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013
淩晨三點,整個酒店都靜悄悄的。只有列娜房間的燈還亮着。她一遍遍重複撥打着一個號碼,但電話始終無人接聽。她煩躁地從床頭的抽屜裏取出藥瓶,倒出兩粒膠囊就水服下然後深吸一口氣,再度打了過去。
這一次電話終于接通了。
“你終于肯接電話了!艾爾莎,那些孩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列娜一個翻身下了床,邊說邊快步移動到窗邊。
“抱歉——我聽不清你在說什麽——”
艾爾莎扯着嗓子喊。
“你不會是又在開派對吧?”
聽着手機裏傳來的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列娜直皺眉。
“bingo!答對了!”
列娜嘆了口氣。她耐着性子叫艾爾莎去找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她有重要的事情問她。
過了好一會兒,艾爾莎才磨磨蹭蹭離開了音樂的中心。
“讓我數數,你給我打了快一百個電話到底有什麽急事?”
“那幾個孩子是在哪兒找到的?他們有沒有随身攜帶什麽東西?你總不能就光給我發張照片吧?”
“停停停。嘉莉,你問的我頭暈。”艾爾莎有點招架不住,“我只能告訴你我所知道的。至于其他的,不如你飛回來親自找他們問去。”
“我表弟說他們是自己主動找到大使館的。沒有簽證也沒有護照,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領頭的男孩說他們在拉斯比被黑人給搶了。這麽說吧,他在那裏被搶劫的概率比我沒有買到愛馬仕新款包的可能性還低。對了,他們中有個男孩還管俄羅斯的人叫劫匪,不是,呃……”
Advertisement
艾爾莎想了好一會也沒想起來。最後只好總結說反正是個侮辱性的詞就對了。
“噢,我差點忘了。我們常去的那間酒吧老板昨天從倉庫裏發現了一本協議書還有一條女士內褲。應該是你落下的。誰知道你跟你小男友躲在人家倉庫裏幹什麽壞事呢?”
雖然事情不是她幹的,但聽艾爾莎的描述列娜還是免不了老臉一紅。
“怎麽不說話了?還在回味激情大戰嗎?”艾爾莎揶揄道。
眼看話題逐漸偏離主題,列娜趕忙把話又繞了回去。她問艾爾莎能不能叫人把協議書送到俄羅斯聯邦大使館,稍後可以讓謝爾蓋幫她帶回來。
“我只要協議書就好。可別附加什麽奇怪的東西。”
列娜又不放心地叮囑。
“不然呢?”艾爾莎咯咯地笑起來。
“放心吧,你那條性感的內褲我會收藏起來的。”
她們打趣了幾句,列娜緊繃的神經這才稍稍放松了些。挂了電話,列娜站在窗邊望着外面一片漆黑的夜空仍然毫無睡意。
就在幾個小時前,她和謝爾蓋散步的時候幾乎是同時收到了那五個孩子的消息。然而即便她有意裝傻,謝爾蓋還是敏銳地指出艾爾莎發給她的照片左上角露出了俄羅斯的國徽。還有窗外的高大白色建築隐約能看出白宮的輪廓,不難推斷照片就是在俄羅斯聯邦大使館內拍攝的。正因如此,謝爾蓋才說他們在找的是同一撥人。
“那還真巧啊。”列娜幹巴巴地說。
“你認識他們?”他問她。
列娜頓時就慌了神。她原以為謝爾蓋這輩子都不會和孩子們産生交集,穿越的事情也本打算爛在肚子裏,可如今他們還是莫名其妙湊到一塊去了。
她該對他講出實情嗎?他會相信嗎?毋庸置疑,答案是否定的。何況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也不知道怎麽開口。情急之下列娜說了謊。她謊稱自己遭到了h幫的搶劫,是那幾個孩子救了她。她尋找他們是為了表達感謝。
列娜杵在窗邊回憶自己那時的表情和語氣——那麽的蒼白、不自然,簡直處處是破綻。她可以肯定謝爾蓋看出了什麽,但他沒有追問。他只說他會替她向他們表達感謝便匆匆走了。
列娜想起當時的情景沮喪地把臉埋進手掌。縱使謝爾蓋不說,她的謊言也無疑使他們剛剛确立的關系變得岌岌可危。可就算她一五一十對他講了又有什麽用?那些孩子不屬于這個世界,他們很快便會離開。而且巴沙說過一切的開端都是因為孩子們攪亂了謝爾蓋的人生。如果在這個世界他們還繼續糾纏不清,保不準會産生什麽變數。
列娜越思考越焦慮,習慣性地拿起藥瓶往手心倒,可藥已經沒有了。隔壁的露西此刻又正在睡夢中,她只好把空藥瓶扔進垃圾桶,轉身推開窗戶。冷風撲面而來,拍打在臉上,列娜打了個哆嗦,但也舒服了不少。
她吹了好一會兒涼風終于艱難地做出了決定: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絕不會告訴謝爾蓋穿越的事情。
“這麽做是出于對他的保護……”
列娜自言自語。她感到耳面發熱。一時間無法判斷出是吹了太長時間的風還是由于心虛導致的。她擡手扇風,這才感覺呼吸順暢了些。
列娜回到床上,斟酌半天還是忍不住給謝爾蓋發了條消息。
[上飛機了嗎?]
謝爾蓋很快回複道:嗯。已經在飛機上了。
緊接着他又發來一條:怎麽還沒睡?
面對這個問題列娜一時間不知所措。“想你了”太過肉麻,但如果說“睡不着”又怕他再問為什麽。
既然她已經決定繼續隐瞞下去,就更不敢表露出對那些孩子的過度關注,怕引起更大的懷疑。
見列娜遲遲沒有回複,謝爾蓋一個電話打了過來。手機鈴聲響了又響,列娜只得硬着頭皮接了。
“你在飛機上打電話沒關系嗎?”她問。
“是專機。沒有那麽多約束。”
然後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會,列娜才想起協議書的事情。謝爾蓋聽罷向她保證等他回到莫斯科會第一時間把協議送過去。而且再有5、6個小時飛機就能降落在華盛頓了。
“你知道95年布達科夫灣的兒童失蹤案嗎?”謝爾蓋冷不丁這樣問。
列娜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困惑之餘,她實話實說自己并不知情。
“這個案子怎麽了?難道還沒破嗎?”
“破倒是破了。”謝爾蓋欲言又止,“只是想起自己經手的案子不免有些感慨。”
“不要胡思亂想了。”列娜勸慰道,“你還要坐好久的飛機,不如先睡一會。”
“好。聽你的。”
他們互道了晚安。
然而謝爾蓋還有話要說。他壓低了聲音,略顯局促。
“我們的關系不要告訴任何人,嘉莉。”
他試圖讓她相信,既然他愛她,她也愛他,那說與不說又有什麽關系呢。
列娜從謝爾蓋的話裏聽出了心虛的味道。顯然他對她也有所隐瞞。但他們是如此默契,誰也沒有挑明。
結束通話後,列娜在谷歌上輸入了“95年、布達科夫灣、兒童、失蹤”等關鍵詞,但也只找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部分內容引述于幾家不入流的雜志,很難分辨其準确性。直到列娜在油管上翻到了一個專門講述俄羅斯懸案的賬號。
據視頻博主介紹,1995年布達科夫灣六個月內連續死了五個孩子,但沒有任何關于兒童失蹤的報案。警方根據線索追蹤到了兇手。在最後的行動中兇手引.爆手.榴.彈當場死亡。據悉,兇手為受雇于匪幫,做過幾十宗□□案。
“是誰指使他接連殺害五名幼童,犯案的目的又是什麽,一時間衆說紛纭。此案在當地引起了民衆的恐慌情緒。而五個死亡孩子的身份之謎又為本案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直至今日,幕後主使是誰我們仍不得而知。官方也從未披露過更多辦案細節。在此我們只希望這些可憐的孩子的靈魂能得以安息。”
視頻到這裏就結束了,列娜放下手機。她琢磨不透謝爾蓋為什麽突然提這個案子或者說他在暗示她什麽。或許一切只能等他回來再說了。
淩晨四點多列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她醒來已臨近中午。手機上有兩個來自謝爾蓋的未接電話和一條露西的留言:她去了附近商場,要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列娜回了一個OK然後回撥了謝爾蓋的電話。
“怎麽樣?一切還好嗎?”
“非常順利。我們已經在返程的路上了。”
“這麽快?”列娜吃了一驚。
“那當然,我很快又能見到你了。”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愉悅。但當列娜提出想去機場接他時卻慘遭拒絕。
“不用了,我待會兒還有事要和你的救命恩人談。”謝爾蓋用一種調侃的語氣說道。至于協議書,他稍後會派人把東西送去酒店。
“記住,來給你送東西的人是個叫伊戈爾的小夥子。”
列娜又嘗試争取和他共進午餐的機會,可惜還是沒能成功。謝爾蓋是擺明了不想讓她摻和這件事。
不過列娜也有她的辦法。撂下電話後她從床上爬起來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洗漱換衣服然後早早等在酒店停車場的入口審視着進進出出的車輛。偶有幾個年輕男人從車上下來她都會走上前詢問他們的名字。
列娜左等右等,又看到一個男人推開駕駛座的門走下來。他的手裏還拎着一個公文包。
“你是伊戈爾嗎?”她快步走到他身邊。
男人一愣,“你是……”
“來送協議書的?”列娜又問。
男人遲疑了一下才點頭。
“那沒問題了。”列娜拉開車門鑽進後排,“開車吧。帶我去見謝爾蓋.科斯傑科。”
“嘉莉小姐,我的任務只是給您送文件而已。”伊戈爾顯得很為難。他試圖勸說列娜下車,還不時看看手表。列娜正是抓住了他趕時間這點,就是賴在車上不走。
兩人僵持了十分鐘後伊戈爾妥協了。他把她帶去了看守所。
伊戈爾在門口停穩車子,掏出手機擺弄起來。從列娜的角度看,她只知道他在打字。片刻之後伊戈爾把手機扔到中控臺上面然後向座椅靠背倒去。
他們在車裏等了一會。直到“叮”的一聲響起,伊戈爾立馬直起身子抓起手機查看回複。
他扭頭看向列娜,“已經打過招呼了,嘉莉小姐你可以進去了。”說着把副駕駛座上的公文包塞到她手上。
列娜剛一下車,伊戈爾就一腳油門逃離了現場。
列娜拎着公文包走進看守所,立馬有警員走過來問她有什麽事。
“我來找謝爾蓋.科斯傑科。”她說。
“嘉莉.威爾遜?”
“是我。”
“上去吧,少校在二樓。”
列娜在警員的引領下穿過正廳直接上了樓。她在走廊上和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擦肩而過。後者的手裏拿着一個采集管。
“嘿,弗拉基米爾。忙什麽呢?”警員和那名醫生打招呼。
“聯邦安全局來的少校讓我給嫌疑人驗個DNA。”
“他人在哪兒?”
“醫務室。”
警員走到走廊盡頭的屋子門前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列娜。
“你們慢慢談,有需要叫我就是了。”
“謝謝你。”
列娜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等警員走後她擡手敲了敲門。
“進來。”
是謝爾蓋的聲音。
列娜推門走了進去。謝爾蓋是背對門站着的。他扭過頭來,看到她出現并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驚訝。
列娜見他用敷料抵着額頭,急忙走到他身邊,發現他腦門上多了一道口子。
“你怎麽受傷了?”她關切地問。
“那幾個小兔崽子幹的好事。”謝爾蓋沒好氣地說,“不知怎麽回事我的車子莫名就失控了。沒良心的小混蛋都跑了,喏,就剩這一個了。”
他擡手指了對面椅子上戴着眼鏡的男孩。列娜知道他的名字:格奧爾吉.彼得裏謝夫。不過巴沙提起他的時候總是喜歡叫他的小名果沙。
“倒是你,來做什麽?嗯?”謝爾蓋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似乎想看她怎麽自圓其說。
列娜知道自己的破綻太多,索性承認自己之前沒有對他講實話。不過謊言之後仍是謊言。
“我有話對他說。”她看向果沙,但話是對謝爾蓋說的,“他和他的同伴偷了我的東西。”
“什麽!你沒搞錯吧?”果沙瞪大了眼睛,“我在這個世界根本沒見過你!”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列娜打斷他的話,“我要找的是一個黑乎乎的機器,上面有一塊改良過的顯示屏。”
果沙怔愣片刻,眼裏迸發出光彩。
“你說的是穿越機對不對!那個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的東西。列娜老師,你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對不對?”
“什麽穿越機?”謝爾蓋輕笑一聲,轉頭跟列娜抱怨道,“我就說吧,這孩子病的不輕。看來得把他轉移到精神病院才行。”
可能是精神病院這個詞刺激到了果沙的神經,他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跌跌撞撞朝列娜跑來。
“我說的都是真的!列娜老師你快跟他說說啊!我真的沒有病,這不是臆想!”
謝爾蓋立馬伸出手臂把列娜護在身後并呵斥果沙坐回去。
果沙只好回到椅子上,但他的情緒依然很激動。
“列娜老師你不記得我了嗎?你給我們班代過課啊!莫斯科第二中學,你教我們物理。你父親是謝爾蓋.安東諾夫,得過諾貝爾物理學獎。那年科學日,我爸爸親自給你父親頒發的獎章!”
果沙的話着實讓列娜吃了一驚。她真的不記得自己有他這麽一個學生。不過教了這麽多年來書,有記不住的學生也實屬正常。
見列娜還是沒有反應,果沙有些生氣了。
“列娜.契科夫!”他氣呼呼地喊了她的全名。
“什麽契科夫?你剛剛不還是說她父親的姓氏是安東諾夫嗎?”謝爾蓋問。
果沙立馬反駁說契科夫是她丈夫的姓。
“噢?是麽?”謝爾蓋挑起眉,這說明他開始對某件事感興趣了。
“那你說說看,她的丈夫是誰叫什麽名字?”
這孩子口無遮攔,可不能放任他繼續說下去。趁他還沒說出亞歷山大的名字,列娜大聲說道,“我目前還沒有和任何人結婚。”
她咬重了“任何人”的發音,拼命朝果沙使眼色。後者雖然困惑但也勉強配合地閉上嘴。
謝爾蓋倒是沒說什麽,但列娜心裏早已慌的不行。她只能極其生硬地把話題扯回到穿越機上。
“所以我要的東西在哪兒?”
果沙頓時就蔫了,說話的聲音也小了下去。他說巴沙突然發瘋把機器砸了個稀巴爛。
列娜呼吸一滞。她想過如果是機器的哪個部件出了問題她可以幫忙修理,但就目前這個情況恐怕是要重新造一臺了。
謝爾蓋不動聲色,将他們的反應盡收眼底。看時候差不多了他對列娜說他還有事要問果沙,讓她先回避一下。
“去隔壁辦公室等我。”
列娜不甘心地回頭望了果沙一眼走出了醫務室。她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趴在門邊兒企圖偷聽他們的談話。可惜謝爾蓋像是料到了她會這麽做一般放輕了聲音。果沙離門的位置更遠,壓根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列娜在門口站了好一會,最終選擇了放棄。她轉身去了辦公室老老實實等謝爾蓋過來找她。可一想到他們此刻就在隔壁談論自己這種可能,列娜就坐立不安。她只能祈禱果沙管得住嘴巴,不要把她的信息全部抖落出來。
五分鐘後謝爾蓋來了。列娜感到意外——他和果沙的談話比她預想中的要短。
“我們走吧。”謝爾蓋已經穿上了外套。他說自己待會要回局裏一趟,可以順帶把她捎回酒店。
“那個孩子怎麽辦?”
“已經送去牢房了。那裏有助于幫他恢複真正的記憶。”謝爾蓋淡淡地說。
列娜本想幫果沙争取一下卻又不知道自己有什麽立場說這些。她張了張嘴,最終選擇了沉默。
她跟着他出了看守所。謝爾蓋換了輛車。對此他解釋說原來的那輛黑色吉普送去維修了。
回去的路上謝爾蓋專注地開着車,列娜坐在副駕上望着窗外的景物出神。沒有人說話,氣氛微妙極了。直到經過一個紅燈時謝爾蓋停下車小聲嘟囔了一句。
“奇怪。”
“怎麽了?”列娜扭頭看向他。
謝爾蓋盯着方向盤,似乎是在回憶當時的情景,“車子失控前我明明什麽都沒做,但儀表盤的指針突然開始大幅度擺動。好像有一只隐形的手在和我争奪方向盤,然後我的車偏離了車道。剎車失靈了,可車又在沒有人為幹預的情況下突然停了下來。”
聽完他的描述列娜也感覺很奇怪。
“真是不可思議。”她說。
“嘉莉,你相信格奧爾吉.彼得裏謝夫(果沙)的說辭嗎?”謝爾蓋問。
列娜瞬間感到頭皮發緊。她斟酌着回答,“那孩子真是胡言亂語。又說我是他的老師又說我結了婚。假如我不姓安東諾夫的話,那麽也只可能姓科斯傑科。”她讪笑着偷偷瞥了謝爾蓋一眼,帶有一絲讨好的意味。但謝爾蓋并不買賬。
“倘若他說的是真的呢?”
他的語氣很認真,列娜的笑容僵硬在嘴角。
謝爾蓋又繼續說那個叫巴維爾.維爾申寧(巴沙)的男孩能準确說出他之前在切爾諾貝利的公寓的模樣。但是他離開那裏的時候他還沒出生,他是不可能知道這些的。
“我真正在意的是他對我說:但你不會記得,因為這是你的另外一個人生。就好像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認識我了。”
列娜緊張地吞了口口水不敢随便亂說話。
“如果真的存在另一個時空,嘉莉,你會做什麽?”謝爾蓋追問道。
“我……”列娜支吾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謝爾蓋看她的眼神似乎有點失望。
“也或許是那些小混蛋科幻小說看多了。穿越時空?虧他想的出來。”
謝爾蓋打了個圓場便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列娜卻更為不安。因為她意識到謝爾蓋已經有所察覺。他在等她自己說出來。但她剛剛錯過了坦白的好時機,只能另尋機會跟他解釋了。或許等她和另外四個孩子碰面後再商量怎麽跟謝爾蓋講比較好。
然而一想到穿越機的事兒她就發愁。圖紙估計已經被蘇聯的士兵拿走了,她沒有絕對的信心在沒有圖紙和巴沙的幫助下再造一臺。
列娜忍不住嘆氣。謝爾蓋看出她有心事,但也沒有為難她。他把她送回酒店就開車走了。
列娜回到房間打電話給前臺叫了份午餐便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厚摞打印好的協議。對她來說,模仿另一個自己的簽名并不難。
列娜翻到最後一頁簽上自己的名字,随手翻了翻前面的協議內容。密密麻麻的英文看的她腦袋疼。就在這時她發現協議的其中一頁夾着一張從中間對折的速寫紙。
出于好奇她把那張紙抽出來展開,這是一張男士的裸.體素描,但沒有完成,恰恰缺少了最關鍵的面部信息。
列娜想起艾爾莎說過她曾為她的神秘男友畫過一副肖像畫。不過只憑眼前這張沒有臉的畫并不能确定其身份。
列娜盯着畫中的男人毫無頭緒。可她越看越覺得這畫的就是她的前夫亞歷山大。好歹是七年的夫妻,他的身材如何、哪裏有痣她簡直再清楚不過了。
與此同時一個大膽的想法閃過腦海——俄羅斯人,33歲,模特身材。一切零碎的線索都拼湊起來了!
最關鍵的是案發當天列娜在艾爾莎的派對上看到過他。事實證明那不是她嗑藥後産生的幻覺。那天晚上亞歷山大确确實實出現過。鑒于他在蘇聯時期有舉報她的前科,列娜更加篤定亞歷山大就是殺害她的兇手。
然而這個世界不同以往。關于亞歷山大的一切她一概不知。不過鑒于先前他的身份是克格勃,在謝爾蓋手下做事,列娜合理猜測他現在應該也在聯邦安全局工作。她想去找他問個清楚,但她也清楚自己手無寸鐵,單獨去他那兒無異于白白送死。看來只能求助于謝爾蓋了。
可不知怎麽的,謝爾蓋的手機已關機。列娜再一次感到焦慮。每當她情緒不穩定的時候便需要服用藥片。但眼下藥瓶已空,她只得給露西發消息,讓她回到酒店後送一瓶藥過來。
三點一刻,謝爾蓋從局長辦公室出來。他将手機開機,映入眼簾的是來自列娜的三個未接電話和一條短信。
[看到這條訊息請給我回電話!!!]
謝爾蓋将電話撥過去,列娜很快接起。
“你認識亞歷山大.契科夫嗎?”她問。語氣很急切。
謝爾蓋沒有正面回答。他停頓了一下反問列娜找這個人做什麽。
“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闖入我家裏的人就是他!他想要殺死我!”
“你在哪兒?”謝爾蓋立馬緊張起來。聽到她說自己待在酒店的房間裏他才稍松了口氣。
“等一下。”他說。
列娜不安地抓着手機在窗邊來回踱步。她聽見他那邊傳來窸窸窣窣聲。接着是門上鎖的聲音,腳步聲,然後一切安靜下來。
“嘉莉,告訴我,你都想起了什麽?”
“我房子着火那天他在附近出現過。”列娜說起當晚發生的一切,只不過隐去了金發列娜遇害的部分。畢竟同一時空出現兩個自己這種事解釋起來太過麻煩,謝爾蓋也不一定信。
謝爾蓋聽罷沉吟片刻。
“問題是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什麽意思?”
“他失蹤了。這就是局長把我叫去開會的原因。”
出于某種目的,安全局派亞歷山大前去美國與列娜接觸。然而在列娜房屋失火之後他就憑空消失了。可以肯定的是他乘當晚的飛機回到了俄羅斯境內,人卻再也聯系不上。
安全局的人曾去他租住的房子搜尋,但一無所獲。他的父母已經離世多年,安全局派人走訪了他的全部親戚,所有人都說他和他們已好多年沒有來往了,更不可能藏在他們家裏。至于他的朋友,一番篩查後也都逐一排除。唯一有嫌疑的人是他的女友。雖然她聲稱發現他背着她劈腿後兩人就再也沒了聯系,但她在社交媒體上說過會讓他付出代價之類的話。
曾有人向局長申請過關于亞歷山大女友豪宅的搜查令,但因為她是某個勢力強大的寡頭的千金,局長不想把事情鬧的太難看便沒有批準。
如今事實就擺在這兒:亞歷山大要麽已經死了要麽躲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
列娜陷入沉思。她努力回想她和亞歷山大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試圖從回憶中找到一些有指向性的線索。然而她能想起的只有兩人間無休止的争吵。每次吵架都以其中一人離家出走收尾。然後那人再在蘇聯婚姻法的約束下于當晚不情願地返回家中。次次如此。只有一次亞歷山大消失了整整兩天時間。
——她想到了!
列娜激動地報出了一個名字:瓦連京.屠格涅夫。
“你們有查過這個人嗎?說不定亞歷山大就藏在他家裏!”
“他是誰?”謝爾蓋問。
“他的親弟弟。”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
“謝爾蓋,等我一下。”列娜說着把手機轉移位置夾在肩膀和臉頰間,走去開了門。是露西來送藥了。
列娜接過藥瓶對露西說,和運輸公司的協議書找到了,已經簽過字了,讓她幫忙看看還有沒有問題。
露西點點頭,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開始一頁一頁地審閱。列娜則回到窗戶邊,繼續和謝爾蓋通話。
她告訴他瓦連京是契科夫家的第二個孩子,不過天生智力障礙。父母覺得是個累贅就把他送給了村裏一戶沒有孩子的人家。後來契科夫一家搬去了城市,生活慢慢有了點起色。他們想要認回兒子但沒有成功。瓦連京不願意和抛棄他的家人相認。礙于父母離世前的遺囑,亞歷山大每個月會托人給弟弟一筆生活費,但幾乎從不和他見面。因為他覺得有個殘疾弟弟是件丢人事兒。
列娜把自己知道的一口氣全講了。就在短短幾個小時前她還從未想過她會主動跟謝爾蓋談及亞歷山大。然而終究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正是需要線索的時候,掖着藏着只會耽誤正事。再一次,她感受到了那種被命運推着走的無力感。
兩人談話的功夫謝爾蓋已經查到了亞歷山大弟弟的住址。他準備前去一探究竟。
“你帶配.槍了嗎?”
“放心,在身上呢。”
列娜再三叮囑他要小心。如今亞歷山大在她心中完全是個危險分子的角色。
“好。我們随時保持聯系。”謝爾蓋挂斷了電話。
列娜收起手機走到露西身邊。後者正在非常認真地閱讀上面的條款。
“你們剛才在聊什麽?”露西似乎是随口一問。
“一個朋友。他家裏的情況有點複雜。”列娜沒有特意瞞着她,但也沒有透露更多的信息。
露西繼續低頭檢查協議。又過了十分鐘,她揚起頭興奮地表示協議完全沒有問題(這就意味着那十萬美金的違約金會被退回來)。她的情緒感染了列娜。列娜也感到高興。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他們吃癟的模樣了!”露西說着站起身帶着協議離開了。
露西走後便是漫長的等待。兩個小時後列娜還是沒有等來謝爾蓋的消息,倒是露西又來了。這一次她來是想借用一下列娜房間的浴室。
“我去郵局的路上被濺了一身泥,結果回來花灑又壞了。這一天真是倒黴!”她向她抱怨。
列娜的心思全在手機上,只是象征性地安慰了幾句。露西看出她有點緊張,将放在桌上的藥瓶塞到她手上。
“嘉莉姐姐,別忘了吃藥。”說罷便拎着自己的東西進了浴室。
列娜低頭看看手裏的藥瓶,擰開、倒出兩粒放進嘴裏然後取來水杯——一切都和往常一樣。然而就在她把藥片吞咽下去的一瞬突然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照理說藥瓶第一次開啓的時候會有很明顯的“咔嗒”聲,然而這瓶打開的時候卻什麽聲音都沒有。
她下意識想去問問露西,但浴室的水聲阻擋了她的步伐。列娜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仔細看了看藥瓶上的文字,确定這和她之前吃的抗焦慮的藥是同一種。
應該沒什麽事吧?
她自我安慰道。
恰好這時手機響了。是謝爾蓋打來的。列娜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她接起電話,謝爾蓋的聲音傳來。
“嘉莉,我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