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13
列娜戰戰兢兢地坐在那兩個把她虜上車的男人中間(他們緊緊鉗住她的胳膊),頭上被人套了一個袋子,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車內很安靜,沒有人主動跟她說話,列娜開始感到害怕。
“你們是誰?”她問,并試圖得到答案。可惜沒有人回答。
過了一會,左手邊的男人松開了她的手臂并警告她不要亂動。接着列娜聽到手機按鍵的聲音。一陣盲音後電話接通并被貼近了她的耳邊。
“你好,嘉莉小姐。”那頭的人說。聲音有點嘶啞,聽上去應該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
“你是誰?”列娜問。
那人沉默片刻,謹慎地開口,“姑且稱呼我為‘Mr.D’吧。”他問她,迪麗雅在哪裏。
“我不認識你說的這個人。”
“那如果是‘露西’呢?她現在在哪兒?”
列娜瞬間感覺頭皮發緊。她就知道,露西身後的勢力遲早要找上門來。只不過沒想到會這麽快。而她完全毫無準備。
就在列娜絞盡腦汁斟酌着想編個故事糊弄過去的時候,Mr.D再度開口,帶有一種威脅的意味。
“嘉莉小姐,不要說謊。”
列娜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現編的假話容易被抓住漏洞,直接說露西死了又怕惹怒她身後的人。她支吾了半天,只挑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講。
當她磕磕絆絆說到露西把她綁到港口時,Mr.D阻止她再繼續說下去。他直截了當地問她:露西已經死了對不對?
這下子列娜更不敢說話了。她本以為對方會發怒,讓她為露西的死負責,不過Mr.D的反應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死就死了吧”。
列娜更加琢磨不透這位神秘的Mr.D先生的想法了。見列娜沒吭聲,他又說:別緊張,嘉莉小姐。我們不會傷害你,只要你能代替露西完成本該屬于她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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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娜被他的話吓了一跳。
“可我只是個普通人。”她結結巴巴地為自己開脫并打心底不願意為這群美國人辦事。鬼知道他們一肚子壞水在醞釀着什麽陰謀。
“我們不在乎你是誰,什麽身份。只要你肯按照我們要求的去做。”
Mr.D感受到了列娜的不情願。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如果你不配合,我們會讓你身敗名裂。我們可以在你的稅務問題上做文章,也可以公開你的炮.友名單和你的裸.照。我們能通過媒體把你捧上天當然也能将你的作品貶的一文不值。你清楚,我們有的是辦法。”
但這些威脅列娜并不在乎。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然後Mr.D幽幽地問道,“那你的父母呢?”
列娜呼吸一滞,瞬間慌了神。但想到父母正在海上旅行,她心裏稍稍安定了些,便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如果你調查過我的話你就會知道,我和他們的關系很差。”
Mr.D譏笑一聲。轉而一字一頓地說,“真令人失望啊。既然你們沒什麽感情,那就只好把他們從船上扔下去喂鯊魚了。”
“你什麽意思?”
“不要跟我耍小聰明。嘉莉,你父母在哪兒我比你更清楚。你該不會真以為船票是工作室送給你父母的吧?”Mr.D意味深長地說。
列娜的腦袋嗡的一下。震驚之餘她感到毛骨悚然——這群人竟然早已暗中布局,而她對此毫無察覺。
列娜又氣又怕。可眼下除了妥協,似乎也并無辦法。為了穩住Mr.D防止他做出傷害父母的事情,她半是妥協地開口,“或許我們可以再商量一下。”
見威脅奏效,Mr.D也沒了剛才咄咄逼人的架勢。
“他們正在太平洋上。那裏是公海,你能用什麽辦法救他們?你救得了嗎?不過他們仍有機會活下來。這一切都取決于你,”他故意壓低了聲音,仿佛惡魔在耳邊低語。
“只要你肯配合,他們就能得救。事情辦妥之後我向你保證我們不會再出現在你和你父母的生活裏。”
“給我點時間,我會給出一個你想要的答案。”列娜說的很勉強也很含糊。
“你怎麽還不明白?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Mr.D似乎有點不耐煩了。他要她即刻做出決定。列娜糾結再三只能勉強答應下來。
“很好。合作愉快,嘉莉小姐。記住,不要耍花招。”
“等一下!“你們要我做什麽?”
“很簡單。”Mr.D說,“你只要在下周六那天前往莫斯科北部的天然氣加工廠即可。”
“就這樣?”列娜感到懷疑。她可以肯定事情沒他說的那麽簡單。
“具體的行動內容我們會提前一天通知你的。”Mr.D說罷挂斷了電話。
與此同時車子停了下來,然後是車門拉開的聲音。列娜感受到屁股下面的坐墊右側有了回彈的跡象。顯然坐在她右邊的人下了車。還未等她細想便被人推搡着拖了出去。列娜踉跄了幾步才站穩腳跟。等她摘下套在腦袋上的袋子,哪裏還有那輛面包車的影子?
列娜定了定神,發現這裏正是剛才她被抓上車的地方。而她買的早餐就掉落在不遠處。列娜掏出手機大致估算了一下時間,從這場談話開始到結束不足十分鐘,如此之快,仿佛一切不過是她的錯覺。
她盯着地上的早餐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回到剛才的店鋪重新買了一份。
列娜回到酒店,謝爾蓋正俯卧在床上。他赤.裸的雙臂摟着枕頭,蒼白的面頰埋在枕頭裏。列娜走過去彎腰親了親他的耳廓。
“起來吃早餐了。”她微笑道。
謝爾蓋翻了個身拉過列娜的手把她拽到自己身上,但列娜沒心情和他膩歪。
“先吃飯吧。”她邊說邊從他身上起來,順勢拍了他屁股兩下。
謝爾蓋只好乖乖穿好衣服從床上下來,踩着拖鞋走到桌前。列娜正在解裝有布林餅的塑料袋。旁邊立着兩杯粥。
他們面對面坐下,開始吃早餐。期間列娜說起她買早餐排隊時的所見,謝爾蓋評價布林餅味道的時候她也應和了幾句。
然而她表面上鎮定的樣子是裝出來的。當她陷入思考的時候咀嚼的動作自動放緩,神情也随之發生了變化。盡管她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但實際上她根本藏不住,情緒都寫了在臉上。這副怏怏不樂的模樣很快引起了謝爾蓋的注意。
“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他關切道。
“我沒事。”列娜搖搖頭,啃了一口手裏的餅。
“那……”謝爾蓋皺起眉,低下頭看了看,欲言又止。
“難道是我的問題?”
列娜困惑地看向他,思索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瞎想什麽呢?跟你沒關系。對了,不要總皺眉。”然後伸手撫平謝爾蓋的眉心。
兩人繼續吃着早餐。謝爾蓋問列娜還想不想再去哪裏轉轉。列娜果斷拒絕了。她現在只想盡快逃離這裏。
雖然謝爾蓋不太能理解列娜為何要急着回醫院,但他尊重她的想法。于是早飯結束沒多久他們就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退房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依舊是列娜開車。然而那群美國人拿她父母做威脅的事情攪得她心神不寧,車子還沒開出基輔列娜已經走神了好幾次。幸好謝爾蓋眼疾手快穩住了方向盤才沒有釀成大禍。他叫停了車子,推開車門下了車。
“下來。”他說,隐隐帶有一種命令的口吻。
列娜明顯感覺到謝爾蓋生氣了。她戰戰兢兢地走下來。
“你怎麽回事?列娜。你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對不起。”她小聲說。
“你從回來後就不對勁。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列娜抿了抿嘴唇,幾度想要開口,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我們回去說吧。”她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
見她這副模樣,謝爾蓋的怒氣消了一半。他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發火的樣子有些不妥,便也沒再強求她現在就說清事情的原委。而是轉身繞到駕駛座一側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上車。”
“可是你的手臂……”
“沒事的,已經拆線了。上來吧。”
列娜坐進去後謝爾蓋發動了車子。汽車穩穩地行駛在出城的路上。列娜安靜地縮在副駕駛座上什麽話不說,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謝爾蓋開車之餘時刻留意着她的情況。他初步判斷她是受到了什麽打擊或是刺激,可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不過是買個早餐而已,到底能有什麽東西把她吓成這樣。好在列娜答應他一回到醫院就會告訴他答案,謝爾蓋這才壓下心中強烈的困惑專注于開車。
由于早上路上的車輛較少,他們比預計的到達時間早了半個小時左右。
謝爾蓋走進病房。
“現在可以說了吧。”
列娜沉默地點點頭,轉身帶上了病房的門。
“今天早上我回來的時候……”
她剛開口,突然有人闖了進來。列娜和謝爾蓋同時扭頭看去,阿尼亞、果沙、廖沙和娜思佳出現在了眼前。他們皆是一副慌慌張張的模樣。
“你們來做什麽?”謝爾蓋對他們的突然到訪很是不滿。
“不好了!快救救巴沙!”廖沙大喊。
列娜一驚。
“你們找到他了?”
“我們沒有。問題就在這兒。”果沙氣喘籲籲地說道。他的臉頰紅紅的。
阿尼亞焦急地表示烏克蘭方面今早停止了對核電站禁區內的搜索工作。相關人員和探查設備即将撤離出該區域。
“姐姐,巴沙還沒有找到,我們該怎麽辦?”她抱住她的胳膊,哀求似的看着她。
“先別着急,我問問情況。”列娜安慰了她幾句,掏出手機找到烏克蘭警方留給她的聯系方式。
電話接通後對方表示救援天數已經超出常人在沒有物資的情況下存活的最高期限。這就意味着巴沙很可能已經死亡。
阿尼□□緒激動地搶過手機對着那頭大喊,“不,他還活着!我有感覺,他一定就在那裏的某處等着我!”
“我們萬分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很抱歉,我們不能過多地把人力物力浪費在已經沒意義的事情上面。節哀。”
對方迅速挂斷了電話。
阿尼亞看向列娜,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姐姐,我想親自去那裏找他。”她哽咽着。
“跟我來,阿尼亞。”列娜把她帶出病房。兩人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列娜問她,你真的覺得他還活着?阿尼亞用力地點點頭。
“我相信你。”列娜說。她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道,“但是他現在恐怕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他和德米特裏.基尼亞耶夫都被同一種不明力量操控了心智。而顯然,巴沙是被影響更深的那一個。”
更多的話列娜沒敢說。她嘆了口氣問阿尼亞,你真的執意要找他?即便他可能會給你帶來傷害。
阿尼亞咬着嘴唇沉默不語。就這樣好一會。突然她小聲說,“可是我愛他。”
“我什麽都清楚,但我愛他。”阿尼亞再次說道。聲音比剛才大了一些。她越過列娜的肩膀望向走廊深處,目光堅定充滿眷戀,仿佛巴沙就站在那裏沖她微笑。
列娜感受到了阿尼亞故作堅強外表下那難以言喻的痛苦與悲傷。即便她并不贊成阿尼亞的做法,但她還是決定幫她。
列娜再次撥打了警局電話,嘗試和負責人講明情況和訴求。得到的答案是:沒有zheng府的批準,不允許任何人任何組織以任何形式進入禁區。
“那我們就去申請吧。”結束通話後列娜故作輕松地跟阿尼亞說,“如果烏克蘭zheng府不願意掏錢,那我們就自己付錢雇人和機器。”
“謝謝你,姐姐。”阿尼亞一把抱住了列娜。她的身子在輕微地顫抖。
列娜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
“別擔心,我們會找到他的。”
列娜回到病房把屋裏的三個孩子暫時趕去了走廊。她告訴謝爾蓋自己待會兒要和阿尼亞去一趟當地警局,果沙、廖沙和娜思佳暫時交由他照看。
“真的還有必要這麽做嗎?”謝爾蓋壓低了聲音,“那孩子就算現在還活着,多半也已經是個怪物了。”
從某種層面上來說,或許巴沙就此消失才是最好的結局。
列娜心底是認同他的看法的。但她嘴上還是說:會有辦法的。只要及時把他控制起來,他就不會傷害任何人。
謝爾蓋還想說什麽,列娜沖他搖搖頭。
“好了,別說了。我就這麽一個妹妹,她就那麽一個願望。我們就幫幫她吧。”
謝爾蓋知道再勸下去列娜也不會改變主意。他只好說讓她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列娜來到走廊。正聽見廖沙拍着胸脯對阿尼亞說,“去他的規矩。要我說,咱們今晚偷輛車去禁區。保證天亮前就能把巴沙給你帶回來。”
他吹完了一通牛皮,一回頭正對上列娜陰沉着的一張臉。他打了個哆嗦。
“沒有身份的你們本該被遣送出俄羅斯,”列娜緩緩開口,依舊板着臉。
“你們應該知道,我沒有義務幫你們。但你們是我妹妹的朋友。你們也不是小孩子了,什麽事該做什麽不能做難道心裏不清楚嗎?如果被我發現任何人給我和科斯傑科惹了麻煩——”
列娜的目光冷冷地掃過三個孩子。來自于老師的壓迫感是如此的熟悉,喚醒了他們學生時代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迎着她那極具威懾力的視線,幾人不禁都有些發怵。
吓唬完三個孩子,列娜估摸着他們能安靜上一段時間了。于是帶着阿尼亞去了警局。雖然明知沒什麽希望,但列娜不想讓阿尼亞失望。她認認真真地填寫了申請表,又接受了警察有關于巴沙、禁區等方面的問詢。
等她們從警局出來已經過了中午。她們本想在附近吃口飯再回去,列娜接到謝爾蓋的電話。他說就在剛才聯邦安全局派來的調查員通知他,今天局裏要把他們所有人送回莫斯科。是下午四點的飛機。
“這麽突然?”列娜心裏一沉。
“調查快收尾了。”謝爾蓋說。
“好吧,我和阿尼亞先回去收拾東西。那三個孩子呢?”
“他們已經先回去了。”
“那就好。”列娜說着調轉車頭朝賓館開去。
她的東西不多。大部分都是來到烏克蘭後買的。列娜只帶走了她的洗漱用品和兩件用于更換的衣服。列娜用衣服把謝爾蓋給她買的筆記本包起來,免得傷到封面上那只精美的夜莺。最後她将臨時買的黑色背包挎在肩上走出房間去前臺歸還了鑰匙。
列娜在賓館大堂等了一會,阿尼亞和那三個孩子也陸續出來了。她開車将他們送回了醫院然後又一個人去車行還了車。
下午三點一刻,聯邦安全局的調查員來到病房,和謝爾蓋寒暄了幾句。然後驅車将他們送到機場。四點整,所有人上了飛機。不過調查員沒有跟着離開,據說還有些事情需要和烏克蘭方面交接。
伴随着轟鳴聲,飛機駛離了跑道。
謝爾蓋似乎是有點乏了。他的身體還沒完全恢複,又開了一早上的車,飛機起飛沒多久便睡着了。
列娜憂心忡忡地看着舷窗外越來越小的建築物,實在沒辦法放松下來。回到莫斯科就意味着離謝爾蓋的審判時間又近了一步。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往謝爾蓋的身上蹭了蹭。
因為坐的是外交飛機。飛機上就他們這些人,列娜沒那麽多顧忌。雖然她和謝爾蓋沒有親口承認過他們的關系,但想必這些孩子私下早有猜測。尤其是他們倆周末消失了整整一天。
眼下廖沙和娜思佳去了廁所遲遲沒有出來,阿尼亞杵着下巴望着窗外發呆。果沙小心翼翼地來到她身邊笨拙地和她搭話。兩人的說話聲音不大,列娜隐約聽到了巴沙的名字。看樣子果沙是在安慰阿尼亞。
列娜想着Mr.D的任務,掏出手機在谷歌上搜索了俄羅斯北部的天然氣加工廠。結果顯示只有一家符合,且在莫斯科與塔爾多姆交界處。現在目标有了,但是對于自己要做的事情,列娜毫無頭緒。
她退出搜索界面,重新打量起手裏這部露西的手機來。她翻遍了相冊和文件夾,都沒有找到與天然氣有關的信息。聯系人和短信來往也幹淨到可疑。列娜登陸了露西的ins。慶幸的是她還沒有登出,列娜開始研究起她的關注列表來。然而并沒有什麽發現,直到她無意間摸進了賬號的黑名單。裏面只有一個賬號,列娜把它放了出來。
出于好奇,她點開了賬號的主頁。這是個私人賬號,賬號的主人是名男性且主頁有他曬出的妻女照片。列娜随手翻看了一下他近一個月的生活記錄,其中一張大面積打碼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份合同。關鍵信息和條款都被塗抹掉了。但不知是有意讓人看到還是無意間漏掉的,賬號主人并沒有遮掩乙方的名字。那一欄寫着:安東.古蘇夫。
下面的評論裏有一個人問這是什麽意思。賬號主人回複道:剛剛和盧克公司簽了筆大單子。而盧克正是那家天然氣加工廠的名字。
列娜瞬間坐直了身體。她在網上搜索了安東.古蘇夫這個名字,通過層層篩選,她找到了這個人。他是一家專門生産閥門的公司主管。根據這家公司網站上現有的照片來看,他就是賬號持有者本人沒錯。
列娜感到一陣激動。她現在離真相就又近了一步。不過由于露西之前的操作,兩人間的聊天記錄已經無法恢複。列娜不知道安東和露西都有過哪些交流。她猶豫了好久,最後發送了一條簡短的“hi”。
列娜沒指望對面會馬上回複。她收起手機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際,突然手機發出“叮”的一聲吓了她一激靈。
列娜眯着眼掏出手機,屏幕正亮着,上面顯示出安東發來的信息。
[你終于肯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了!!]
正在列娜思考怎麽回複的時候,對方的消息一條接着一條。說的無非都是他如何如何想她,叫她不要因為上次的争吵而不理他。不過他的語言表達能力有限,翻來覆去就是那些話。
一個大男人怎麽能這麽啰嗦,列娜覺得煩了。她回複道:我原諒你了。
[真的?]
[嗯。]
安東那邊暫時沒了消息,列娜松了口氣。就在她考慮怎麽開啓有關天然氣加工廠的話題時,安東發來了一個定位:格裏塔酒店。
[好了寶貝,我還要工作。明晚見。不光是我,他也想你了。]并附有茄子和水蜜桃的表情。列娜知道它們代表着什麽。緊接着安東頭像右下角的綠點變暗了——他離線了。列娜退出聊天界面再去看他摟着妻子沖着鏡頭微笑的照片,只覺得反胃。
但她還是決定明天晚上去那個酒店和安東見上一面。不過以防萬一,列娜決定帶上謝爾蓋一起。想到這兒,她側過頭看了一眼睡在身旁的愛人,頓時覺得安心了不少。她不由自主彎起嘴角,靠在謝爾蓋身上也漸漸睡去。
臨近七點,飛機降落在了莫斯科機場。一行人走下舷梯的時候,外面已經停着兩輛聯邦安全局牌號的吉普了。
有兩個穿西裝的男人站在車前。見謝爾蓋出現,他們走了過來。
“你好,我是聯邦安全局的彼得羅夫。咱們見過面的。”其中一人開口并出示了自己的證件。
謝爾蓋點點頭,“你好,彼得羅夫中将。”
“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彼得羅夫說着掏出了手铐。
“失禮了。”他抓起謝爾蓋的手腕将他的雙手拷了起來。
彼得羅夫的同事則拉開後車門,示意謝爾蓋坐進去。
列娜趕緊追了上去。
“你們要把他帶去哪兒?”
“看守所。”彼得羅夫說。
“可是他身上還有傷!”
“抱歉,這是上級的命令。”彼得羅夫坐進了副駕駛座。
列娜還想說什麽,謝爾蓋隔着車窗沖她輕輕搖了搖頭。車子很快發動了,列娜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謝爾蓋被從她身邊帶走。
列娜愣在原地一動不動好一會。是的,她有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卻沒想到它會來的如此之快,叫人猝不及防。她就呆呆地站在那兒,感覺自己從沒像現在這麽無助過。
“姐姐。”阿尼亞走過來握住了她的手,“對不起,都是我們的錯。要不是我們,姐夫也不會因此惹上麻煩。”
列娜想起巴沙說過最初的世界裏就是他們一群人的突然闖入害得謝爾蓋坐了十年的牢。她吸了吸鼻子,頗有些心酸地開口,帶着一點埋怨。
“或許這就是命運吧。”
列娜看向廖沙、果沙和娜思佳。三個人都低着頭不敢看她。
“算了,我跟一群孩子較什麽勁。”列娜低聲說,似在自言自語。她調整了一下心情,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走吧,我先給你們找個休息的地方。”
列娜帶他們去了她最初下榻的酒店又開了三間房。阿尼亞和果沙各自一間,廖沙和娜思佳則住在雙人間。因為列娜實在不放心這個不安分的男孩,便叫他的女友娜思佳時刻看着他。
安置好他們,列娜打車去了離酒店較近的一家律師事務所咨詢情況。聽完她的描述,律師緩緩開口。
“目前案件仍在偵查階段,既然當事人存在犯罪事實,那麽将其羁押在看守所等待法庭審判是完全合乎法律法規的。這點毋庸置疑。”
“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列娜焦急地問。
“如果情節不嚴重的話可以申請取保候審,但是根據您對于案件的描述,他又是軍人,軍事法庭相較普通的法院審理來講……”律師沉吟片刻,“這麽跟您說吧,可能性很低。”
“那他這個情況大約會判多少年?”
“不好說。”律師搖搖頭,“根據我的經驗來看,五到十年都是有可能的。如果受害者家屬追究其責任,恐怕年數還要再往上加。”
“好吧,我知道了。”列娜幹巴巴地說。她付過咨詢費回了酒店。此刻已是晚上八點半,她還沒有吃晚飯,卻也不覺得餓。什麽胃口都沒有。
列娜垂頭喪氣地靠坐在床邊。她擺弄着手機,來回切換屏幕以掩飾內心的焦躁和慌亂。
看吧,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無論是誰也逃不掉。她近乎絕望地想。可心裏有個聲音卻說:事在人為。難道你就甘心被這不公的命運玩弄于股掌之間嗎?好好想想看吧,辦法總歸會有的。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得做點什麽才行……”列娜喃喃道。她拿起桌上的藥瓶又往嘴裏塞了兩片藥就水服下。
過了片刻,藥效上來了。列娜感覺心裏平靜了一些。幾乎就在一瞬間,她想起那天畫展開幕式上大腹便便的市長給了她一張名片,告訴她有需要随時聯系。
列娜趕忙下床跑去衣櫃翻出了她那天拿的手包。幸好名片還在,上面印着市長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她嘗試撥了過去,但這個時間大家都下班了,電話被轉接到了語音留言。
“請在‘嘀’的一聲後留言。”機械冰冷的女聲讓列娜失去了開口的欲望。她挂掉電話,轉而上網搜索起莫斯科市長的個人信息來。結果跳出來的相關鏈接都是桃色新聞。
列娜大致浏覽了幾篇報道,內容是關于市長和他前妻的。兩人雖已辦理完了離婚手續,但仍在打財産官司。法庭上,前妻控訴他的新婚妻子是介入兩人婚姻的第三者,還揚言要在二審中要揭露他不為人知的一面。中間還穿插着某位不願意透露名字的知情人的爆料:市長在與他的第一任妻子的婚姻期間曾和他的前任秘書有一個私生女。由此可以看出他早已對婚姻不忠。
沒想到市長的私生活這麽精彩。列娜啧了一聲。她搜索了他的現任妻子,也是他的第三任太太。
維卡.阿列克德羅付娜,今年二十八歲。根據百科介紹,她出身于一個高知家庭。小學畢業後赴美留學,高中時曾拿下了芝加哥選美小姐冠軍的頭銜。後在美國top50的名校攻讀經濟管理學博士。
列娜看着維卡的照片不禁感慨:這麽漂亮的美女,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看上那頭豬的。
列娜決定從這位新市長夫人的喜好下手比較好。畢竟她和市長兩人結婚還不到一年的時間,新鮮勁還沒過。讓她替她說幾句話還會容易些。于是列娜開始浏覽維卡的社交賬號以及她的一些接受采訪的視頻。
通過翻看別人在互聯網上留下的痕跡來判斷個人喜好是個枯燥的細致活。列娜忙乎到了深夜。就在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她随手刷新了一下界面,突然跳出一個新視頻。她不抱希望地點進去,發現這是今天早些時候維卡參加慈善晚宴時的發言錄像。
這位市長夫人在視頻中說,她準備建造一家美術館。門票收益将用于資助孤兒院的孩子進入學校讀書。
列娜的眼睛亮了。很快一個粗略的想法浮現在了她的腦海裏。她不斷改變主意,更換決定,一點點在頭腦裏構造并完善這個計劃并模拟着她将面臨的各種可能。雖然這個過程繁瑣到令人厭煩,但列娜喜歡這種感覺。她感到渾身上下充滿了鬥志足以抵抗住這嚴酷的命運。
列娜幾乎一晚上沒有睡。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父母家。這個世界的父親保留着和蘇聯世界一樣的習慣:他把門鑰匙放在了門口的地毯下面。列娜很順利地打開了門。她走進自己的卧室翻找起來。
她的目标是另一個自己以前畫過的畫。雖然藝術館裏還有幾副沒有展出的備用畫作,但都上了保險,歸屬權也不在自己手裏。列娜無權将它們随意贈予別人。但如果是家裏留存下來的則就不一樣了。
列娜在屋子裏找了一圈,最後從床底下拽出了一摞用麻繩捆好的畫。雖然上面的線條略顯稚嫩,但她對色彩的運用能力已初具雛形。
列娜挑了好一會。謝爾蓋不在身邊,又沒人給她提意見,她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最後勉強選出五幅較為滿意的畫作,然後小心翼翼地卷起來用廢報紙包好。她再次撥打了市長辦公室的電話。事實上,她在網上查到過另一個公開的號碼,但無論撥打多少次都會提示忙線中。
列娜按照名片上的號碼打了過去,是市長的秘書接聽的。列娜表面自己的身份和來意。等了一會,秘書回電話說市長夫人對她的提議很感興趣,可以約個時間洽談。對列娜來說自然是越快越好。雙方最終敲定下午三點列娜登門拜訪。
眼下時間還早,列娜帶着畫回了趟酒店。她去洗了個澡,又在一堆大牌子裏挑了件較為低調的黑色套裙。最後讓阿尼亞幫她畫了個全妝以示她對此次會面的重視。
列娜拎上包準備出門。等電梯的時候正巧碰見廖沙和娜思佳從房間裏出來。
“打扮這麽漂亮是要去看守所約會嘛?”
廖沙沖列娜擠眉弄眼。
娜思佳看不下去了。
“廖沙,嘴別那麽欠。”她訓斥道。
列娜心情不錯,懶得和他計較。她笑吟吟地轉頭對娜思佳說有機會給她介紹幾個金發碧眼的男模認識。娜思佳的眼睛立馬亮了起來。廖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三點整,列娜按照秘書給的地址準時到達了市長家。這是一棟市中心的大別墅,其豪華程度完全不亞于她位于比弗利山莊的豪宅。然而市長夫人維卡卻遲遲沒有現身。列娜只能等。
一個小時後維卡才姍姍來遲。她解釋說自己有個姐妹下午茶聚會,這才耽擱了。
在維卡盯着列娜衣服看猜測其品牌的時候列娜也在觀察她。她脖子上的珍珠項鏈,手上的鑽石戒指還有腕上碧綠碧綠的翡翠玉镯無不彰顯着奢侈。
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一上來就表明目的可不是什麽好的開場白。列娜決定先套套近乎。她問維卡是怎麽想到要辦美術館的。畢竟維卡的履歷雖然漂亮但也跟藝術完全不沾邊兒。
維卡說這個想法緣于她在某個晚宴上結識的一對中國夫妻。男方是年輕的收藏家,女方則是哥倫比亞大學研讀藝術管理碩士。他們決定明年開辦一家美術館。維卡說起這對夫婦的藝術理念,列娜卻頻頻皺眉。她感覺維卡好像被人給忽悠了。
不過确定了維卡對藝術沒什麽了解後事情就方便多了。列娜的底氣也足了幾分。她把準備好的畫拿給維卡看,背的那些專有名詞和術語唬的後者一愣一愣的。即便瞎講一通,列娜也絲毫不慌。憑借着當老師多年積攢下來的口才,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列娜就收獲了維卡的崇拜。
列娜又說起她最近的經歷:謝爾蓋是如何如何僅帶着兩名士兵就從德米特裏手裏救下了她的四個孩子的。雖然略去了巴沙和德米特裏的超能力,但也絲毫不影響整個故事的精彩程度。
維卡聽的津津有味。
“好像美國英雄大片似的。”她評價道。
“但是你知道的,很多英雄都是不被理解的。”
列娜還沒說完,市長下班回來了。
“诶呦,怎麽來的這麽突然?我什麽都沒有準備,真不好意思。”市長笑臉相迎,臉上的肥肉一顫顫的。
“沒關系,我也是臨時決定的。昨天聽到您夫人的演講深有感觸。要知道,遇到同樣理念的人可不容易,我想着一定得為夫人的美術館出一份力才行。”
維卡以為列娜真的是被她的藝術見解打動了,傻乎乎地笑了。她興奮地跟丈夫說,列娜捐贈了五幅她之前的作品用于美術館建成後的展覽。
“那可是五幅畫呀,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維卡對列娜說,又沖市長撒嬌,“明天幫我聯系媒體好不好?我得讓大家都知道這件事才行。”
列娜笑着開口,“我很喜歡‘3’這個數字,展出三幅就剛剛好。至于另外兩幅,如果你們願意收藏我的畫作那便是我的榮幸了。”
說完這話,列娜明顯感覺市長看她的眼神多了份探究。她假裝沒有看到,繼續和維卡談笑風生。
維卡留她吃飯,列娜也沒推辭。
餐桌上,市長滿臉遺憾地表示沒來得及讓廚子做幾道地道的美國菜,只能委屈列娜跟他們一塊簡單吃點家常菜。不過就這擺了整整一張長桌的菜肴來看,可不是什麽人都吃得起的。
吃到一半,列娜借口去衛生間離開了餐廳。她走後市長就立馬問起維卡列娜來家裏做什麽。維卡把列娜說過的話複述了一遍。
列娜估摸着維卡差不多該講完了才慢吞吞地往回走。她穿過客廳的時候正聽見市長問維卡,列娜和那個犯了事的少将是什麽關系。
“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樣。”維卡聳聳肩,“你忘啦?我之前給你看過她的八卦。她只喜歡模特。她看不上他的。”
市長輕蔑地哼了一聲,“那她還真是好心腸。”
列娜回到餐桌,假裝沒事人似的。三人交談甚歡。
晚餐結束後,市長去了書房。列娜和維卡又聊了一會兒天。維卡講起她在美國的留學經歷,試圖引起共鳴。
她說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把她送去了一個全是白人的學校。她那時孤零零一個人,英語又不好,過的很辛苦。
列娜很懷疑美國是否真的存在這樣的學校。不過她懶得質疑,只是順着維卡的意思說。
維卡講了不少,但只有她當模特的那段經歷聽上去最真實。看來她的履歷裏多少有點虛構的成分。列娜心想。當然,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有的是有錢人願意花錢去海外鍍金。
眼下維卡又開始大談特談她在米蘭看的幾場秀。列娜沒什麽興趣便準備告辭。市長這時從書房裏出來把她叫了進去。
“維卡把你的事兒都跟我說了。”
列娜故作驚訝道,“您別往心裏去,我就随便講講。可不敢給您添麻煩。”
“你這個事情,剛剛我打電話問過聯邦安全局局長了。确實很棘手。你想想看啊,”市長擺起架子來,“沒有經過上級批準就擅自行動,還是在別的國家境內進行。光是這兩條就很嚴重了。何況還有兩名士兵在這個過程中死亡。要是就這麽輕易放過他,我們要怎麽跟那兩名士兵的家屬交代?”
見列娜不吭聲,市長放緩了語氣。
“你呀,也別太擔心。我呢,也是說盡了好話局長才松口。他同意把開庭時間推遲一個月,讓那位少将在家裏把傷養好了再說。”
列娜壓下翹起的嘴角,向他連連道謝。市長擺擺手,“我太太辦美術館就是心血來潮,跟小孩玩過家家似的。你要是真心感謝我就幫幫她。我們外行人也不是很懂那些。”
“您放心,您夫人的事情我一定盡力。”
列娜告別市長夫婦後直奔看守所。雖然已經提前打好招呼,但因為需要辦理一些手續,她等了一個将近小時才見到謝爾蓋。
他的眼下有烏青,應該是昨晚沒有休息好。不過看上去精神狀态還可以,只是右腳腳腕上的電子腳鐐很是惹眼。然而這已經是列娜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結果。
列娜将視線從謝爾蓋的腳上移開,故作輕松地說道,“我們走吧,這個時間吃晚飯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