩三張彩票。他不指望靠這個贏大獎,不過要是中點小錢他就會拿這個錢買點水果或者其他的小玩意。對他來說,買彩票就是圖個樂呵。
他走到櫃臺前指了指緊裏面的一疊彩票說道,“來一張。”
“30盧布。”店主将最上面的一張撕下來擺在他面前。
謝爾蓋把手伸進外套摸了半天也沒有摸到錢包。遭了,準是換衣服的時候忘記拿出來了。唉。真是年紀大不中用了。
“大叔你沒帶錢嗎?”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男孩的聲音。略顯稚嫩,似在憋笑。
說那麽大聲幹嘛?謝爾蓋帶着一點怒意回頭,卻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愣住了:金發,瘦高個兒,二十出頭。
“這麽盯着我做什麽?不會真被我說中了吧?”男孩聳了聳肩。
謝爾蓋不發一言轉身就走,被男孩叫住。
“拜托,忘帶錢包又不是什麽丢人的事兒。30盧布是吧?我請了。”他說着掏出錢遞給老板,又将櫃臺上的刮片推到謝爾蓋跟前。
“別客氣,刮吧。”
謝爾蓋欲言又止。他用戒備的眼神看了看男孩,這才低下頭開始刮彩票。男孩也湊過來看。
一分都沒有。男孩撇撇嘴,顯得有些失望。
“你手氣不行啊大叔。”
謝爾蓋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遇到你準沒好事。不過還是謝謝了。”
他說罷把彩票扔進腳邊的垃圾桶然後雙手插兜走出彩票站。
男孩追了上來。
“等一下大叔!你住在這個小區嗎?”
“怎麽了?”謝爾蓋不動聲色,反問他有什麽事。
“是這樣的,”男孩腼腆地笑了一下,“我跟女朋友來見她家長。她的姐姐姐夫住在這裏。”
“嗯。你女朋友呢?”
“她去找地方停車了。你可以告訴我四號樓怎麽走嗎?”
“你女朋友她會告訴你的。回見。”
看那男孩吃癟的樣子,謝爾蓋心情愉悅了幾分。他離開時還不忘沖他擺擺手,“你欠我的6戈幣不用還了。”
“你說什麽?”男孩在他身後喊。
“我是說,”謝爾蓋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小子,遇到你算我倒黴。”
謝爾蓋走遠了,男孩還站在原地。阿尼亞提着兩個禮盒走了過來,“看什麽呢?巴沙。”
“剛才遇到一個怪大叔。我好心請了他一張彩票,結果問個路都不肯說。”巴沙接過阿尼亞手裏的東西,依舊忍不住往謝爾蓋消失的方向看。
“別管他了。我們快點進去吧。”阿尼亞催促道。
巴沙定了定神,牽起阿尼亞的手向小區裏面走去。邊走邊聊。
“說實話我有點緊張。”
“我也有一點。”
“你姐姐姐夫誰說了算?”
“那肯定是我姐姐了。不過你別緊張,她人很好的。對了,我姐夫今天惹我姐生氣了,待會你說話注意點兒。”
“知道了。那你姐夫人怎麽樣,好相處嗎?”
“他人不壞,等你跟他熟絡起來就好了。”
“我感覺我跟他會有共同話題。”
“很高興你這麽認為。”
“怎麽了?聽你話裏的意思難不成……”
“哈哈等你見過他就知道了。”
“喂,阿尼亞,說話不要留一半嘛。搞得我更緊張了。”
“那我親你一口?”
……
“怎麽樣,這回還緊張嗎?”
“好多了,沒那麽緊張了。”
“那我們快走吧,可別讓我姐姐姐夫等急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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