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替換
第6章 替換
◎你知道怕了嗎◎
随着腳步聲接近,光影由大變小,逐漸彙聚到這位大人身後,一張冷肅面容出現在衆人面前。
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梁,側臉輪廓如刀削般分明,雙目肅然若寒星,唇色卻是緋然。
确實當屬俊俏的。
黑漢衙役佝着身子上前作揖:“大人,怎麽是您親自來接囚,小的們有失管教,讓您見醜了。”
男子冷哼一聲,沒有搭腔,反而上前一步,一腳将方才追打魏淺禾的男人踢翻在地。
腰側長刀出鞘,随着一聲慘叫,男人的手掌被刀尖釘于地面,皮肉翻卷、血流如注。
“爾等罪人,再有起哄鬧事者,有如此人。”
四周響起一片腳铐鐵鏈相碰的叮啷聲,仿似衆人對此威懾的響應。
男子眼神掃過不遠處整齊站作一排的衙役,四五人也紛紛挺直腰板,露出敬畏的神态。
然後,男子拔刀,不顧地上男人的慘叫,以其身上囚衣,擦幹淨手中的刀刃,慢慢走向魏淺禾。
他越靠近,魏淺禾越小步的後退。
目光從他的臉繼而轉向他未收入鞘中的尖刀。
難道以儆效尤的威力還不夠,他要連自己一起懲罰才算公正。
男子毫無憐意,直将她逼入牆根,退無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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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淺禾心中的懼意越來越濃,兩只手緊握成拳。
明明還未受到任何傷害,卻仿似兩只手掌都已被他釘穿,再也行不了針灸炎黃之術。
魏淺禾貼着牆壁,與男子咫尺之距。
男子看着她迫于壓力,最終緊緊閉上的雙眼,冷冷道:“知道害怕?”
魏淺禾又睜開眼睛,直視對方淩厲眼神,倔強道:“我沒有主動招惹,是他先要打我的。”
男子沒有理她,只是又重複了一遍問話:“你知道怕了嗎?”
魏淺禾相當識時務,很沒出息的回了一句:“知道。”
垂在身前的刀動了,魏淺禾怕他動作太快,真得廢了自己的手,急忙喊道:“能不能戳別的地方,別動我的手?”
她喊完就緊閉着雙眼,一副視死如歸、任人宰割的決然模樣。
男子陰冷冷的語氣在耳旁反問道:“戳哪裏,腳嗎,你想變瘸子?或者是腿,或者是腰,你自己挑一處?”
魏淺禾仍是不敢睜眼,卻随着他的言語把全身各個地方都思考了一般,終是覺得哪哪兒都動不得。
只能弱弱的又問了一句:“那能不戳我嗎?”
男子嗤笑一聲,長刀入鞘:“那就老實點。”
魏淺禾知道他放過了自己,心中卻十分委屈。
哪裏是她不老實,窩頭都忍着沒搶了吃,還不夠夾着尾巴做人?還要人怎麽老實?
衙役們左右互看,暗中交流着由誰再上前去,觸這位活閻王的黴頭。
流放的路上偶有更替押解衙役的情況,這麽巧,讓他們給碰上了。
原本定的是下一站交接,他們也沒想到,來的是身穿青龍使衣袍的上級官差。
雖然不知來人名姓,但黑漢衙役眼尖,認得他腰間別的令牌,主動湊上去賣乖,卻受了冷待,可見此人極為不好相與。
幾人面面相觑,沒人再願意出這個頭。
男子卻不管他們在想什麽,抛出懷中交接文書,冷聲道:“替換呂程,接下來的路由我押解。”
名為呂程的衙役忙不疊的上前接過文書,還想寒暄兩句,男子卻已轉身離開了,呂程只能尴尬退了回去,和同伴使了使眼色。
不是善茬,自求多福額。
走遠了些的男子,最終停在驿館後面的密林之間。
兩排高大茂密的榕樹陰影下面,跪着一個只着內襯白衫的俊朗男子,他雙手高舉着疊的一絲不茍的外衫華服,腦袋低垂着領罪受罰,一動不敢動。
男子沉聲問道:“我不是讓你親自去嗎?你就是這麽讓人教訓她的?”
跪着的人擡頭回話,竟赫然與這站着的男子同一張面龐。
“屬下該死,懇請王爺恕罪。”
顧滄恒皺眉不耐:“說理由,給你申辯的機會,否則回去領死。”
柳樟身子伏的更低了:“屬下暗中頂了大理寺少卿門下,十二青龍使的其中一缺,還沒來得及上任,便只是先行遞了個話進去,沒想到他們會如此對待魏姑娘,是屬下失職,無可辯駁。”
顧滄恒冷笑:“我還以為,你就是為了讓我看這樣雞飛狗跳的可笑場景。”
柳樟俯身:“屬下不敢。”
誰能想到王爺他會親自前來,早知如此,他不會為了避人耳目,特意拖到下個驿站才進流放隊伍。
柳榆傳信給他,說王爺飛馬追着流放隊伍去了。
彼時柳樟早已在下一站等着,聞此只能立馬快馬加鞭朝此處趕,可惜還是晚了一步,讓王爺親眼見到了魏淺禾被追打的一幕。
他們隐在屋頂之後的瓊樹上,柳樟站在顧滄恒身後,都能感受到他周身暴漲的怒氣。
就在柳樟心內忐忑,預備自作主張上前阻止時,顧滄恒命他将身上的衙役外衣脫下來,自己換上走了進去。
此時的顧滄恒顯然還未消氣,他粗聲粗氣道:“人/皮/面具,多備幾套過來。”
柳樟驚了,沒忍住擡頭去看顧滄恒臉色,卻猝然見到的是自己的面孔。
王爺這是準備長期留下來頂替自己的身份?
柳樟是暗衛,身上本來就有很多套人/皮/面具随身攜帶。
最常使用的,便是現在王爺所使用的這副模樣。
沒想到會在此時派上用場。
柳樟掩下心中疑惑,問道:“可要屬下交代他們不必如此?”
顧滄恒沒好氣道:“不需要,讓他們做他們該做的。”
她還未知道自己錯了,如何能停止懲罰。
但接下來,他會親自在旁邊看着。
柳樟仍舊舉着顧滄恒的外衣。
顧滄恒瞥他一眼,語氣緩了幾分,道:“你自回京城領罰,這段時間以我的身份補京城的空,待在府裏,以養病為由,拒絕一切訪客。”
“是。”柳樟颔首應下,道:“王爺這裏可還要派別的人過來照應?”
顧滄恒思慮一番,道:“不必了,若有多餘暗衛伺機在此,反而引人注目,無人會想到我潛藏在此的。”
柳樟沒有多說,帶着衣服火速消失在顧滄恒視線裏。
此處清淨寂寥,顧滄恒默默站着,一時還不想回去。
他知道自己沒原則的愛着魏淺禾,但沒想到自己這麽耐不住性子。
昨日才下了狠心要虐她到後悔求饒為止,今天流放當日便抓心撓肝的不踏實,上趕着往她跟前湊。
晨起還在府裏的時候,他會想,往日這時候,魏淺禾都要背着小藥箱來找自己請脈了。
二人見上一面,他一天的心情都要安穩許多,便似今日,他沒看着她,整個人都郁燥煩悶了不少。
可她都不要他了,他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示弱。
用過早膳,明明該有一堆的政事等着自己處理,他卻只是枯坐在書房的矮榻上愣神。
他心想,以自己熟知的魏淺禾,緣何會突然說出那麽多刻薄無情的話語來。
肯定是有別的苦衷和目的吧,說不定真的是不想連累自己,畢竟私自替換流放之人,乃是大罪,若是讓淑妃抓了把柄,就算是自己,也不會輕易過去。
以他對她的了解認識,她不是那樣翻臉不認人的人。
顧滄恒越想越覺得有理,越琢磨越覺得是自己錯怪了魏淺禾。
他的淺淺,怎麽可能對他狠心絕情,唯一的解釋,只有是她寧可自己受罪,也不要牽連他。
顧滄恒自我勸解,一陣兒的高興,爾後便是無窮的落寞。
他知道是自己過度揣度了。
可他接受不了魏淺禾是真的對自己絕情,那種忐忑、絕望,害怕她是真的抛棄自己的心情,他不想接受,也不要再經歷。
思緒紛亂無邊的顧滄恒整理好心情,重新回到驿站大堂。
犯人們已重新被戴上木枷,整裝待發。
一衆囚犯裏,魏淺禾埋沒其中,乍看之下,竟不是最亮眼的那個。
顧滄恒心頭沒由來的冒出一句:“真醜。”
按照她的豔麗容貌,不該泯于衆人的,可現在為了遮擋面容,提防有心之人的觊觎,她發絲淩亂,面容黝黑,故意扮醜。
卻也是他沒有見過的別樣顏色。
挺好的,還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顧滄恒感覺自己中毒太深,為什麽看着眼前如此邋遢、狼狽的魏淺禾,都會心中柔軟,忍不住想要擁她抱她,使出渾身解數安慰她。
不想讓魏淺禾察覺出不對,顧滄恒特意選擇了離她遠遠的位置。
隊伍繼續出發,顧滄恒走在末尾,就這麽看着魏淺禾一瘸一拐的往前挪,他從前不知道,她原來這麽能吃苦,這麽能忍耐。
也對,她慣常進山采藥,這點身體上的苦痛,大概壓不垮她。
顧滄恒皺眉看着,心裏卻在尋思着怎麽才能迫得她低頭認錯,後悔選擇了離開自己。
心裏想是一回事,行動上做的,卻又是另一回事。
這一路,黑漢衙役第八次皺眉無語。
新來的衙役不僅是活閻王,還是個嬌貴主,沒走兩裏地就要休息,碰見個河流就要取水,簡直胡鬧。
要這麽走下去,六個月也到不了西北。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留宿的驿站,顧滄恒主動提出來,他來看管犯人守夜,其餘衙役樂見其成。
卻只見,他在女囚聚集的旁邊打了個地鋪。
衆人傻眼,他這是,不管更有力氣更易鬧事的男囚,自發給自己分配了個最輕松的活計?
顧滄恒可不管旁人看法,他嫌惡的扯了扯座下草席,打眼去找魏淺禾的身影。
看得出來,她挺忌憚自己,默默找了個離得最遠的位置。
“你,睡過來。”
他刀鞘直指魏淺禾。
其餘人順着方向,默默讓出一條路。
顧滄恒很滿意,他點點頭,迎着魏淺禾驚恐的眼神,強調道:“對,就是你,躺我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