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排擠
第5章 排擠
◎受罪也比沒了命強◎
流放的隊伍一行四十餘人,浩浩蕩蕩從出城的主幹道上走過,魏淺禾以為自己會難堪、羞澀,但其實身處其中,餘下的只有麻木。
落到這個境地,誰還有心力顧及旁人的眼光。
周邊的百姓也沒有如她所料,圍觀過來扔菜葉子扔臭雞蛋,他們過好自己的日子都不夠,哪還關心旁人的生死榮辱。
原來如此,所謂的臉面根本無關緊要,也不值一提。
她盡量挺胸擡頭的走過一條條長街巷道,哪怕無人關注。
這是她的脊骨,作為人的最後一絲自主尊嚴。
就這樣不停歇的走了有二十裏地,終于到了此行的第一處官驿,衙役們開口停下休整。
衆人迫不及待的坐下,魏淺禾也趕緊找了一處空地。
她的腳已被磨了不知多少處血泡,柔嫩手腕也被木枷磨出紅痕,雖不至于流血,但長此以往,必是青腫交加,疼痛難忍的結局。
魏淺禾環顧四周,神情迷惘。
三十多個人不算少,若是在酒樓或是坊市,早就喧鬧滔天了。
可在這個露天狹小的四方庭院裏,就如一口深不見底的井,他們所有人都被框死在裏面,等待未知的命運。
因為怕被打,沒人敢發出多餘的聲音,全都靜默的坐着,生怕連這一點短暫的休整都要泡湯。
就這樣沉默着賣呆,魏淺禾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了桃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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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好好跟桃李道別,交代好二人日後如何才能夠相見……
她那樣單純傻傻的小姑娘,孤身被賣進南方的窯子,魏淺禾想都不敢想。
到此時,她才深深感受到了更多的無奈與彷徨。
她錯了,原來不是選了活命的那條路就好了,其中将要面臨的失去,也都是她無法承受的痛苦。
衙役開始清點人數,核發口糧。
魏淺禾眼見着衙役一人一個布囊,裏面裝着行路所需的飲水、幹糧,還有少量的官銀。
而他們一衆囚犯,除了木枷腳鐐,什麽也沒有。
她還是太天真了,錯将流放之路想的太美好。
預想過此行艱辛,但她沒想到會連基本的溫飽都無法保證。
自從進了大理寺,她和桃李總共只吃了一頓飯,還是帶着馊味的稀薄米湯。
饑腸辘辘下,魏淺禾差一點就想要将藏在內襟的饅頭拿出來解解饞。
但她必須忍住,且不說無論是被同為囚徒的同伴看到,還是被衙役發現,都是被打死的命運。
更何況如今餓的受不了,接下來的路上只會更加難以堅持。
她要支撐自己活着走到西北,就得忍受非常人能忍受的磨難。
身體的苦痛只是暫時的,命沒了,才是什麽都沒了。
看着衙役的包袱咽了咽口水,魏淺禾下意識伸手捏了捏前襟的饅頭,沒關系,她可以的,有這個饅頭在,她就總覺得還有一絲底氣和希望。
桃李還在身邊的時候,她以為桃李才是她心中隐秘的底氣和希望,然而面對困窘的現實,生理上強烈的渴望。
原來人是可以為了活下去忘記一切情感的。
苦捱着終于等到衙役們吃飽喝足,剩下點酸湯寡水,連帶着幹硬的窩頭,終于分發到他們手中。
魏淺禾也翹首等待着自己的那份,卻眼見着黑漢衙役使了個眼色,窩窩頭便從自己眼前劃過,分給了下一個人。
負責分糧的是她魏氏旁支,曾經“小淺禾小淺禾”的喚她,也曾被她乖巧的喊過三叔的中年男子。
他神色僵硬,眉眼低垂,特意不去看向魏淺禾的方向。
在路上的時候,魏淺禾就感覺出來衆人對自己的排擠,不光衙役,包括魏氏子弟在內的所有人,全都下意識的避開自己。
他們不跟她說話,不給她水和食物,甚至連她稍稍走慢了些,也有人向衙役告狀,以此責罵她。
除了忍,她別無他法。
黑漢衙役見她吃癟,很滿意的扭過了頭,幾人交耳談天,議論着下一個驿站附近有什麽美食,能夠飽腹嘗鮮。
魏淺禾越聽越餓,索性閉目養神,試圖忽略他們提起的任何一樣吃食。
從前,她什麽時候為吃愁過……
如今,真是餓死了……
趁着衙役們閑聊,旁邊一個稍比魏淺禾長幾歲的女郎主動靠了過來,撕下手中半片窩頭,塞到她手裏。
相比感激,魏淺禾更多的是疑惑:“你不怕他們打你?”
女郎嘴角微揚,竟似毫不在意:“打就打吧,打死了也好,省得到了西北受罪。”
魏淺禾先是趕緊咬了一口窩頭,狼吞虎咽着嗚咽道:“受罪也比沒了命強。”
女郎看她明媚嬌嫩臉龐,明顯曾是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卻沒有半分不谙世事的嬌氣,活得這樣通透有靈性。
“你就是魏家嫡女,魏淺禾?”
魏淺禾扭頭看她:“你怎麽知道?”
她從未見過眼前女郎,所以對方明顯不是魏氏的人,這裏其他家族的人互相之間不通名姓,她怎會獨獨知道自己的名字。
“衙役交代過,孤立你,就有飯吃有水喝,誰敢對你仁慈,就是死。”女郎的聲音溫婉,娓娓道來,沒有一絲局促與恐懼。
魏淺禾反而驚了:“那你還來?”
好你個顧滄恒!
魏淺禾唯一能想到,會特意交代衙役如此對待自己的人只有顧滄恒了,愈是往後,愈是發現自己識人不清。
十多年的時間,她竟從未看懂過顧滄恒嗎?
她以為,他起碼良善,卻發現,他睚眦必報,心眼小的很。
匆匆将手中窩頭塞回女郎手裏,魏淺禾扭頭轉向別的方向。
她可不想因為自己害了一條性命。
女郎卻不依不饒,靠她更近:“魏姑娘能記住我的名姓嗎?我名陸漣心,是陸家長房庶女,三年前嫁入王家,從此人稱王氏夫人,如今我要死了,能否懇求魏姑娘記住我的名字。”
周圍靠得近的人都覺她瘋,害怕等會兒衙役發現這裏生亂,會引火燒身,紛紛後退後撤,離她倆遠遠的。
盯着陸漣心的魏淺禾卻一瞬間理解了她的訴求。
沒人想抛棄自己的名姓,從此以一個旁姓身份囚住自己。
眼前的陸漣心或許想到了未來凄慘,寧願路上将錯就錯的死去,所以執着于死前有個人能記住自己未嫁人前的真實名姓。
從前的魏淺禾不懂,但淪為外室過的魏淺禾懂。
“你活着,才有更多人記住陸漣心這個名字,死了,我記着,也沒多大用處。”魏淺禾鄭重其事,沒有絲毫敷衍不耐。
陸漣心卻未被激起任何生欲:“無所謂的,相比起無人記得,活着更痛苦,你不想記,就算了”
不遠處衙役已有注意到此方動靜的,三兩人回頭看向這邊。
還未等他們走過來,囚犯中卻有一個男人先一步走了過來,擡腳就将陸漣心踢翻在地。
魏淺禾大驚,連忙擋在陸漣心前頭,怒聲質問道:“你做什麽?”
男人大叫:“我打自己的女人,要你個臭婆娘出來多管閑事。”
他擡腳就要往魏淺禾身上招呼,陸漣心卻一下當上前去,腰腹處又被狠狠踢了一腳。
“你打我就行了,何必牽連其他人。”
衙役們見他們自己打了起來,站起來的人又紛紛坐了下去,一副閑看好戲的消遣模樣。
男人嗤笑一聲:“打你有什麽用,打了她才有飯吃,你連這點用都沒有,活着有什麽意思,日後去了西北成了妓子,不如死了幹淨。”
陸漣心聽了他的話,羞慚地低下頭去,淚水沒了聲兒的直往下流,男人卻不以為意,仍在當着衆人大放厥詞,絲毫不把陸漣心的尊嚴放在眼裏。
魏淺禾立時明白了陸漣心為何要借着自己尋死,有這麽一個禽獸日日在耳邊催命,不停貶低打擊一個女人的自尊,生機如何能不破滅。
魏淺禾反唇相譏道:“第一次見為了口飯吃打女人的男人,郎君想必活得很有意思。”
男人還沒從有女人膽敢頂自己的嘴中反應過來。
魏淺禾又繼續嘲諷道:“郎君面相白幼,想必幹不了什麽苦役,到了西北,指不定被哪位官爺看上,過得日子不比我們女郎家差,到那時候,郎君不知,還會不會想死了幹淨比較好。”
周圍一衆囚犯聽出言外意,哄堂大笑,就連衙役,也譏笑一團,顧不上特意欺辱魏淺禾。
囚犯們見衙役不管不問,更加放開了膽,你一句我一句,污言穢語,不堪入耳,直說的男人面紅耳赤,勃然大怒。
他一腳踢開想要阻止自己的陸漣心,上前就要拎起魏淺禾扇她的嘴。
此時沒有木枷,衆人都只帶着腳鐐手铐,魏淺禾自然不會像那時一樣任憑男人打她。
她故意将話題往污穢之處引,借衆人的嘴羞辱輕慢他,可不是為了挨打的。
借着身形小巧的便利,男人撲了個空,腳鐐反被魏淺禾踩住,摔了個狗吃屎,衆人又是一陣大笑。
枯燥乏味的路上難得有好戲看,衙役們三靠兩坐,都不起身阻止,男人追着魏淺禾一路咒罵,偏偏總被戲耍。
魏淺禾身體上躲避追打,心裏卻萬分郁燥。
憑白又讓那群欺負自己的臭衙役看了笑話。
“在鬧什麽鬧?”
突然,驿館大門處,一聲低沉而又渾厚的怒斥傳來。
坐着的衙役紛紛起身站好,誠惶誠恐齊聲道:“大人。”
魏淺禾逆着光看過去,來人身形修長高挺,一身衙役束口錦衣穿得甚為合身。
就是背光看不清面容幾何,若是五官有三五分過得去,就當得上是個俊俏兒郎吧。
作者有話說:
猜猜來的俊俏兒郎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