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013
生命就像一輛翻離道墜入深淵的卡車,或遲或速。列娜想她終于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了。
眼下謝爾蓋朝她伸出的手已懸在半空有一會兒了,再讓人等下去實在不夠禮貌。經過短暫的思想掙紮,列娜勉強回握了他的手。掌心的溫度傳遞到指尖,她不得不承認,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個活生生的人而非鬼魂和幻覺。
“麻煩你送嘉莉小姐去到她下榻的酒店。地址知道的對吧?”館長問。
“知道。”謝爾蓋颔首。
“辛苦你了,科斯傑科少校。”館長笑眯眯地看向列娜,“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我們明天藝術館見。”
“等一下!”列娜趕緊叫住他。
“你是想問行李的事兒嗎?已經送去酒店了。”
“不是的。”列娜慌忙解釋。
“那就是對安排有不滿意的地方喽?”館長向她投來狐疑的目光。與此同時,列娜感覺謝爾蓋也在注視她,頓時緊張起來。
“也不能這麽說。”她讪笑着把館長拉到一邊,又不放心地瞥了謝爾蓋一眼才小聲說道,“叫一位少将來保護我的安全是不是有點……呃……”她搜腸刮肚,試圖尋找一個較為委婉的詞彙來表達。館長卻擺擺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我理解你的顧慮,嘉莉小姐。但這是市長的安排。知道您在美國有一些小麻煩,叫我們無論如何一定要保證你的安全。”
很顯然館長說了不算,列娜只得把剩餘的話憋了回去。然後目送他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下上了轎車。
館長走後列娜才想起露西來。她四處張望,卻沒有看到後者的身影。
“在找你的助理嗎?”謝爾蓋悄無聲息走到她身後突然開口,吓了她一跳。
列娜猛地回身,對上謝爾蓋的視線,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Advertisement
“是、是的,我在找她。”她結結巴巴地說。
“她已經在車上了。”他擡手指了下身後的黑色吉普。動作頓了一下,偏過頭直勾勾地盯着列娜。片刻,他用一種肯定的口吻說道,“你在害怕。”
“我沒有!”列娜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雖然她的模樣沒什麽說服力,但謝爾蓋似乎對此并不在意。
“那就上車。”他輕飄飄地留下這一句,轉身朝吉普車走去。列娜別無選擇,只能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列娜鑽進車後座的時候,露西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見列娜進來,她朝她伸出手。
“手機借我一下。”
列娜不明所以,但還是摸出手機遞了過去。露西娴熟地解鎖、打開相機找好角度對着車窗外咔嚓咔嚓拍了幾張。
列娜好奇地湊過去,看着露西點開她的社交賬號,上傳了剛剛拍的照片又快速編輯了一段文字發布出去,眉頭都沒皺一下。再一刷新界面,彈出照片并配文:美麗的莫斯科!
看看窗外蕭索的街道,再想想洛杉矶的繁華,列娜不得不佩服她睜眼說瞎話的能力。這還沒完,露西又點開她的頭像查看起什麽來。
“嘉莉姐姐,你是不是又背着我拉黑人了?”她突然問。
“我沒……”列娜本想否認,但為了不引起懷疑只得認下了。
“對不起。”
露西無奈地表示,只需要挑幾條友好的評論回複就好。
鑒于她是商學院出身,主修市場營銷,列娜覺得自己還是閉嘴比較好。而且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嘉莉的賬號一直都是露西在打理。
餘下的時間露西都拿着她的手機認真翻看留言,偶爾挑一兩條回複簡短的文字或表情。列娜無事可做,把頭扭向窗外。整潔平坦的街道還有高高挂起的旗幟和标語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落後的城市。就連那些高聳的建築在午後慘淡的陽光的照射下都略顯破敗。
遇到紅燈的時候車子停下。幾個行走的年輕男女戴着耳機嬉笑打鬧着經過。兩個女孩染了粉色的頭發,其中一個男孩露出的手臂上還紋着紋身——這在蘇聯是絕對禁止的。想來這便是巴沙生活過的世界。
這裏沒有那種令人窒息的莊嚴肅穆的氛圍(宛如無時無刻籠罩在蘇聯人頭頂的陰雲),列娜感到慶幸。只是想到巴沙,列娜的心情沉重了幾分。連帶着,她又想起了那個死去的男人。
列娜擡眼,通過後視鏡偷偷打量這個世界的謝爾蓋。他已不再年輕,但面部的線條仍流露出一種剛毅威嚴的味道。與先前她認識的謝爾蓋不同,他的眼神并沒有記憶中時刻透出的陰鸷,身上也沒有那掩蓋不住的戾氣。
當然,這也可能是他的僞裝。列娜對自己說,對待他這樣的危險人物,必須要時刻警覺才是。
半個小時後黑色吉普在麗笙藍标奧林匹斯基酒店門口停下。立馬有酒店的工作人員小跑過來幫她們拉開車門。
到此謝爾蓋的任務便算是完成了。露西倒是一點兒都不怕他,笑着和他揮手告別。列娜也不是沒有禮貌的人,她也對謝爾蓋說了聲“謝謝”才下車。謝爾蓋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等她把車門關上,車子便開走了。列娜松了口氣。可想到接下來的一個月都要免不了和謝爾蓋接觸就不由得發愁。
“想什麽呢?”
露西過來親昵地拉起她的胳膊,兩人走進酒店。在前臺遞來的登記表上簽了字拿到房卡,然後由服務生帶領向電梯走去。邊走邊向她們介紹酒店設有24小時前臺、隔音客房和免費WiFi。餐廳每日提供自助式早餐,即可以選擇到餐廳美餐,也可以待在房間裏享受酒店的 24 小時送餐服務。
“聽上去不錯。”露西接話道。列娜相信無論遇到什麽情況她都是最能活躍氣氛的那一個。
電梯在五樓停住。她們穿過走廊,去到各自的房間。露西的房間就在她的斜對面。
“拜拜嘉莉姐姐,晚上見!”露西朝她揮揮手,轉身走了進去。
列娜刷了卡推開房門。幾個行李箱已經整齊地擺在門口了。她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又走到窗邊朝外望去,正好能看到和平大街的牌子。
雖然是五星級酒店,但環境設施跟艾爾莎的豪宅比還是差遠了。
她評價道。突然被腦袋裏冒出的念頭吓了一跳,列娜不由得反省自己的思想是不是遭到了資本主義的腐蝕。
不過反思只持續了一會。因為她有很多衣物要收拾。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艾爾莎給她添置的。她現在還記得啓程的前一天艾爾莎拖着她去商場瘋狂買買買的情景(甚至還刷爆了一張卡)。
“嘉莉,瞧瞧這件香奈兒小黑裙,讓那些俄羅斯妞都羨慕嫉妒恨去吧!”
想起艾爾莎明豔的笑容,列娜打了個寒顫。
等她把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時間也到了五點。列娜有些累,去浴室沖了個涼然後在床上趴下,拿起手機擺弄起來。先是刷了一會推特,又在油管的推薦欄裏随便點了一個視頻看。最近由于她頻繁搜索各種抽象藝術,首頁全是這類視頻。
看着看着她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既然這個世界有另一個自己也有一個活着的謝爾蓋,那為什麽不能有她的父親呢?
列娜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調出手機上的聯系人仔細查找起來。可從頭翻到尾都沒有找到父親或是爸爸的備注,甚至連安東諾夫這個姓氏都不曾出現過。
列娜再度陷入了深深的迷茫——難道父親已不在人世了?
正在糾結之際,敲門聲響起。她走去開門,露西從外面探進來一個腦袋,表示她還從未吃過俄羅斯的食物,待會一定要好好嘗嘗。興奮地說個不停。
列娜打斷了她的絮語,問她有沒有她父親的聯系方式。露西眨巴着眼睛想了一會報出一串數字。
列娜慌忙撥通了號碼。雖然電話被轉到了語音留言,但聽到父親的聲音無疑是給了她一顆定心丸——至少這表明他還活着。
“謝謝你露西。”她由衷地對她道了謝。
“嘉莉姐姐你客氣了。”露西笑着向她發出晚餐邀請。列娜卻犯了難。她知道這是露西期盼已久的,但她現在更希望盡快見到父親,只能滿懷歉意地回絕了。
露西明顯有些失望。不過她也沒說什麽,只是把和列娜去餐廳一起吃飯的計劃改成了待在房間裏獨自用餐。
露西走後列娜披了件外套,顧不上吹幹頭發就急匆匆乘電梯下樓。還沒走近大廳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
列娜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她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謝爾蓋依舊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他甚至還把西裝換成了夾克衫。列娜下意識想要躲開他,可通往外面的路怎麽也繞不開大廳。
或許可以從後門溜出去。她心想,正準備找個工作人員問一下,謝爾蓋發現了她。見他起身朝自己走來,列娜吓的僵硬在了原地。
“嘉莉小姐。”他開口便是問她要去哪兒。
“我出去随便轉轉。畢竟好久沒回來了。”列娜勉強扯出一絲假笑。
“我送你吧。”他說,帶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不。不需要。”
列娜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推開他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謝爾蓋似乎也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接,一時間沒有動地方。
嘿嘿。我剛才簡直酷斃了。
列娜走出旋轉門,暗自為自己鼓掌。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好幾眼,确認謝爾蓋沒有跟上才徹底放下心來。她在路邊叫了輛出租車,報出父親所在研究所的名字坐了進去。如果她夠快的話就能在下班前見到他。
倘若順利的話,他們父女倆還能一起聊聊天,共進晚餐。
如此想着,列娜不禁有些飄飄然。
然而一切美好幻想都在她被告知父親已經退休的一刻破滅了。這裏與蘇聯制.度不同,男性到了60歲就可以退休而非必須工作一輩子。謝爾蓋.安東諾夫在這個世界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工程師,沒有拿過諾貝爾物理學獎。不過列娜并不在意,只要父親健健康康就好。
好在他以前的同事給了列娜一個地址,告訴她安東諾夫老兩兒口就住在那裏。這就意味着不僅是父親,母親也還活的好好的。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驚喜列娜幾乎要暈厥過去。
媽媽沒有死!她還活着!還活着!
列娜無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跑出研究所,奔向路口。連打車伸出的手臂都在顫抖。
此刻馬路上的出租車少了許多。路過的幾輛都載有乘客。列娜捏着寫有父母住址的字條心急如焚。
就在這時黑色吉普穩穩地停在她面前。車窗降下,露出謝爾蓋不茍言笑的臉。
列娜真想撒腿就跑,但又覺得這樣既輸了氣勢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一時間拿不準自己該怎麽辦。
“麻煩你快一點,這裏不讓停車。”
謝爾蓋的表情有些不耐煩。
列娜的內心掙紮了一下,最終還是上了他的車。只因她想快一點見到父母。
“要去哪兒?”謝爾蓋回頭看向她。
列娜只念出了紙條上小區的名字,并未告知到後面具體的門牌號。她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謹慎,可謝爾蓋卻像早就洞悉一切般識破了她的目的。
“你要去看父母嗎?”
他随口一問,列娜卻如臨大敵。無數不好的念頭在腦海中閃過,她抓着座椅的手因用力而關節泛白。
見列娜沒吭聲,謝爾蓋又說那一片居民區基本上住的都是退休了的老年人。說這話的時候他專注于駕駛,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列娜悄悄松了口氣。
看來是誤會他了。她自我安慰,畢竟克格勃出身的人的洞察力要遠超于常人。
“嘉莉小姐。”謝爾蓋再度開口,讓她把他當成司機就好,不要有那麽多的顧慮。況且這個點兒正是大家吃飯的時候,當然不好打車。
可列娜哪敢把他當司機使喚?她不好說什麽,只能幹笑兩聲。或許是謝爾蓋看出了她的敷衍,沒再繼續尋找話題。兩人就這樣陷入到一種微妙的沉默當中。
車子很快到達了小區。列娜叫他在門口把車停下。謝爾蓋照做了。
“你回去吧。我待會兒和父母吃飯,搞不好還會在留一晚。”
列娜對他道了謝,推開車門就要下車。
“你和你父母關系很好?”謝爾蓋突然問。
“當然了。”列娜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謝爾蓋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可惜列娜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爸爸媽媽。她急吼吼地進了小區,擔心謝爾蓋跟蹤她,特地繞了好幾圈才走進第四幢樓裏。
小區門口黑色吉普還停在那兒。謝爾蓋沒有立刻離開。他兀自坐了一會兒,從儲物格裏拿出一個牛皮紙檔案袋打開,抽出裏面的表單。那上面清清楚楚記錄着列娜的全部個人信息。父母住址那欄準确無誤地标着:維埃絲小區4號樓5單元5樓1號。
“4號樓,5單元5樓1號。”
他自言自語。走下車,整理了一下外套然後走進小區。
謝爾蓋不緊不慢地走着,還饒有興趣地觀察不時從身邊經過的住戶。通過樓側面挂的牌子,他很容易找到了列娜父母居住的那棟樓。他在樓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通過樓梯朝樓上爬。
剛走到3樓的時候謝爾蓋便聽到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而且聲音愈發的大。很顯然樓上的人正奔他而來。
他擡頭朝上面張望。下一秒,列娜一臉慌張地出現在視野裏。她看到他,立刻宛如看到救星似的朝他跑來。
“謝爾蓋!救我!”
她大喊,快速躲到他身後,緊抓着他的外套不放。随後一個端着獵.槍踩着拖鞋的男人氣勢洶洶地追到謝爾蓋面前。在有關列娜的那份檔案裏有他的照片。謝爾蓋認出了他:列娜的父親,謝爾蓋.安東諾夫。
“謝爾蓋?什麽人嘛,跟我一個名字。”安東諾夫打量擋在列娜前面的陌生男人片刻,不屑地哼了一聲。
“你好,我是聯邦安全局偵查處的謝爾蓋.科斯傑科。”謝爾蓋從懷裏掏出證件展示給他看。
安東諾夫立馬換了副笑臉。
“同志,你是來逮捕她的嗎?”
他握起他的手,滿臉期待。
謝爾蓋微微一笑,把手從他手中抽離。
“事實上,我的職責是要保護您女兒的安全。”
“女兒?我可沒她這個女兒!”安東諾夫的情緒激動起來。
“好好的俄國人不當,偏要跑去美國!不知廉恥的家夥!整天畫什麽裸.男.裸.女,我和她媽.的臉全被她給丢光了!”
他掰着手指頭細數列娜的種種“罪行”,氣的漲紅了脖子。
“要是放在以前,在蘇聯,像她這樣的人就該槍.斃!全部都槍.斃!”
安東諾夫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又對着謝爾蓋忿忿道,“瞧瞧,我們納稅人到底養了一群什麽玩意?拿着我們辛苦賺來的錢卻做這種讓人笑掉大牙的事兒!”
“爸爸!”列娜趕忙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同時她也感到莫名的委屈。
“我只是想看看媽媽而已……”她從謝爾蓋身後露出個腦袋,怯生生地說。随即遭到父親的訓斥。
“你媽心髒本來就不好,不見你還能多活幾年!”安東諾夫吼道,又沖着謝爾蓋咆哮。
“滾!你也給我滾!都給我出去!”
看着暴怒的父親,列娜真怕他哪句話說錯惹來殺身之禍。她趕忙扯了扯謝爾蓋的衣角哀求道,“走吧,我們快走!”
兩人出了樓,列娜提心吊膽偷瞄着謝爾蓋的臉色,小心翼翼地為父親解釋。
“你別生氣,我爸爸他……呃,他就那樣子。”
“我沒有生氣。”謝爾蓋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不是說你們父女倆的感情很好嘛?”
列娜一時語塞。她現在可算明白為什麽手機裏沒有留存父母的電話號碼了。
“吃晚飯了嗎?”謝爾蓋又問。
吃個.屁.的晚飯。
列娜诽腹,沒吃槍.子就不錯了。
她垂頭喪氣地坐進車裏,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等車子拐入一條昏暗的小巷,她才意識到這不是回酒店的路。
“你要幹什麽!放我下去!”她驚慌失措,拼命扭動車門把手卻發現上了鎖。
謝爾蓋把車靠邊停穩後轉過臉看向列娜。表情很是嚴肅。
“聽着,嘉莉小姐。我不知道我哪裏有冒犯到你,以至于第一次見面你就對我充滿敵意。考慮到接下來一個月我們都要經常見面,不如讓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
“僅僅是這樣嗎?”列娜顫抖着問。
“當然,”他回答,“為了表示友好,我請你吃晚飯吧。”
車子重新啓動,拐了個彎,停在一家不起眼的餐館門前。謝爾蓋說這是他最喜歡的餐廳。一個人住,偷懶不想做飯的時候就會來這裏吃。以前在切爾諾貝利工作時便是如此。核電站爆.炸後,餐廳就搬到了這裏。
店面不大。裏面的裝修也透着蘇聯時期的氣息。兩人找了個位置坐下。服務員遞來了菜單。謝爾蓋把菜單推到列娜跟前。
俄羅斯菜系實在沒什麽選擇的餘地。列娜點了最常見的紅菜湯和一份布利尼薄餅。
“你呢?”她問。
“我已經吃過了。”謝爾蓋說。又自顧自給列娜加了一份甜點。
這讓她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那個男人。當他還是個少年軍官的時候,即便工資不高也執意為她點了一杯酸甜果子羹。而她自以為善意的一番話卻毀了他的整個人生。
列娜心情複雜。懷着對上一個謝爾蓋的愧疚,連帶着眼前的這個謝爾蓋都順眼了不少。
等菜的功夫實在有些漫長,尤其是兩人面對面坐着卻不知道說點什麽好。
列娜清了清嗓子,“你說你以前住在切爾諾貝利?”
“是的。”謝爾蓋點點頭,“準确點說我在普裏皮亞季工作。”
“那核電站爆.炸的時候你也在那兒嗎?”
“不,事故前一年我就已經不在那兒了。”
“你為什麽離開?”
“我很早就打算搬到莫斯科去了。”
“果真如此嗎?”
謝爾蓋笑了。
“嘉莉小姐,你還真是敏銳啊。”他無奈地搖搖頭,“好吧,實話告訴你。那年來了一群美國雇傭兵,上面要我們教他們如何在核電站搞破壞。我心想:去他的,然後就被調走了。”
“這麽說來,你沒有見過五個打扮奇怪的孩子咯?”
“什麽孩子?”謝爾蓋的表情很困惑。
“我親戚家的孩子。他們就住在普裏皮亞季,我以為你們能見過面呢。”列娜随便扯了個謊。
正說着,菜上來了。列娜用勺子嘗了一口紅菜湯,味道跟她之前在1986年的蘇聯吃過的一模一樣。如此看來,即便是不同的世界,謝爾蓋的口味還是沒有變。
用餐的時候她時不時跟他聊幾句,連帶着把他的個人信息盤查了遍:謝爾蓋23歲以前的經歷和上個世界的大差不差,都是小時候失去雙親被那個叫柳芭的女人收養。18歲那年入伍當兵,三年後被提拔當了克格勃。
而根據巴沙的口述,一切的禍端都源自于那五個孩子穿越到了過去,他們的無心之失導致謝爾蓋懷恨在心。還遷怒到了她那個研究穿越機的父親身上。如今父親早早退休,沒有接觸過穿越機。謝爾蓋呢,既沒見過巴沙他們也沒有因叛國罪入獄。這樣一來,他完全沒有理由做出任何傷害父親的舉動。
列娜心裏的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雖然知道要把兩個謝爾蓋區分開來看待,但是上一個對她的精神傷害依舊記憶猶新。有時候看着眼前這個謝爾蓋,他們之間的某些相似之處還是會讓她感到不舒服。
列娜試探着問為什麽市長要派他來保護她的安全。
“我也納悶呢,”謝爾蓋攤攤手,“最初接待你的人選不是我。接到任務的時候我正在休假。”
或許真的只是巧合吧。畢竟她穿越時空的初衷就是為了從他手裏救下父親。從物理學的角度講,這就叫量子糾纏。于是列娜說服了自己。
吃過飯,謝爾蓋載着列娜回到酒店。
“謝謝你今天請我吃飯。”列娜說罷下了車。謝爾蓋卻開口叫住了她。
“怎麽了?”列娜停下腳步,特地繞到駕駛座的一側。只見他從夾克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巧的記事本,拿起夾在裏面的筆在其中一頁空白上刷刷寫下一串數字,又将那頁撕下遞給她。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有事随時聯系。”
謝爾蓋還說明早八點他會來酒店接她去藝術館。
“好,明天見。”列娜禮貌地微笑道,随後目送黑色吉普消失于夜色。
晚上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的經歷,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她的爸爸媽媽都還活着卻不願意認她這個女兒。而她又稀裏糊塗地跟謝爾蓋共進了晚餐。
“真是奇怪……”
列娜自言自語。很快便進入了夢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