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986
新的循環開始了。
1986年4月24日。天還黑着的時候安東諾夫家裏的燈便亮了起來。廚房裏,伊琳娜忙碌着,為女兒和上班的丈夫做早餐。
床頭櫃上的鬧鐘響起,小列娜不情願地爬下床,抱着玩具熊睡眼惺忪地從卧室裏走出來。安東諾夫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紙。
“列娜,上爸爸這兒來。”
列娜聽到父親的呼喚走過去。安東諾夫放下報紙把女兒抱到自己的腿上。見列娜耷拉着腦袋,他關切地問她怎麽了。
“好困。”列娜擡手揉了揉眼睛,小臉皺成一團。看樣子随時都能睡過去。
安東諾夫擡頭看了眼廚房的方向說道,“那就再睡一會兒。”
于是列娜換了個姿勢靠在父親懷裏聞着報紙的油墨味閉上了眼睛。
待列娜被父親叫醒,飯已盛上了桌。一家三口圍坐在餐桌前邊吃早飯邊聽收音機。
吃完飯天也亮了。列娜過了困勁,回到卧室換上校服,伊琳娜開始幫她編辮子。安東諾夫從櫃子裏拿出他的工具箱做上班前最後的檢查。
這時敲門聲響起。安東諾夫走去開門。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金發青年。
“列娜!”安東諾夫回頭朝屋裏喊,“快一點,謝爾蓋哥哥來接你了。”
又趕忙招呼謝爾蓋進屋。
“沒事,我在這裏等就好。”謝爾蓋笑着擺擺手。
過了一會兒,列娜拎着書包從卧室裏走出來,看到站在玄關處的謝爾蓋眼睛立馬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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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她朝他跑過去。
謝爾蓋非常自然地單手接過書包背到左肩上,輕輕拍了拍列娜的背,“和爸爸說再見。”
“爸爸再見。”列娜揮揮手。
“等一下!”伊琳娜匆匆從廚房出來,将一個深藍色的保溫桶塞到謝爾蓋手裏。
“裏面有煮雞蛋、熏香腸和面包。你拿去單位吃。”
“下次別這樣了,安東諾夫太太。”謝爾蓋推脫說,“總是麻煩您,怪不好意思的。”
“還得多虧你肯送列娜上學,不然謝廖沙可要折騰了。”
伊琳娜看向丈夫,安東諾夫連連點頭。他工作的核電站跟列娜的學校方向相反。為了送女兒上學,他每天得早走一個多小時。天氣暖和的時候還好。到了冬天,尤其下過雪,安東諾夫只能推着自行車艱難步行。列娜坐在車後座上凍的直打哆嗦。她現在才一年級,以後這樣的日子還長着。因此夫妻倆尋思着買輛車,但安東諾夫的駕照還沒考下來。正發愁之際,他們認識了謝爾蓋。
這位叫謝爾蓋.科斯傑科的年輕人于兩個月前搬到了他們家樓上。兩家因此成了鄰居。他自稱是莫斯科農業科學院的畢業生,目前在普裏皮亞季的一家農業研究所工作。一次閑聊的時候他知道了安東諾夫夫婦的煩惱,主動提出自己有單位配的車子,可以上班的時候帶列娜一路。
起初安東諾夫夫婦還有點不放心,但接觸下來發現這個年輕人談吐
有致,算得上正派之人,這才允許女兒和他來往。而列娜也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哥哥。他們相處融洽。謝爾蓋周末沒事的時候會開車帶她到處兜風。
安東諾夫特意旁側敲擊問過謝爾蓋的婚戀狀況,怕列娜總去找他玩叫人誤會,萬一耽誤人家的終身大事就不好了。謝爾蓋坦誠地表示他目前單身,自己一個人住。不存在以上問題。安東諾夫又從随後的交談中得知謝爾蓋的父母已經雙雙離世。他回到家和伊琳娜商量了一下,一致認為這個小夥子挺不錯的,往後到了休息日伊琳娜做飯的時候會特地多帶出一份的量叫謝爾蓋下樓一塊吃,省得自己做飯了。
今天列娜一鑽進車裏就迫不及待地對謝爾蓋說她想好名字了。
“叫什麽呀?”謝爾蓋說着發動了車子。
“阿涅絲塔西娅。”列娜很認真地說。
“不錯的名字。”謝爾蓋彎起嘴角。他騰出一只手摸了摸列娜的腦袋,“就聽你的了。”
事情還要從3天前說起。4月21日,星期一,是謝爾蓋要去莫斯科檔案館送文件的日子。然而他自打早起心裏就莫名慌慌的,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要不今天不去莫斯科了?
他在心裏打退堂鼓。
謝爾蓋自诩不是迷信的人,但有些東西不信不行。前輩們告訴過他,幹克格勃這行,除了需要敏銳的覺察力,第六感也很重要。有時候要相信自己的直覺,因為那玩意能救你的命。
可不去怎麽行呢?領導特意囑咐過的,市裏催的急。
謝爾蓋想起自己上一次有如此強烈的感覺還是兩個月前。那時他住在分配的房子裏住的好好的,位置離單位也不遠。但他就是整日心神不寧,仿佛不搬來這裏就會錯過什麽令他悔恨終生似的。幸好普裏皮亞季一帶每棟樓裏面向克格勃內部都留有幾個位置。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謝爾蓋和部裏相應的管理員打了招呼便來到這裏居住。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一切風平浪靜,什麽都沒有發生。謝爾蓋覺得可能是自己弄錯了。由此看來,直覺也不一定準确。
“路上小心一點,應該不會有事。”
謝爾蓋自言自語。他給自己做完心理建設便準備出門。衣服穿到一半,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謝爾蓋心裏一驚——這麽早會是誰?
他把檔案收回到抽屜裏,拿出槍關掉保險握在手裏這才走去把門推開一條小縫。看到門口的人,謝爾蓋松了口氣。背在身後握槍的手動了動,隐蔽地把槍塞進腰帶和襯衫的縫隙間。
“怎麽了列娜?”他看到了她臉上的淚痕和懷裏抱着的一只黑白相間的小奶貓。謝爾蓋立馬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可出發的時間快要到了,他又不免犯了難。
謝爾蓋柔聲細語道,“列娜,我今天有事不能送你去上學了。你爸爸沒跟你說嗎?”
“我、我知道……可,可是,”小列娜很努力地張大嘴巴,但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聲音含糊吞在嗓子裏。謝爾蓋聽不清她在說什麽。見她這副模樣着實可憐,謝爾蓋心軟了。他把門徹底打開叫她進屋說。
待列娜在沙發上坐下,謝爾蓋給她接了杯溫水。列娜喝了幾口水後情緒穩定了一些,她說起自己前陣子無意間在廢棄工地發現了一只流浪貓。她問過母親可不可以收養它,但伊琳娜沒同意。因為家裏已經有一只了。好朋友尤利娅知道了這件事。她說她家裏還沒有貓,父母也都同意。于是列娜帶她去了工地,尤利娅把貓抱回了家。可才不到一天的功夫尤利娅就進了醫院。原因是對貓毛過敏。昨天晚上索羅金把貓給安東諾夫送了回來。
“爸爸很生氣。可是這也不是它的錯。”列娜抱緊了懷裏的小貓。
縱使她萬般不舍,父母還是不允許她把這個小家夥養在家裏。今天安東諾夫就要把貓送回到工地去了。列娜正是趁着上學前的這點時間偷溜出家門向謝爾蓋求助。這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謝爾蓋哥哥,你願意收養它嗎?”列娜哽咽着。她有些不安地來回撫摸着懷裏的小奶貓。
“它很溫順,不咬人也不亂叫。真的。它很乖的。一定會乖乖的……”
她越說越難過,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謝爾蓋手足無措。他沒養過貓狗,自然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再加上他的工作強度大,很難分出時間和精力照看它。
見謝爾蓋不吭聲,列娜似乎是明白了。她扭過臉抹了把眼淚,然後從沙發上站起來,“對不起謝爾蓋哥哥,打擾你了。”
列娜低聲說,抱着貓咪往門口走。
“列娜。”謝爾蓋叫住了她。
列娜回過頭狐疑地望向他,臉上還挂着淚痕。謝爾蓋嘆了口氣。他朝她招招手,“過來吧。讓我好好看看它。”
說出這句話表明他妥協了,盡管他并不想養個寵物。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見不得她傷心。
“它有名字嗎?”謝爾蓋從列娜手裏接過貓咪。
“沒有。”列娜說,如果是條狗就叫亞歷山大好了。
“亞歷山大?”謝爾蓋笑了。他問她,是不是班上有叫亞歷山大的壞家夥欺負你了?告訴哥哥,哥哥幫你出氣。
列娜搖搖頭,“是直覺。我覺得是狗的話就應該叫這個名字。”
雖然謝爾蓋答應收養這只貓咪,但他也向列娜坦言自己并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不過他願意嘗試。但如果實在分身乏術,他會為它找一個可靠的收養人。
“我相信你。哥哥,你可是農學院的優秀畢業生。”列娜終于露出了笑臉。
謝爾蓋想起自己給列娜解釋過他的工作是和植株打交道,只恨自己當時嘴欠,非要說什麽農學院。這下好了,列娜對他有了種莫名的信任——他能侍弄好花花草草也肯定能照顧好貓貓狗狗。
不過話說回來,謝爾蓋清楚,列娜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就是想給流浪貓找一個家。他在腦海裏把周圍住戶的信息迅速過了一遍。斜對面的樓裏有個失孤老人家裏養了兩條狗。他應該不介意多一只貓。或者六樓的一家三口也成。
如此看來,在貓咪的歸宿問題上選擇還有很多。至少不用擔心這條小生命跟着自己受委屈。謝爾蓋很快便放下了心理負擔。
列娜就要去上學了。臨走前她囑咐了好多,教謝爾蓋要怎麽抱貓,怎麽給它順毛。哪裏可以摸,哪裏最好不要碰。謝爾蓋覺得自己在這方面還不如一個孩子懂的多。
列娜走後,他找來紙殼箱在上面挖了個洞,又墊了幾層報紙在裏面。安置好小貓,一上午已經過去了。待謝爾蓋到達莫斯科檔案館的時候大門緊閉——已經下班了。幸而值班室的燈還亮着。
謝爾蓋趕忙拍門大聲呼喊。值班室的窗戶被人推開,打更的老頭探出頭來。
“急什麽,小夥子。”他瞪了謝爾蓋一眼,慢騰騰地從值班室裏走出來,隔着大門跟他說話。
“哪個單位的?什麽事?”
謝爾蓋說明了來意,順着被鐵鏈子拴住的兩扇門的間隙将文件遞了進去。老頭收下了。只是這個點兒回去的火車已經沒有了。謝爾蓋不得已在莫斯科的朋友家留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乘車回了普裏皮亞季。
“哥哥。”
列娜清脆的嗓音将謝爾蓋從思緒中拽回來。
“嗯。怎麽了?”
列娜問他明天晚上可不可以來他家裏看阿涅絲塔西娅。
可以,謝爾蓋回答說,他随時歡迎她來。
車子穩穩地停在校門口對面的街道上。
謝爾蓋把書包遞給列娜。
“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喲。”列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她壓低了聲音,“最重要的是不要讓我的爸爸媽媽知道阿涅絲塔西娅在你那裏。”
“好。”謝爾蓋笑着點點頭。
列娜伸出小拇指,“拉鈎。”
謝爾蓋也學着她的樣子伸出手。兩人的手指勾纏在一起,輕輕晃了晃。又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