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013
第二天早上列娜吃過酒店供應的早餐和露西一起出了門。謝爾蓋的車子已經早早等在那兒了。
列娜準時來到藝術館,先是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從下至上參觀了一遍展館。館長到的稍晚一些。等他來了,工作才正式開展。
館長的秘書向列娜出示了一份打印好的日程安排,上面詳細地注明了她每天需要完成的具體內容。列娜這才得知雖然畫展從籌備到結束名義上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但實際上留給她的布展時間不足七天。這麽多事情要塞在這幾天內做完,其恐怖程度列娜實在不敢想象。不過來都來了。既然占着藝術家這個身份,她也只得硬着頭皮上。
第一天首要的任務就是選畫。因為列娜的作品都還沒運過來,所以播放的圖片都是掃描過的高清電子版。
一行人來到會議室。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露西和謝爾蓋。不過與在場其他人比起,兩人算是閑人。此次個人展列娜共準備了208件作品,經過6個小時的研究和讨論,共選出了164件,其中有27件是概念藝術。館長打算采用交互式投影技術讓參觀者切身感受藝術的涵義。考慮到畫作運輸途中可能出現的問題,又另選出15幅畫留作備用。
藝術館方面給了列娜很大的話語權。就算是有人覺得哪幅畫不合适也都客客氣氣地跟她商量。但是當某張畫有生.殖.器的作品呈現在大屏幕上時,列娜還是忍不住老臉一紅。
這是藝術。要用來辨證的角度看待。
她自我催眠,努力表現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周圍人倒是見怪不怪,甚至還有人表示出了對這幅畫作線條處理的喜愛。
“好了好了,這張就不要了。”
列娜一開口還是難掩慌亂。像這樣的畫出現了好幾次,到後來她都已經沒有勇氣去看露西和謝爾蓋的表情了。
然而與某些畫作帶來的羞恥感相比,選畫的過程更讓人頭疼:說多了怕露餡鬧笑話,講少了又顯得不夠積極配合。這其中的度很難衡量。列娜真想甩手交由藝術館方面的專業人士全權代理,但為了保住名聲她又不能真這麽幹。只好在讨論中盡可能操一些她惡補的行業術語,好顯得自己專業一些。整個上午,為了表現出一個藝術家該有的樣子,列娜絞盡腦汁。
本以為選完畫能喘口氣,誰知這邊剛一結束她就被帶去了工廠選畫框。
“雖然館內有一些标準框備用,但最好還是自己選配框型。因為畫框也是作品的一部分,是創作的延伸。我們的時間固然緊一些,但為了達到更好的效果,有些困難相信你能克服。”
臨別前,館長輕輕拍着列娜的手,笑的一臉慈祥。
列娜來到工廠,聽着負責人喋喋不休介紹畫框從材質、雕刻紋路到不同顏色燈光下呈現出的色澤效果。等她暈暈乎乎從工廠出來已經累的不想說話了。這時候再看謝爾蓋也沒了打心眼裏那種害怕勁兒。現在他在她眼裏也不過是一副長了腿的畫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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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已經晚上七點了。列娜随便對付了一口。飯吃到一半,館長的助理又給她傳來了幾十張設計出的概念海報供她挑選。列娜勉強打起精神浏覽了一遍,選出了兩張她喜歡的海報。
這邊反饋信息剛發出去,對方又立馬表示像紀念冊、邀請函、講解帖、廣告帖等等這些宣傳品的排版和布局同樣需要她審查,有不滿意的地方可以做一些改動。
看着手機上發來的好幾個G的壓縮包,列娜沒了點開的欲望。她拖着疲憊的身體敲開露西的房門,把手機扔給她回到房間鎖上門倒頭就睡。
隔天早上露西頂着黑眼圈出現在列娜面前。她向列娜抱怨她是選修過藝術相關的課程,但她的能力還不足以應付這麽多事務。不過當謝爾蓋來接她們的時候,她就又變得活蹦亂跳的。
第二天要做的挑選展廳以及布畫。根據正常安排今天應該是搬入日:把作品帶到展廳并選擇自己喜歡的大概位置。并同步設計好整個展區,确定每幅畫的位置。
可惜美國方面負責運輸畫作的公司還沒把畫送到。無奈之下,藝術館的工作人員只能把作品照片打印出來貼在模型裏,放在地上靠牆觀看整體效果以及整齊度。還要看顏色是否合适。
謝爾蓋不僅全程主動搬東西還幫忙舉畫,絲毫沒有架子。雖然他大多數時間都繃着一張臉,但偶爾也能在不經意間講幾句玩笑話。如果不是見識過上個世界的謝爾蓋的偏執,恐怕列娜真的會認為他是一個不錯的男人。
與之相反的是,露西對謝爾蓋很感興趣。總是圍着他轉,對他的一切都充滿好奇。午飯後的休息時間,列娜親眼看見露西向謝爾蓋撒嬌希望能參觀他工作的地方。雖然謝爾蓋沒有答應,但露西也不覺挫敗,反而跟沒事兒人似的繼續粘着他問東問西。
列娜隐晦地提醒她不要跟謝爾蓋走的太近。不想露西卻一點兒都不在乎,甚至表示自己對他有好感。
“你在說什麽呀!”列娜被她的話吓了一大跳。
“你才多大?”
“反正他又沒結婚。”露西無所謂地聳聳肩。當天的工作結束後她就約了謝爾蓋吃飯,不愧是實打實的行動派。
列娜不清楚露西晚上有沒有回酒店,不過第二天一早一切就有了答案:謝爾蓋開車來接她的時候露西已經在車上了。
列娜坐進去的時候露西正在低頭擺弄手機。她發誓自己絕不是有意偷看的,但還是無意間瞥見露西的屏幕停留在谷歌的界面上。搜索欄裏輸入的文字是:男人50歲還有性.功能嗎。
列娜覺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她看露西的臉色不太好,也沒好意思問。畢竟這是他們倆的私事。
謝爾蓋倒是氣定神閑地開着車,和往常一樣。甚至列娜感覺他有些莫名的愉悅。不一會兒,她的手機上收到了露西一連串的消息。她就坐在她旁邊,噼裏啪啦打了一大段話吐槽謝爾蓋昨晚的表現:開始的時候還算紳士,很照顧她。吃過飯邀請她去了他家裏,一起喝了點酒,言語間盡顯暧昧,暗示性十足。可露西洗完澡出來,謝爾蓋卻表示她可以睡卧室然後自己抱着被子去了沙發。
[可能他還是保守了點。]
列娜安慰她。
但露西不這樣認為。
[我都脫.光了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他還是不是男人啊?我覺得他就是不行!!!]
她接連打了三個感嘆號。
這很難評。列娜哭笑不得,只回了一個豎大拇指的表情符號。
可一走進藝術館的門兒,館長神情嚴肅地出現在她面前,瞬間沖淡了剛剛輕松的氣氛。他把列娜請進會議室對她說今天已經是布展的第三天了,畫還沒送到,嚴重影響到了進度。
列娜也很驚訝。她趕緊找來露西讓她幫忙查一下那批畫運到哪兒了。然而不聯系不知道,露西打了電話才得知那些畫竟然還沒出發!
因為列娜的大部分作品都上了保險,所以要走的流程就更為複雜。
運輸之前不僅要檢查畫作狀态,開書面的現狀報告,還要簽署知情協議。公司負責人稱他們早就把協議郵寄給了列娜,但她一直沒有把簽完字的協議寄回去。事情就這麽一直拖到現在。
當然,這不關列娜的事兒。涉及到雙方協議的時候她還沒穿越到這個世界裏呢。不過她注定得收拾前任列娜留下的爛攤子。
露西又立馬聯系了幾個在洛杉矶的人叫他們去列娜的工作室尋找。但一個上午過去了,他們翻遍了工作室還是沒有找到協議。這下子只剩下兩個可能了:一是協議被列娜弄丢了,二則是被她拿回了家。如果是後者的話,那大概率是随着火災燒成灰了。
物流公司了解到情況後立刻表示他們的合同都是一式一份,反過來讓列娜付一筆違約金才肯把畫送到俄羅斯去。還假惺惺大度地表示如果她能找到那份協議,他們會全額退回。那可是十萬美金啊,列娜氣的牙都要咬碎了。
禍不單行,晚些時候她又收到了聯邦稅務局的親切問候。身為美國公民,一生唯有死亡和賦稅不可避免。連上個世紀叱咤風雲的h.幫老大不納稅都被關進了監獄,稅務局無疑是最可怕的存在。
畫廊老板洗錢的事情牽扯到了很多與之有合作關系的藝術家。大部分人都被叫去配合調查。長長的一串名單,列娜的名字也位列其中。
露西倒表現的很冷靜。得益于她有和相關人員打過交道的經驗,經過多方面打聽、分析,她認為列娜的問題沒有那麽嚴重。因為列娜只是把畫賣給了畫廊,沒有參與過後續的拍賣流程。就算稅務局能耐再大,他們最多也只能查查她的賬幹不幹淨。加上醫院開出的病情證明,這樣一來列娜應該不需要回去面談。但身為她的代理人,露西就不得不出面接待稅務局派來的代表。為了防止工作室的賬目對不上,她還給她請了個不錯的律師随時待命。
晚上回到酒店,列娜幫露西收拾好了行李。兩人一時間都有些不舍。
“我走了,嘉莉姐姐你要照顧好自己。”
露西拖着行李箱朝出租車走去。沒走幾步她又回頭問列娜需不需要她帶點什麽回來。
列娜想了一會。
“那就幫我開點處方藥吧。”
這些天來她一直都在按時吃藥,為的是保證情緒穩定。
送走了露西,列娜感覺心裏空落落的。第四天幹活的時候列娜根本擡不起精神。連軸轉了三天,她已經很累了。
望着一副畫發呆的時候,謝爾蓋走過來遞給她一瓶水。
“你那個小助理呢?”
“她回美國處理點事情。”
“這樣啊。”
謝爾蓋的語氣似乎有點遺憾。
列娜搞不懂他和露西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不過她也沒閑心八卦。因為她的畫還沒有進行完最後的調整。
她擰開瓶蓋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差一點嗆到),放下瓶子又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只不過今天的她形只影單,連個給她出主意的人都沒有。列娜覺得壓力更大了。午休時她偷偷給自己加了兩片藥的劑量。這就導致整個下午她的腦袋都昏沉沉的。臨近三點,列娜終于支撐不住蜷縮在沙發上睡着了。
等她睜開眼睛四周已變得黑乎乎一片,安靜的可怕。只有不遠處一盞橘黃色的裝飾燈還亮着。
列娜從沙發上坐起來,發現身上多了件衣服。借着昏暗的燈光她認出那是謝爾蓋的西裝外套。而外套的主人就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聽到響動,他擡起頭望向她。
“醒了?”謝爾蓋站起身走到她身邊。
“幾點了?”
他看了眼腕表,“七點半。”
這個點兒藝術館早就閉館了。列娜擔心他們該不會是被鎖在裏面了吧。
“我和值班室的大爺說了。待會我們走的時候他會給我們開門。”
“大家下班的時候你幹嘛不叫醒我?”
“看你太累了,想讓你多睡一會。”
謝爾蓋的表情很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還想再待一會嗎?”
“不了,我們走吧。”列娜把外套還給謝爾蓋。他伸手接過搭在胳膊上。
閉館後走廊的燈光全部都熄滅了。只有拐角有應急燈泛起幽幽的綠光。謝爾蓋打開了手機上的手電筒照明。
他走的不急不緩(似乎是特地放慢了腳步),既不超前也沒有落後,盡可能和她的步調保持一致。列娜想起,每次出門亞歷山大都只顧着走他自己的路,把她和孩子遠遠甩在身後,心裏不禁泛起酸楚。
他們下了樓梯來到一樓大廳。謝爾蓋走去敲了敲值班室的門。片刻,一個老頭佝偻着從裏面走了出來。
雖然他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铄,說起話來也中氣十足。
“你們忙到這麽晚真辛苦啊!”
“還好還好,都是為了兩國的文化交流嘛。”面對長輩的問詢,列娜乖巧地笑笑,應和了幾句。
老頭掏出遙控器對着大門按了一下。伴随着機器啓動的轟鳴聲,大門緩緩升起。夜風撲面而來,夾雜着絲絲涼意。謝爾蓋把手裏的外套披到她肩上。
他裏面只穿了件襯衫。列娜剛要拒絕便聽見他說,“披着吧。你剛睡醒,別着涼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來俄羅斯真的只是為了辦畫展嗎?”
謝爾蓋說着,看似随意地幫她整理了一下外套的領子。他的手溫溫的,劃過她的頸部,停頓了幾秒。有點癢,列娜畏縮了一下。
“你說什麽?”她有點愣神。
謝爾蓋沒有接話。他只說讓她原地等他一會兒,自己則轉身去停車場取車去了。
他将列娜送回酒店。在門口把人放下便一腳油門開走了,似乎還有急事的樣子。列娜往回走了幾步才後知後覺身上還披着他的外套。
“科斯傑科!你的衣服——”她回頭望去,黑色吉普早已融入車流看不見了。她只得暫時把外套帶回了房間。
晚上列娜躺在床上沒來由地開始想象這樣一幅畫面:一間小卧室裏,她閉着眼躺在床上。不明亮的小橘燈懸在頭頂,影影糊糊映出她的輪廓。在她的身旁或是對面椅子上坐着她的愛人。他給她足夠的時間休息,默默陪伴直至她醒來。那種氛圍是如此靜谧,讓人安心。僅憑想象,她整個人都随之變得放松。
臨睡前列娜留了一盞臺燈,但卻找不到那種感覺。由此看來,給她帶來安全感的不是燈而是人。
周六不需要工作。本來想好好睡個懶覺的列娜大早上就被手機鈴聲吵醒。她憑着感覺摸到了手機把它送到眼前,勉強睜開一條小縫。只見屏幕上的來電備注寫着:謝爾蓋.科斯傑科。
列娜将手機調成靜音翻了個身繼續睡覺。但手機仍在震動。她這才不情願地接起電話。
“什麽事?”她含糊道,把手機放在枕邊重新閉上眼。
“你有沒有看到我的U盤?”謝爾蓋的語氣聽上去很急。
“沒見過。你再好好找找吧。”列娜說着打算挂電話。
“等一下!”
謝爾蓋說他記得他把東西放在西裝外套裏了,希望列娜能幫他翻翻看。
列娜嘆了口氣,慢慢坐起來挪了挪身子,伸手夠到她昨晚疊好放在床頭櫃上的外套。
“什麽都沒有嘛……”她伸手拍了拍左右兩側的口袋嘟囔道。如果口袋裏裝了U盤,那種墜感她昨天就應該能察覺到。
“三個口袋你都翻了?”謝爾蓋問。
“哪來的第三個口袋呀?”
經過他的一番指導,列娜發現西裝內側确實如他所說有一個隐蔽的口袋。她拉開拉鏈,一個銀色的袖珍U盤就靜靜地躺在裏面。
“找到了。”
“那就好。”謝爾蓋在那頭松了口氣。列娜聽見他那邊很吵,時不時有“砰砰”的響動。
經過謝爾蓋這一折騰,她也清醒了大半。好歹人家昨天借外套給自己,看在他這麽着急的份上,列娜決定親自把U盤給他送過去。謝爾蓋給了她一個地址。列娜從床上爬起來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發了。
出租車将她載到了目的地。這裏是一個射.擊俱樂部。
列娜找到謝爾蓋的時候他正戴着護目鏡和耳塞神情專注地盯着靶子。不停地扣動扳.機,沒有絲毫的猶豫和遲疑。靶子上的中心位置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彈.孔。連開十槍,全部十環。
列娜看在眼裏,不由得心生敬佩。謝爾蓋注意到了她。他放下槍,摘下耳塞走了過來。
“喏,給你。”列娜掏出U盤交到他手上。又把裝着西裝外套的袋子也一并遞了過去。
謝爾蓋接過袋子,把U盤收進口袋。“非常感謝,嘉莉小姐。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
“噢?是什麽機密文件嗎?”
謝爾蓋舔了下嘴唇,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不。是我的季度工作總結。要是丢了那幾千字就白寫了。”
列娜沒想到他會這麽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番話。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真沒想到平日裏威風堂堂的聯邦安全局少将也是要寫報告的。”她笑着打趣道。
謝爾蓋也笑了。他問她想不想打.槍。他向她介紹這個射擊場是安全局退休了的老探員開的,配備各種類型的槍.支,他的同事很多都喜歡來這裏訓練。
列娜看着周圍練習射擊的人有些躍躍欲試。但真正準備開.槍的時候她還是免不了一番緊張。
“你太緊張了。”謝爾蓋說,“手腕放松,拇指也放松。手臂別抖,左手握住。好,可以開.槍了。”
列娜扣動了扳.機。手.槍的後坐力不小,連帶着她的手腕向後扭了一下。
謝爾蓋示意她後退幾步看頭頂的實時屏幕:彈.孔出現在了七環的圈內。
“你剛才的位置有一點偏高了,再低一點的話應該能拿到八環。”
他指着屏幕為她講解射擊技巧。列娜聽的很認真。然而第二次實踐的時候卻直接脫了靶。
列娜有點小窘迫。
“沒事的。”謝爾蓋安慰她,“我幫你扶着,別慌。”
這一次他控制着槍.體幫她調整了角度才讓她開槍。
“很好!八環偏下,再來一次。”
有了謝爾蓋的指導,列娜接連打出了五個八環和兩個九環的成績。最後一次更是直接拿到了十環。
列娜興奮極了。她問謝爾蓋這裏是否允許拍照。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列娜對着她在靶子上留下的彈.孔拍了一張發給露西。露西很快回複了她。
謝爾蓋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他收到了一條來自某個號碼的短信。他的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不動聲色地走到一邊背對列娜點開了對話框。
對方發來的消息是:她是我們要找的人嗎?
謝爾蓋抿起嘴唇。半晌,他作出了回答。
[我想我知道她是誰了。]
謝爾蓋回完短信收起手機回到列娜身邊問她想不想試試沖鋒.槍,雖然要承受的後坐力會略大些。不過打.槍嘛,本就是重在體驗。
列娜很快發現沖鋒.槍的難度系數更大。每打出一發子.彈,她的身體就會因為後坐力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即便是帶了耳塞,也會受到極其強大的沖擊。而且沖鋒.槍的槍.體相當有分量,舉一會兒手臂就會發酸。有幾次彈.殼飛到她的衣服裏。溫度非常高,把她燙的夠嗆。
第二天列娜的整條胳膊都擡不起來。好在露西告訴她畫已經送去工廠裱框了。工作室的賬目也沒什麽問題,不出意外的話她能趕在開幕當天回來。
露西的話給了列娜一顆定心丸。她終于能睡個安穩覺了。
新的一周開始了。距離開展還剩不到三天。
列娜來到藝術館的時候畫都已經到了。工人們小心翼翼地拆開外部用于固定的繩子和膠帶,撕開最外層的聚乙烯包裝紙和第二層的瓦楞紙,最後褪下四角有緩沖能力的墊料,擡起畫作将它們搬到選定好的位置上。
這個過程不需要列娜做什麽。她就坐在走廊上的椅子刷刷手機,清閑的不得了。
謝爾蓋走過來問她在玩什麽,順勢在她身邊坐下。
“消消樂。”列娜繼續滑動屏幕消除着同顏色的方塊。她最近迷上了這種類型的小游戲,随時随地可以開一局,非常方便。
“今天中午有空嗎?”
“怎麽了?”列娜放下手機看向謝爾蓋。
“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
“暫時保密。”
什麽嘛,搞的神神秘秘的。
列娜假裝板起臉,“不去。”低下頭繼續消消樂。謝爾蓋很快便坐不住了。
“你真的不去?”他湊近了一些。
見列娜不搭理他,他又說,“我給你準備了驚喜。可別後悔。”
列娜決定逗逗他。她故作為難地表示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工作時間翹班不大好。
謝爾蓋想了一下。
“那我就說有特別行動需要你配合。怎麽樣?”
“濫用職權。”列娜憋笑道。不過還是松了口,“好吧,我想早退兩個小時應該沒問題。”
她倒想看看有什麽驚喜在等着她。反正今天的重點是試展。大致步驟就是打洞、挂畫、打開燈光看效果,最後再最後用激光矯正一次。若是有什麽技術問題,館內的工作人員也能處理。
三點一到,列娜就和謝爾蓋溜出了藝術館。以往她下班的時候天早就黑了。今天頭一次見到太陽,列娜心情不錯。
随着街道兩旁的建築愈發眼熟,她心裏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想。不過也只當是自己想多了。但當謝爾蓋把車開進她父母所住的小區時列娜終于不淡定了——這算哪門子驚喜,明明是驚吓。
“你要把我送去我爸爸那兒?”
“放心吧,你父親這個點兒不在家。”
列娜的心瞬間慌了一下:他該不會是跟蹤調查她爸爸了吧。
“你怎麽會知道?”她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和剛才沒什麽兩樣。
“因為我約了他釣魚。”謝爾蓋微微一笑。
列娜松了口氣,贊許道,“這個借口不錯。”
車子繞過花壇拐了個彎,在4號樓前停下。謝爾蓋回頭看向列娜。
“你上去吧。不是說想媽媽了嘛。”
列娜點點頭,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謝謝你,你的驚喜我很喜歡。”
“不客氣。”
謝爾蓋說罷下了車,繞到車後打開了後備箱。列娜随意瞥了一眼,見裏面躺着兩根魚竿還有一些零碎的漁具。
“不是,你還真跟他去釣魚啊?”
“當然了,我這人說話算數。”
列娜一時間不知道該擔心誰比較好。沉默片刻,她問他,你帶配.槍了嗎。
“問這個幹嗎?”
列娜支支吾吾地表示她父親脾氣是不怎麽好,但是有話好好說,千萬別沖動。
“難道你覺得我會對你父親做什麽?”
謝爾蓋哭笑不得。他對她說,現在可不是70年代的蘇聯,我們不會随随便便對任何一位公民開槍的。
列娜欲言又止。謝爾蓋擡手看了眼表對她說道,“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我待會兒會把你父親平安送回來的。”
謝爾蓋重新坐了進去把車開走了。列娜站在樓口遲疑了一會最終還是選擇了上樓。她走到門前按響了門鈴。
“誰啊?”
聽到母親的聲音,列娜的心劇烈地跳動。
“是我,列娜。”她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發顫。
片刻之後門開了,那張熟悉的、令她魂牽夢萦的面龐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眼前。列娜貪婪而又小心翼翼地仔細端詳着母親:與印象中的模樣相比眼角的皺紋更深了,但眼神還是那麽充滿慈愛。光是被她注視着就會讓人感到安心。此刻她沖她溫柔地笑着,招呼她進來。
淚水模糊了視線,列娜再也抑制不住對母親的思念之情,一頭撲進了她的懷裏。
“媽媽我好想你……”她哽咽道。感受到母親的懷抱如此溫暖如此真實,多日來壓抑在心頭的痛苦和委屈噴湧而出。列娜放聲大哭。哭的整個人都在顫抖。
母親輕輕拍着她的背,不斷安撫她的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列娜才止住了哭泣。
明明這麽大的人了,卻哭的跟個孩子似的,列娜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別過臉去,抹了把眼淚。
母親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上次看到你發INS的時候頭發還是金色的,怎麽這麽快又染回來了?”
還是熟悉的念叨,列娜破涕為笑。
“傻笑什麽呢?我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染的這麽頻繁,會傷身體的。”
“好。媽媽,都聽你的。”列娜拉起她的胳膊蹭了蹭。下一秒她意識到自己這是在撒嬌,突然有點難為情。
小的時候列娜是和父親一樣的金發,随着年齡的增長,發色漸漸變深成了和母親一樣的棕色。而且她的五官輪廓也更像母親。尤其是她們都有一雙溫柔而略帶憂傷的淺灰色眸子。
“瞧我都忘了!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給你洗點水果。”母親說着朝廚房走去。列娜立馬跟了上去,幾乎是臉貼着她的背走。
“多大人了?還這麽黏糊?”母親騰出一只手拍了她一下。“放手,不然我怎麽洗水果?”
“不嘛不嘛。”列娜厚着臉皮從後面抱着母親的腰不放。撒嬌固然羞恥,不過這玩意可是會上.瘾的。
“看給你閑的,那你自己弄吧。”母親抽出一旁的水果刀遞給她。
列娜知道自己這是遭到了母親的嫌棄,只得老老實實接過刀。不過母親也并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她身邊陪她聊天。
“爸爸最近怎麽樣?”列娜邊洗水果邊問。
“他呀,好的不得了。”母親撇撇嘴,立馬換了副語氣,“說起他我就來氣。跟頭倔驢似的。你說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怎麽能說趕人就趕人呢?要不是昨天你同事給我打電話,我都不知道你來過了。”
“我同事?”列娜動作一頓。該不會是謝爾蓋.科斯傑科吧?
母親回憶了一下,“名字跟你爸一樣的那個,說話挺有禮貌的,口才也不錯。”
“他都跟你說了什麽?”列娜有些緊張。
“他說你一直很想我們,希望我們能和你見上一面。好好溝通,把隔閡和誤會都解開。”
沒想到謝爾蓋會為她做到這個份上,列娜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動。在和亞歷山大的那段婚姻關系中她永遠是付出和妥協的一方。
“對了,那個謝爾蓋和你……”
列娜條件反射否認道,“我們沒有!”
她加快了手裏的動作,內心并不平靜。對她來說,冷漠和忽視尚可忍受,但突然有人對她表示關心,對她好,她反倒招架不住,不知所措了。
好在母親轉移了話題。她說她現在學會了上網。沒什麽事就在網上搜索列娜的消息。不僅知道列娜回俄羅斯辦畫展的事情也知道她位于洛杉矶的房子發生了火災。
“人沒事就好。我叫你爸把你房間收拾出來了。你今晚可以睡在這兒。”
列娜簡直是受寵若驚。
“爸爸他同意了嗎?”
“他敢不同意?”
果然這個家還是母親說了算。
母親還說,雖然他們在她去美國後搬過兩次家,但還保留着她的全部私人物品。
列娜把水果切完裝盤後跟着母親走進了屬于她的房間。她在裏面轉了一圈,發現床角堆着一摞美漫雜志。她拿起最上面的幾本翻了翻,裏面有一部連載漫畫的作者署名是嘉莉。但是劇情并不連續,中間斷斷續續少了好幾期。
“那幾期的內容你爸接受不了就給撕了。”母親說。
列娜聽罷默默把漫畫塞了回去。
她們回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手拉着手,肩靠着肩,聊起以前的事,只是和列娜親身經歷過的略有不同:在她一年級的時候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發生爆.炸,他們一家搬到了莫斯科。列娜也因此轉學到了新學校。她從小就喜歡畫畫,初中畢業後更是直接進了藝術學校。
電視機旁邊的玻璃櫃裏還陳列着列娜從小到大得過的獎狀和獎杯。如此看來她是有一定的繪畫實力。
“算起來你已經離家十年了。”母親很是感慨。她嘆了口氣,握起列娜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其實我們也不是真生你的氣,娜娜。你跟你爸一樣的倔。我們只是擔心你這樣的性格一個人在外面受委屈。還有就是,”
母親斟酌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有什麽事跟媽媽講,不要總憋在心裏,憋出問題就不好了。我們怕你畫的一些東西會對你造成不好的影響。還記得心理科的卡佳阿姨嗎?她最近也退休了。這個周末我帶你去見她,咱們一塊聊聊天好不好?”
列娜趕忙向她保證那些只不過是迫于生計之舉。她的心理很健康,不需要看心理醫生。
列娜費了番口舌,母親總算是取消了帶她去見卡佳阿姨的計劃。說來她還沒看過另一個自己畫過的情.色漫畫。她突然有些好奇她到底是畫了多麽炸裂的東西,以至于爸媽覺得她不正常。
眼下母親又講起父親的糗事。
“你知道的,他英文不好,以前就是,外國的文獻資料都看不懂。你出版第一本漫畫後他第一時間托認識的人從國外買了回來。他都沒覺得封面的角色穿的那麽少不對勁就屁颠屁颠把漫畫拿給研究所同事炫耀。人家不笑話才怪呢。”
“他呀,就是死要面子嘴硬。”母親評價道。
“總是拿你入了美籍的事說事。你是美國人又怎樣?就算天塌下來,說到底你還是我們的女兒。”
列娜回握了母親的手。握的緊緊的。
母親今年年初也從醫院退休了,沒事喜歡養點花草或是和她以前的同事偶爾聚聚。父親則沉迷于釣魚。
“真好啊。”列娜發自肺腑地為父母的晚年生活感到高興。不過說到釣魚,她不免又緊張起來。她掏出手機給謝爾蓋發了條短信,後者很快回複他們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
五點一刻,敲門聲響起。安東諾夫風風光光地回來了。一進屋就迫不及待展示他的戰利品:五條鲫魚。看着個頭都不小。
“可以呀!往常你能釣到兩條小魚仔就不錯了。”母親笑的別有深意。
“伊琳娜,那你看看。”安東諾夫驕傲地昂起頭。他轉過臉,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列娜。
“诶呦,這不是咱們家的大藝術家嘛。”
安東諾夫朝她走過來。列娜不由得又緊張起來。他走到她面前停下。離她如此之近,近到她都能清晰看見他泛白的鬓角。
安東諾夫吞了口口水,表情有些不自然。
“以前的事情就過去吧。咱們父女倆抱一個。”
他張開雙臂,列娜立馬撲了上去。
“爸爸!”
安東諾夫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娜娜,歡迎回來。”
一切盡在不言中,列娜和父親用一個擁抱達成了和解。
“給你送回來的那個小夥子走了嗎?”母親問。
“應該還沒走吧。他說待會兒好像還得送娜娜回酒店。”安東諾夫摸了摸下巴。
“爸爸,我今晚可以住在這裏嗎?就一晚。”列娜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指。
“你媽同意就行。我沒意見。”
“好。那我下去跟他說一聲。”列娜點點頭,穿上鞋下了樓。謝爾蓋的黑色吉普就停在樓口。她走過去輕輕扣了下車窗。
車窗降下,露出謝爾蓋的臉。
“聊的怎麽樣了?”他問。
“非常好!爸爸媽媽願意重新接納我了。”列娜說起這話忍不住又高興地笑了。
“科斯傑科,真不知道該怎麽謝你!”
“客氣了,嘉莉小姐。你可是幫了我大忙。”
“我有嗎?”列娜産生了懷疑。
“當然了。”
迎着謝爾蓋肯定的眼神,列娜差一點就覺得自己真的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他們聊了幾句列娜這才想起正事來。她告訴謝爾蓋她今晚要留在這裏,就不回酒店了。
“沒問題,我明早來這兒接你。”他爽快地應了下來。
雖然希望謝爾蓋能早點回去休息,但列娜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他是怎麽說服她父親的。
“你爸爸剛才回來說他釣到了幾條魚?”謝爾蓋反問。
“五條。怎麽了?”
“實際上他今天一條都沒釣到。”
列娜驚訝地挑起眉。謝爾蓋繼續說道,“我和他打了個賭。如果我釣到的魚比他多他就必須認你這個女兒。”
列娜似乎明白了。
“所以那五條魚其實是你釣到的?”
“那倒也不是。”謝爾蓋實話實說,“是我從市場上買的。”
說罷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來。列娜也笑了。
他們的目光在空氣中短暫地發生了碰撞又分開。四目相對的一瞬,一種朦朦胧胧的微妙感覺在他們之間滑過,像是某種暗示。列娜忽然驚着了,慌忙錯開了視線。
有那麽一刻,他們伫立于彼此心靈的大門前,擡起的手又垂下。
列娜定了定神。
“晚安。”她說。
“晚安。明天見。”
謝爾蓋的聲音裏染上連他自己都不易察覺的溫柔。
他們互道晚安後便分別了。一個向左,一個向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