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00
2000年8月30日。聖彼得堡火車站。人頭攢動。
列娜捏着火車票仰頭望着大屏幕上滾動的列車車次號。
“不應該呀。”她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票,自言自語,“怎麽還沒有顯示出信息?”
同一時刻進站的列車的檢票口隊伍已經排成了長龍。趁閘門還沒開,列娜走上前詢問該車次的情況。檢票員告訴她,她所乘坐的那班列車晚點了。至于什麽時候能到要等站內通知。
“好吧。還是謝謝你。”列娜轉身要走,突然感到身後有人用力往這邊擠。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出于本能伸手抓住了旁邊隊伍裏離她最近的一個男人的外套。
“對不起。”她連忙道歉。
男人轉過身來,朝她擺擺手,“沒事,小心點。”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耳熟。列娜愣了一下,但也沒有多想。她剛要離開,男人出聲叫住了她。
“怎麽了?”列娜有點慌。
男人微微皺眉,端詳她片刻,帶着一點試探和不可置信叫出了她的名字。
“列娜?”
列娜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抱歉,你認識我?”她不安地将雙手絞在一起。
男人笑了。
“是我呀,謝爾蓋。你小時候我就住你家樓上。”
“謝爾蓋哥哥!”列娜驚喜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大,趕忙不好意思地捂住嘴。
Advertisement
“天啊!我沒想到竟然能遇到你!”
“是啊。一晃十三年過去了,你都是大姑娘了。瞧瞧我,”謝爾蓋擡手摸了摸光禿禿的腦殼,咧嘴笑了,“也不怪你認不出來。”
兩人攀談起來。謝爾蓋問列娜要去哪兒。答:返校。她現在是莫斯科公立大學的大一新生,專攻機械工程與制造。
“很厲害。”謝爾蓋衷心地說。
“你呢?”列娜問。
“我啊,去普斯科夫辦點事。”謝爾蓋笑的有點不自然。具體做什麽說的很含糊,列娜也不好多問。正好檢票的時間快到了,她便知趣地離開了。告別時她跟謝爾蓋說随時都可以去學校找她。
“好。我有機會一定去看你。”
列娜在候車廳的椅子上坐下,望着謝爾蓋所在的長隊出神。她的思緒回到了1986年4月25日——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爆炸的前一天。
一切一如往常。放學後列娜拒絕了朋友去河邊玩的邀請。她心裏惦着阿涅絲塔西娅,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回到家開始做作業。也只有她把該寫的都寫完了才能放心去玩。否則謝爾蓋被夾在她和她父母中間會很為難。
差不多半個小時後列娜放下筆,伊琳娜走過來檢查完她的作業這才允許她去找謝爾蓋。列娜蹦蹦跳跳地跑去了樓上,可敲了好幾下門都無人應答。
或許是在路上耽擱了吧,列娜心想。反正要不了多久她就能見到阿涅絲塔西娅,于是便蹲在門口等待。
可左等右等謝爾蓋也沒有回來。列娜不清楚時間過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蹲的腿都麻了他還是沒有出現。
“嘶——”
列娜将重心移到另一條腿上,換了個姿勢繼續蹲着。終于樓道裏傳來了腳步聲,細聽有些慌亂。但列娜顧不得那麽多。她扶着牆壁踉跄地站起來準備迎接她的謝爾蓋哥哥,然而來的人卻是伊琳娜。
“列娜,快!跟我回家。”伊琳娜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
“可是……”
列娜不甘心地最後回頭望了一眼謝爾蓋家緊閉的房門,心裏沒來由地湧起一股連她自己都難以理解的悲傷。她有一種感覺:或許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盡管沒有任何解釋,列娜還是被媽媽帶回了家。爸爸也在,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他對伊琳娜說,“你帶列娜趕緊去你莫斯科父母那兒。”
“我們為什麽要走呀?”列娜困惑地歪着頭問。
“不為什麽,親愛的。”安東諾夫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蹲下身拍了拍列娜的腦袋,“去收拾東西吧,寶貝。”
“那爸爸呢?”
“我今晚有夜班。”安東諾夫說,“你索羅金叔叔要陪女兒去醫院打點滴,我跟他換了班。好了,快去吧。”
安東諾夫說完轉身出了房間。
“來吧,列娜。”伊琳娜攬過列娜的肩膀,“爸爸晚一點會來莫斯科跟我們彙合。”
母女倆走進卧室。伊琳娜幫列娜選了幾件衣服。列娜站在一邊看着媽媽疊衣服,自己無事可做,便決定去找格魯什卡。最近她的心思都系在阿涅絲塔西娅身上,難免冷落了格魯什卡。
列娜在客廳裏發現了格魯什卡。她抱着它往回走的時候碰巧聽見餐廳裏有說話聲,于是蹑手蹑腳走過去透過門縫朝裏面張望,看見爸爸正在跟幾個哥哥姐姐争論着什麽。
列娜非常努力想要理解他們的談話內容,可她聽不懂。她的眉頭越皺越緊。
“列娜!”卧室裏傳來伊琳娜的聲音。
“媽媽,我在。”列娜下意識回答道,只好放棄了偷聽,被伊琳娜叫回到身邊。
伊琳娜收拾好東西,帶着列娜匆匆離開了家。可列娜心裏始終放心不下格魯什卡。
“媽媽,我們真的不能帶它走嗎?”
“別擔心,你爸爸會照顧好它的。”
伊琳娜領着列娜以最快的速度搭車去了火車站,買了最近一班的車票。晚上的時候她們便出現在了莫斯科的姥姥姥爺家。
雖然姥姥姥爺對她很好,但列娜還是想家。她想爸爸,也想謝爾蓋哥哥。她還沒有跟他告別呢。
列娜問媽媽:我們要在這裏住多久?
我也不知道,寶貝。伊琳娜的表情有些苦澀,我們得等爸爸來接我們回家。
可是第二天安東諾夫沒有來,反倒等來了核電站爆炸的消息。伊琳娜再也坐不住了,她穿上大衣匆匆出了門。
這一走就是一天。天都黑了,列娜站在窗前望啊望,媽媽還是沒有回來。睡覺的時間到了,列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裏惦念着爸爸媽媽,怎麽也睡不着。
不知過了多久,列娜聽到了門鎖開啓的咔噠聲。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高興地從卧室裏跑出來。卻看見伊琳娜坐在沙發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姥姥姥爺陪在她身邊輕聲安撫她。
列娜愣在原地。姥爺率先看到了她,跟姥姥使了個眼色。姥姥站起身,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背,朝列娜走來。她慈祥地笑着,牽起列娜的手把她帶回了卧室哄她睡覺。
列娜靠在姥姥懷裏聽她講故事,可就是睡不着。房間外隐隐傳來母親和姥爺的說話聲,列娜太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于是閉上眼睛裝睡。姥姥看她睡着了,給她掖好被角出了房間。
姥姥一走,列娜立馬爬下床,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兒。她聽見媽媽哽咽着說她跑去最近的電話亭打電話。然而一大半莫斯科人都在往普裏皮亞季的親戚朋友那兒打電話,要排好久的隊。她通過各種渠道聯系人詢問都沒有安東諾夫的消息。只有個當警察的朋友模模糊糊聽說有個當班的工程師被抓起來了,好像跟核事故有關。
“我明天要回普裏皮亞季。”
列娜聽見母親這樣說。語氣堅定。随即遭到姥爺的呵斥聲,“胡鬧!你回去能做什麽?”
“爸爸!萬一他們抓的那人真的是謝廖沙呢?”
“伊琳娜你真是瘋了!”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我告訴你,你不許去!那裏都什麽樣子了你還敢往那兒跑!”
“可我——”
“咔嚓!”
突然響起的碎裂聲吓了列娜一激靈。然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半晌,伊琳娜開口,語氣軟了下來,帶着哭腔,“列娜不能沒有爸爸……”
“她更不能失去媽媽。”姥爺說,“伊琳娜,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要任性,謝廖沙一個大男人他能保護好自己,不然也沒資格做你的丈夫。”
“我們往最壞的情況打算,如果謝廖沙真的出了什麽事,你也得生活下去。至少要為列娜考慮,不是嗎?”
這是姥姥的聲音。她勸她,你的任務是照顧好你自己和孩子。
“伊琳娜,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姥爺做了最後的總結。
伴随着走動間布料摩擦發出的窸窸窣窣聲,腳步聲響起,然後是重重的關門聲。客廳裏重新安靜下來。
列娜徹底失眠了。她的腦海裏回蕩着母親壓抑的哭聲,盯着天花板失神。天快亮的時候才睡着。
列娜醒來的時候伊琳娜不在家。姥姥說她又去找人打聽消息了。那姥爺呢?列娜問。噢,他呀。跟你媽媽一起去的。他以前在消防局工作,有認識的人,看看能不能幫上忙。好了小寶貝,這都幾點了,快來吃飯吧。
列娜經過客廳的時候發現櫃子上的花瓶沒有了,随後她在垃圾桶裏發現了它的碎片。吃飯的時候列娜總感覺嘴角似乎墜着什麽東西很不舒服。她伸手摸了下,發現那裏起了一個泡。一碰就疼的龇牙咧嘴。
應該是上火了。姥姥說,幫她塗了藥膏。但對于安東諾夫的事情卻避而不談。無論列娜怎麽問,她都只是說,你爸爸那邊出了點小問題,不過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很快是多久?列娜眨了眨眼。
姥姥也說不上來。她被問煩了,便嘟囔着“小孩子怎麽那麽多事”揮揮手讓列娜去一邊玩,自己進廚房摘菜去了。
列娜不用上學。她站在窗邊踮腳往外張望。四月末的天風很大。好多塑料袋被風騰地一下卷入半空又徐徐飄落。她靠數塑料袋打發時間。還在心裏偷偷許願:數夠了一百個爸爸就能平安回家。
晚上媽媽和姥爺回來了,把姥姥也叫去了她的房間。三個大人關上門談話,列娜什麽都聽不見。可給她急的不行。
好在伊琳娜走出來後臉上難得有了笑容。她親了親列娜的額頭,“放心吧寶貝,爸爸很快就會回來了。”
第二天一早伊琳娜又出去了,晚上才回來。第三天也是如此。
到了第四天,伊琳娜難得的沒有出門。她告訴列娜,姥爺去接爸爸了,讓她在家裏好好休息。
“真的?”
“真的,寶貝。我發誓。”
列娜終于能放下心睡個好覺了。她窩在母親的懷裏不一會兒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間,她聽見安東諾夫的聲音——是爸爸回來了!
她掙紮着想坐起來,但身體太過沉重。好在知覺還很活躍。
父母的談話中提到了謝爾蓋。
“什麽?他竟然是克格勃!”
“小聲點,伊琳娜。別把她吵醒了。”
他們換了氣聲說話,吐字發音都變得模糊。列娜聽的很是費力。
“太不可思議了。想來真讓人打寒顫。”伊琳娜問,“他沒難為你吧?”
“那倒沒有,”安東諾夫嘆了口氣,“那種人咱們惹不起,還是離他遠點好。”
“那幾個孩子呢?”
“他們啊,說來話長。”安東諾夫嘆了口氣,“我們去外面聊。”
腳步聲漸漸遠去。多日來的提心吊膽此刻都化為濃重的疲憊。列娜再也撐不住沉沉地睡去。
爾後她多次問起樓上的謝爾蓋哥哥,都會被父母以各種借口搪塞過去。久而久之,列娜心裏也有了自己的猜測。
突如其來的争吵聲驚醒了列娜。她定了定神,探頭張望。檢票口那裏一片騷動。似乎是有人跟檢票員起了争執。不一會兒隊伍散開,只剩零星幾個人還在等。
“列娜。”
列娜扭頭看去,謝爾蓋正朝她走來。
“你那邊怎麽回事?”她問。
“火車晚點了。”
“我的也是。”列娜揚了下手裏的票。
謝爾蓋聳聳肩,“今天可真夠糟糕的。不是嗎?”
列娜深表認同。
不僅是他們要乘的火車,好幾列都出了問題。候車廳內亂成一團。片刻之後廣播宣布兩個小時後一切将恢複正常。
謝爾蓋擡手看了眼腕表,時間已是中午。不如我們先去吃飯吧。他向列娜發出午餐邀請。列娜點點頭站起身,謝爾蓋伸手拿過她放在椅子上的書包背到自己肩上。和多年前一樣。
他們往外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謝爾蓋發現列娜沒有小時候那麽活潑了,性格也內斂了不少。
似乎是有點放不開。不過等他們再次熟絡起來後應該會好很多。他這樣想。
兩人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家小餐館。是列娜選的。她在這裏吃過飯,據她所說味道還不錯。
列娜點完自己想吃的,把菜單遞給謝爾蓋。後者接過翻了翻,看樣子沒什麽頭緒。于是把菜單還給服務生,“雙份,謝謝。”
見謝爾蓋點了和自己一樣的東西,列娜調笑着伸出食指晃了晃,“不好吃我可不負責喲。”
謝爾蓋也笑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正午的陽光落在靠窗而坐的兩人身上,模糊了輪廓。謝爾蓋的微笑讓列娜産生了瞬間的恍惚。
“你怎麽了列娜?”
“我感覺……我們,呃,這個場景很熟悉。”列娜怔怔地望着他,心底泛起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他們什麽時候曾坐在一塊吃飯。也是這樣陽光明媚的中午,也是靠窗的位置。不過她可以肯定他們像這樣在餐廳裏面對面是第一次。
經她這麽一說,謝爾蓋也表示自己有相同的感覺。但他們都沒把這種莫名的既視感當回事,又開始了別的話題。兩人談起過去在普裏皮亞季的日子,不禁有些感慨:一場核事故毀了那裏所有人平靜的生活。
那場災難之後安東諾夫一家搬去了莫斯科。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新的環境,新的學校,新的夥伴。列娜不得不花很長時間去适應。
“你呢?謝爾蓋哥哥,你身體還好吧?”列娜更為關心的是他參與核事故搶救的時候有沒有受到輻射。
謝爾蓋挑眉,“問題是我并沒有參與其中。”
列娜愣了一下,立馬用笑容來掩飾尴尬。“哦哦,這樣啊。是我瞎擔心了。”
正說着服務生端着兩份紅菜湯走了過來,把湯分別放在列娜和謝爾蓋面前。
“吃吧。”謝爾蓋颔首示意。
列娜擦拭勺子的時候很随意地問了一句,“那你現在是在聯邦調查局工作是嗎?”
沒有回應。
列娜敏銳地察覺出氣氛有點不對勁。她擡起頭,一眼便看到謝爾蓋一臉緊張樣兒。
“你爸爸都跟你說了?”他的聲音一下子變了。
“不不,他沒有和我講過。”列娜急忙說,是她自己偷聽到了父母的談話,這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克格勃。
“我不是有意欺瞞你的,列娜。”謝爾蓋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擡手撓了撓眉心的位置,苦惱于怎麽向她解釋。他糾結了好一會才這樣說道,“你知道的,那時候克格勃的風評不太好。隊伍裏有些人的做派确實有損名聲。”
謝爾蓋承認,在目标人物身邊安插人手進行監視是常有的事兒,但他可以向她發誓,他跟她家的來往跟那些一點關系都沒有。他絞盡腦汁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一時間卻又拿不出實打實的證據,急的不得了。
“好啦。你是我哥哥,我不信你還能信誰?”列娜笑着說。看他那副慌張樣子,她反倒成了安慰人的那一個。
待謝爾蓋平靜下來,她問他,那後來呢。
“後來啊。”謝爾蓋嘆了口氣,“我被開除了,還差點蹲監獄。”
事故發生前一天傍晚,他正準備下班,被警局一個電話叫了過去。三個小孩因非法持槍而被逮捕,從他們身上搜出的東西以及其可疑行為幾乎可以确定他們是蓄意颠覆活動的破壞分子。他把這群人帶去了克格勃大樓。随後又截住了一夥人:兩女一男,還有列娜的父親。被發現時他們待在一起。本來這些人都被分開關的好好的,結果突然之間孩子們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帶人翻遍了整個普裏皮亞季都沒有找到他們的痕跡。
“這還不是最奇怪的。”謝爾蓋說。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些孩子一直嚷嚷着核電站要爆炸了。他們前腳剛走,核事故就發生了。他因此倒了大黴。不少人懷疑是他放走了他們,自導自演了一場戲。甚至有人覺得他是他們的同謀。
謝爾蓋百口莫辯。被監管了一年半,寫了無數份陳訴筆錄。直到上面查清楚了事故的原因這才把他給放了出來。但仍被監視、跟蹤,直到蘇聯解體他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由身。
“怎麽會這樣!”列娜震驚到合不攏嘴。
“其實也還好吧。”謝爾蓋讪讪地說。幸好他出來的早,沒跟社會脫軌太久。剛解體最亂的那幾年也能勉強混口飯吃。但也沒有固定工作,經常是聽說哪裏需要人手他就去哪兒。最近他聽說普斯科夫那邊缺人,這才買了火車票打算去試試。
“我那時候自顧不暇,等我出來的時候普裏皮亞季已是一片廢墟了。”
謝爾蓋自責地說,“阿涅絲塔西娅的事情真的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信任。”
列娜一怔。一絲驚喜在心底悄然滑過——原來他還記得她給那只小奶貓取的名字。
她彎了下嘴角,聲音也變得溫柔,“沒事的。格魯什卡也留在了那裏。假如動物有靈魂的話,它們還能做個伴呢。”
只是在那之後她再也沒養過寵物。
“我很害怕,我怕哪天發生什麽事情我不得不再次離開。我覺得……我對不起它。”
列娜的情緒低落下來。她感覺一股酸澀湧上心頭,忙吸了吸鼻子。
“它不會怪你的。列娜,你并沒有抛棄它。”謝爾蓋很認真地說。他放輕了聲音,”不要胡思亂想給自己增添負擔。等你大學畢業有了穩定的工作,如果喜歡,還是可以繼續養寵物的。”
“我真的……可以嗎?”列娜怯生生地問。
“看着我的眼睛列娜,不要恐懼。不要害怕失去。你完全可以将自己沒有來得及挽救的東西以另一種方式去給予去彌補。”
謝爾蓋的話讓列娜有了觸動。她感到心底積壓多年的重負正在悄然消散。列娜突然有點想哭。她抿起唇用力地點點頭,“好。”然後低下頭吃東西以掩飾自己的失态。
過了一會,等列娜心情平複下來後
她有點難為情地對謝爾蓋說,關于寵物的事情她從未跟父母說起過。因為她不敢輕易談論這個話題。光是想起格魯什卡都要流淚。今天她很驚訝于自己可以跟他如此平靜地聊起這件事。而且最重要的是,因為他剛才的一番話,她現在似乎終于可以釋然了。
列娜敬佩于他的智慧以及豁達的生活态度,誇的謝爾蓋有點不好意思。
他攤攤手,無奈道,“如果你經歷過長達幾十個小時的審訊還沒有精神崩潰的話,那世間萬事也就都能看淡了。”
他本來只是随口打趣一下,可看列娜的表情他就知道這個傻姑娘開始心疼他了。
“嘿。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他對她說,無論突然出現又消失的孩子的目的是什麽,事情都過去了。糾結那些已經沒有意義了。過好眼下的日子比什麽都強。
列娜認同地點點頭。她能感覺到謝爾蓋對于過去的事情是真的放下了。
他們邊吃邊聊,交談非常愉快。一晃一個半小時過去了。該往回走了。
到了結賬的時候,列娜剛拿出錢包手就被謝爾蓋按住了。
“我來吧。”
“這怎麽行呢?”列娜還是不死心。拉扯間,一個黑色的小罐子從錢包裏掉出來滾落到地上。
謝爾蓋先一步彎腰撿起來。他拿在手裏掂了掂,認出了那個東西。
“現在的治安差,女孩子一個人在外有點安全意識是好事。”他把防狼噴霧還給列娜。
列娜說起她們的校區和住的宿舍是分開的。每天上下課都要經過一條小巷。白天還好,到了晚上經常有社會閑散人士晃蕩。上個學期有個學姐獨行的時候被人拽進樹林裏強女幹。這件事當時鬧的很大。
謝爾蓋聽罷面色凝重起來。回去的路上他變得心不在焉。列娜跟他聊天,他也不怎麽搭話。
他們進了火車站。經過售票處的時候謝爾蓋叫她等一下,自己走去了窗口。隔了一會,他回到列娜身邊。
幹什麽去了?列娜問。沒什麽,就是退掉了原本的票換了張新的。謝爾蓋向她展示自己的新車票。列娜湊過去一看目的地,頓時驚訝不已。
“你要去莫斯科?”
“是啊。這樣晚上就能接你放學了。你想在教室裏待到多晚都不用害怕。”
列娜感動不已。
“可你的工作怎麽辦?”
“大城市嘛,機會多。去莫斯科碰碰運氣。萬一遇到更好的呢?”謝爾蓋依舊是笑着的。
“好啦,不用擔心我。就當我補上你小時候沒陪你走完的路吧。”
“各位旅客,由聖彼得堡開往莫斯科方向的T371次列車已經開始檢票。”
廣播聲适時響起,時間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人潮湧向檢票口。
“我們也走吧。”謝爾蓋調整了一下書包的肩帶(免得從肩上掉下來),朝列娜伸出手,“抓緊點,待會兒可別走散了。”
“好。”列娜笑着拉住了他的手。
随後他們一起登上了前往莫斯科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