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13
“列娜.安東諾夫?”
氣氛凝固了幾秒後,持.槍.者帶着不确定的語氣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你……認識我?”
列娜又驚又怕。
男人垂下了手中的獵.槍。
“我認識你父親。他給我看過你的相片。進來吧。”說罷率先走進屋子。
列娜躊躇片刻還是選擇暫時相信這個男人。畢竟他剛剛準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和姓氏。
屋裏的燈要比外面看到的亮很多。列娜看清他的臉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怎樣可怖的一張臉呀!
大片的皮膚不見了,裸.露的深紅和紫紅的面部肌肉結了痂。連同新長出的粉色嫩肉交錯縱橫。她看着他的臉,仿佛是在看生物課上的人體肌肉解剖教具。
列娜突然意識到自己盯着這張臉超過了一個禮貌的時間。她趕忙道了歉,不過男人并不介意。
他擺擺手,“這裏。核爆.炸。”指了指臉頰又指了指自己。
“安東.彼得羅夫。”
列娜注意到他嘴巴說話非常困難。聲音像是從喉嚨裏硬擠出來似的。同時這個自稱叫安東的男人也在打量着她。即便安東瞎了一只眼,但他的目光仍充滿壓迫感,讓列娜感覺很不自在。
她假裝埋頭在背包裏翻找東西,試圖用這種方式來阻斷安東的視線。果不其然安東扭過頭去不再盯着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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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列娜摸到了她的手機。于是她順勢詢問這裏是否有充電器可以借用。
安東點點頭轉身朝裏屋走去。列娜環顧四周,這間屋子的裝飾和典型的蘇聯風格大相徑庭。她心裏對屋主的喜好大致有了判斷。
這時安東回來了。他把充電器遞給列娜然後在她對面坐下。列娜發現他的衣服下襟有些短,顯得緊繃繃的。褲子也不是很合身。
“您一個人住?”
安東點頭。
“您是蘇聯人嗎?”列娜又問。以她目前對安東的了解,她完全無法安心留在這兒過夜。
安東又點了下頭。沒有接話的意思。列娜暫時陷入了一個尴尬的境地。她不知道怎樣才能套到安東的更多個人信息。
列娜想了一會,決定自揭傷疤來測試安東是否是個危險的存在。于是她嘗試着磕磕絆絆地開口道。
“可能您還不知道,我爸爸他……他去世了。剛剛聽到您是我爸爸的朋友我真的很驚喜。您也知道,我和爸爸的關系不是很好。這聽上去有些冒犯,但我真的真的很想聽你講講我爸爸的事情。”
列娜的眼裏噙滿了淚水。雖然她和父親多年沒有聯系,但畢竟是自己的親人。這話也半是出于真心。
“節哀。”安東依舊惜字如金。但至少他透露出了一些信息:謝爾蓋于美國核事故發生一年後來到這裏和他一起工作過。
列娜努力回憶了一下,模糊記得父親确實去過美國的一個核電站。她這才稍稍放下了點戒心。
“你來這裏。做什麽?”安東破天荒地主動開口問詢。
列娜告訴他警方已經鎖定了殺害父親的嫌疑人。于是她追到了這裏。
“有人來過您這兒嗎?”
“你是第一個。”
這個回答讓列娜略顯失望。正好手機的電充的差不多了,她開機找出巴沙的照片給安東看。
“您有見過這個男孩嗎?”
“沒有。”
“那這幾個人呢?”列娜不甘心又給他看了巴沙朋友的照片。
“沒有。”安東的語氣冷冰冰的,似乎有點不耐煩。
“那您知道附近有失事的飛機嗎?那飛機上還死了個蘇聯軍人。”
“□□。”
安東瞥了一眼正用困惑眼神看着他的列娜,又補充道。
“□□幹的。火.拼誤傷,都死了。”
“這樣啊。”列娜點頭,“這裏還真是不安全。”然後借機提出想留宿一晚。安東同意了。
列娜表示自己還想睡前洗個澡,安東也沒有反對。她走進浴室,剛準備脫衣服,一低頭發現浴室的地漏上纏有金色長發。
等等。他不是說自己一個人住嗎?難道有女人來過這兒只是恰巧不在?
許是自己太敏感了。
列娜自嘲地笑笑。安東那個年齡段有個女朋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
可她越想越不對勁:安東只有一只眼卻擁有配着瞄準鏡的獵.槍,是蘇聯人但房子卻是很奇怪的風格,衣服的尺碼也不合身。莫非……
列娜打了個激靈。她蹑手蹑腳地扒着浴室的門邊兒朝客廳張望。安東背對着她坐在桌前,似乎是在等她。旁邊的椅子上挂着那把獵.槍。
列娜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退回到浴室裏。她四處搜尋能防身的東西,但這裏只有挂着的幾條毛巾。湊近看,其中兩條濕漉漉的毛巾上還留有殘存的血跡。這更加印證了她的猜想。
列娜突然想起防狼噴霧還在身上,趕忙把它從口袋裏掏出來然後故意很大聲地問,“安東先生,能把背包裏的牙刷遞我一下嗎?”
很快腳步聲傳來。列娜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舉起了防狼噴霧。她的胳膊不受控制地抖的不停。在浴室門被推開的瞬間她狂按噴霧的按鈕。
“啊呃——”
安東發出一聲嘶吼,丢下牙刷捂着眼睛跌跌撞撞地朝浴室外跑去。列娜緊随其後。眼看安東就要摸到那杆獵.槍,列娜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操.起架子上的花盆用盡全力朝他的後腦勺砸過去。
安東的身子晃了晃然後整個人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列娜則不住地喘着粗氣,好一會才似從夢中驚醒,趕忙拿起獵.槍緊緊地抱在懷裏。
在情緒穩定些後列娜從主卧裏搜出了更多安東不是房主的佐證。她找來幾條繩子把安東捆了個結實。保險起見,她又端起獵.槍打算研究一下使用方法——她可還從來沒碰過這玩意。
就在她細心摸索槍.體結構的時候,由于保險使用過多失效導致槍意外走.火,聲響驚醒了安東。他先是一愣,條件反射地向後退去,随即發現自己的手腳被綁在了椅子上。
短暫的驚慌後他恢複了冷靜。眼睛死死盯着列娜,臉色變得陰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你不用威脅我。我知道你不是屋主。”
列娜把找到的相框擺在安東眼前。裏面的照片上是一家三口且無一人樣貌與安東相似。
“你到底是誰!”她厲聲問道。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不說是吧。沒關系,莫斯科的警察很快就會趕來。到時候把你交由他們審問好了。”
聽到這話安東劇烈地掙紮起來。嘴裏發出模糊不清的叫喊。
“不許!警察!不可以!”
他的反應如此之大超出了列娜的預料,不過這也叫她抓到了他的把柄。然而談判的過程并不順利。
“我答應過你父親不要把你卷入這場麻煩中來。要是你明智的話,還是不知道的好。”
安東這樣講。但對列娜來說,她已認定他是可疑人物,這些在她聽來不過是托詞而已。
“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真相。”列娜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經過一番“友好”交流,安東終是松了口。
“那你可聽好了。列娜,這件事你起初可能會覺得它很荒唐,但我要告訴你這些都是真實存在且發生過的。”
他緩緩說道,“我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巴沙,曾與你父親一同研究過穿越機。在他的幫助下我穿越回了1986年的美國試圖阻止核事故但沒有成功。我的臉也是在這個過程中被炸成這樣子的。”
“不……這不可能……”
列娜拼命地搖頭,一時間難以接受。穿越時空?這簡直太扯淡了。
巴沙料到了她的反應。他沉思了一會,問列娜家中是否曾有一臺很大很黑不知道用于幹什麽的機器。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巴沙說道,“那就是穿越機,我幾乎研究了半輩子。”他的嘴唇翕動着,“真遺憾沒辦法給你看我的平板電腦,那上面可有事故的所有資料呢。”
不過還是沒有證據表面他講的是實話。列娜點開相冊裏嫌疑人巴沙的照片,把手機湊到眼前這個巴沙的臉旁,努力尋找兩者的相似之處。她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眉眼很像,但這不足以支撐他們是同一人的論點。
這時列娜想到了小時候見過的阿尼亞。
“如果你能解釋清楚阿尼亞的事情我就相信你。”
“阿尼亞。”巴沙的聲音柔和下來,但眼裏又滿是苦澀。
“她是第一個發現并使用穿越機的人。她說她回到了過去,幫你驅趕了惡犬,你請她吃雪糕坐摩天輪。當時她急着去找你還借用了一位市民的自行車。因為她消失前被目擊到和你在一起,你還被帶去了警局。”
列娜猛地睜大了眼睛——他怎麽會知道的這麽詳細?
警局的事情她覺得丢臉從未跟人提及過。甚至在日記裏這段經歷也沒有出現過。更何況阿尼亞是在她眼前憑空消失的。這些超自然現象正在一點點瓦解了列娜的戒心。
她正打算詢問更多細節,巴沙已經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了。
“我曾以為只要大家聚在一起像從前那樣一起冒險就能糾正歷史。可我錯了。阿尼亞在紐約機場的□□中死了。是我害死了她還有其他的夥伴。于是我等待了27年也準備了27年,就是希望這一次年輕的自己能避免犯下同樣的錯誤。”
“所以我乞求你不要把警察招來。不穩定的因素太多太多而孩子們又太過年輕,我們已經沒有機會再體驗失敗的滋味了。”
巴沙的言辭懇切。列娜動容了,她主動走過去解開了他身上的繩子并承諾她會保守秘密。最重要的是不會對警察供出他們。但她仍被一個問題困擾着:到底是誰殺害了她的父親?
巴沙想了一會兒。
“應該是那個克格勃。巴沙是這麽告訴我的。他親眼所見,不僅是你父親,這個世界的巴沙也同樣死于他手。”
“他可真是個惡魔!”
列娜氣憤極了。可當她得知克格勃的名字卻大為震驚。
“謝爾蓋.科斯傑科!你确定?”她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嗓音。如果她沒有理解錯的話,那家夥可是寫進歷史裏的英雄。
列娜在上學時參觀克格勃紀念館的時候見過他的照片。課本上也有關于他的介紹:謝爾蓋.科斯傑科(1963-1986),克格勃軍官,烈士。因阻止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事故犧牲。年僅23歲。
不僅如此,她的丈夫也是因為崇拜他而進入到克格勃工作。
“可是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怎麽可能殺人呢?”
列娜提出質疑。
“或許另一個他沒有死。”
巴沙冷不丁這樣說,列娜徹底被弄懵了。
巴沙解釋道,“他在死亡前一秒進入了量子狀态從而活了下來。他是zheng府塑造出來的英雄。真實的他現在或許正躲在某個角落裏呢。你知道,要是他被人知道還活着一定會坐牢的。”他帶着一種輕蔑的口吻說。
“好吧。”列娜半信半疑,“告訴我他現在長什麽樣子。”
“他謝頂了,法令紋要深一些。”
随後的半小時內列娜按照巴沙的描述繪制出了科斯傑科的肖像畫。
“眼神要更兇狠一點。”
于是列娜又改動了幾筆。直到巴沙點了頭,這畫才算是完成了。
列娜想把素描發給警方,可手機卻一直顯示無信號。巴沙倒是習以為常。他提出可以開車将她送回到市內有信號的地方,但列娜想留下來等那幾個孩子回來。兒時的執念讓她想再見阿尼亞一面。至于蘇聯警察那邊,要是他們找到這裏,巴沙知道一處更為隐蔽的地方。把歸來的孩子們轉移到那裏基本可以保證不被發現。
三天的時間轉瞬即逝。孩子們還沒回來,第四天的時候巴沙的情緒開始變得低落。
“莫非又失敗了?”
他坐在房前的臺階上低聲呢喃,痛苦地把頭埋進手掌,“怎麽辦?該怎麽辦……”
坐在他身邊的列娜輕聲問,“假如,我是說如果再造一臺機器會怎樣?”
“這不現實。”巴沙的聲音從掌間傳來,聽上去悶悶的,“過去的研究中出于對機器的保護我們從未完完整整地拆卸過它。”
列娜一聲不吭起身走開了。巴沙松了口氣。他正心煩着,壓根兒不想聽些毫無用處安慰的話。然而不一會,巴沙聽到了她折返的腳步聲。
“看看這個。”列娜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巴沙不情願地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沓厚厚的圖紙。他皺起眉,不明所以。
“我拆開過那臺機器,這些都是我根據其內部結構畫出來的。”
巴沙狐疑地接過圖紙,只是随意翻了翻便震驚不已。
“太棒了……有了這些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列娜,你真是個天才!”
他激動的語無倫次。
說幹就幹。當天晚些時候巴沙就開車載着列娜駛向洛杉矶。他對這一帶非常熟悉。列娜提起她剛來那天導航突然失靈。巴沙根據時間推測,導航失靈很可能是當時穿越機啓動造成的磁場紊亂。
路上列娜講起了她是怎麽不小心搞壞了一個軸承又怎麽滿城跑卻買不到同樣的型號最後只能硬着頭皮把壞掉的軸承塞進機器的事兒。
“我就說嘛。原來是你弄壞的,謝爾蓋當時還跟我犟嘴,非說是掉在泳池裏搞的。”巴沙笑了,只是他外翻的嘴唇笑起來着實有些可怖。列娜錯開了視線。
幾小時後他們來到市區,由列娜出面拿着清單去購買所需的主體零件和工具。他們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核電站附近的房子。
制造穿越機重新點燃了她對機械的熱愛。巴沙會幫她重溫機械方面的知識并給予她一些指導。她尤為喜歡在寂靜的夜裏自己一個人坐在窗前組裝零件:外面是一望無際可以吞噬萬物的黑,屋內是暖暖的黃色燈光。這種感覺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經過一段時間的鑽研,列娜逐漸找回了她曾經擁有的能力。組裝進展突飛猛進,巴沙也對她愈發的欣賞。
閑暇之餘她也會擔心蘇聯警方突然到來(雖然她沒再主動聯系過)。她設想過很多種說辭,但警察始終沒有來。一種負面想法在她腦海裏萌了芽,時間正在一點點消磨掉她的希望。
最後只剩兩個組件買不到了。因為型號特殊,市面上沒有生産,列娜打算回莫斯科找師傅開模鑄造。
巴沙耐心且詳細地為她講解了餘下的安裝步驟。他升級了設備,添加的顯示屏可以顯示時空隧道最近的入口。不過他不會跟列娜回莫斯科而是會留在拉斯比城。一來他已處于時間旅行中無法再度穿越,二來他還是希望能等到孩子們平安歸來。
一次閑聊時列娜問他,你以前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
“我生活在一個蘇聯早已解體的國家。”巴沙告訴列娜,在俄羅斯到了30歲也可以不結婚,結了婚的夫婦也随時可以離婚。那裏可以暢飲可樂,品嘗蘋果的甘甜。可以聽國外的歌曲看國外的書籍和電影。像那些列娜喜歡的男模雜志也完全無需遮掩。
列娜登上回國的飛機,巴沙的話語仍萦繞在腦海。
是不是糾正歷史讓其回到正常的軌道我就也能過上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生活?
列娜不禁有些飄飄然。
她回到蘇聯直接去了父親的房子,沒有告訴任何人。像所有背負秘密的人一樣,她不希望被人打擾。
列娜費了一些功夫聯系上了一位已從切爾諾貝利核電站退休的工程師。他願意幫助她。兩周後工程師打來電話叫列娜去他的住處取零件。
列娜來到切爾諾貝利。她離開這裏的時候年齡還很小,如今記憶已經很模糊了,這裏的變化大的叫她完全認不出。
列娜順利取到了組件,迫不及待回到車裏拿出工具組裝起來。當最後一顆螺絲釘被擰緊,一臺嶄新的穿越機便誕生了。但機器目前還無法啓動,她也不知道如何觸發穿越的條件。
本來按照約定,機器完成後列娜會立刻帶上它回到拉斯比城和巴沙彙合。但列娜心血來潮想要順道去一趟克格勃紀念館,看能不能找到更多關于謝爾蓋.科斯傑科的線索。
然而不巧的是她到的時候是中午,紀念館正在休息。等待開館的期間列娜帶着機器在附近閑逛。她太興奮了,寶貝似的把它抱在懷裏。即便在外人看來這是種很奇怪的行為。
列娜漫無目的地走着。經過一家廢品回收站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心髒疼的不得了,趕忙捂住胸口。這種感覺大概持續了幾秒後消失了。
列娜感到一陣後怕。她的身體明明一向很健康。她緩了一會兒繼續走,盤算着或許有時間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心髒,并沒有注意到此刻手裏的穿越機屏幕亮起。
耳邊響起一陣細碎的噪音。列娜停下腳步環顧四周,随即發現聲音正是從懷裏的穿越機發出的。
列娜将機器舉到眼前正打算檢查一下看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下一秒她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拖拽着她的手臂。緊接着眼前一片空白,什麽都看不見了。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這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