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2
第42章 042
◎◎
皇子落水緣由是甲板上灑了油沒及時清理幹淨, 為何會弄上油江安卿不欲多查,将灑油的宮人杖斃後,最近接觸過船只的全發配去辛者庫中刷夜桶, 算得上是饒了他們一條命。
長皇子平日裏好生的養着, 落水時有景一托舉, 除卻受了點驚吓外,身體上沒什麽大礙。
江安卿去看過一次,江關山小小一只可憐巴巴的縮在床角,不讓任何宮人碰他, 見到他來了才淚眼汪汪的湊過來,直說再也不要劃船了。
小孩子哭鬧一頓心中的恐懼能驅散不少,江安卿沒攔着, 陪在長皇子身邊等到小家夥哭累了, 睡着了方才離去。
君後肉眼可見的眼下多了烏青,笑起來時格外勉強, 想來被長皇子落水一事吓的不輕, 誠惶誠恐的把延春宮上下敲打了一遍,長皇子身邊伺候的宮人換了一輪。
站在屏風後頭見孩子安穩的睡着了,惆悵的跟在江安卿身後去了院內說話, “這些天晚上關兒一睡着就會被夢魇住, 還得是您來才鎮的住。”
夏天還沒過去, 刺目的陽光挂在天上, 烘的大地暖洋洋。
江安卿瞥了眼沒接茬,“年紀小, 受了驚吓, 且多派些人晚上看着就行。”
君後不依不饒, 紅着眼眶争取道, “山兒多次夢魇後,臣妾向陛下得了準許,請了欽天監夜觀星象,說的是山兒命格容易撞煞,唯有養在您身邊才能保以平安長大。”
“糊塗話,這次不過是下人的意外罷了。”江安卿擰眉。
“臣妾久居後宮中,目光短淺,只曉得能讓孩子健康長大,不論什麽法子臣妾都願意做。”君後撩起衣擺跪下,延春宮的宮人連忙跟着跪下。
君後捏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淚水,“山兒畢竟也是顧家的血脈,臣妾不求山兒大富大貴,只願日後能找個好人家平安度過一生。”
“一宮之主像什麽話!”江安卿呵斥了聲,跟着她來的小允子觀神色的上前将君後扶起來。
君後不言語,只低頭擦拭淚珠。
Advertisement
“罷了,放在孤身邊養不過多個人的事。”江安卿松口,“你好生跟長皇子言明,切不可跟他說些糊塗話。”
“臣妾謝恩典。”那麽多天懸在心上的石頭落地,君後由衷的露出笑容。
·
靜月等到鳳主的人走了,才敢開口說話,面露擔憂,“主子,陛下來延春宮大多數是探望長皇子,這下把長皇子送走了,陛下怕是不會來了。”
“多年夫妻做到如今,本宮無話可說。”君後苦笑,本就是無愛的婚姻,哪裏來的情分不舍。
若不是在避暑山莊聽了鳳主的話,怕是連長皇子都不會有。
“本宮對不起山兒,後宮是吃人的地方,山兒又是男子,只有送到鳳主身邊才能保平安。”君後道。
靜月躊躇片刻,“欽天監的話,您信了?”
“由不得本宮信不信,欽天監自有她的道理,前朝後宮想要山兒命的人太多了。”說罷君後紅了眼眶,通體生寒。
自知主子苦心,靜月沉默不在言語。
·
金辇停在延壽宮門口,小允子扶着江安卿坐上去時,江安卿無意的問道,“景一去哪兒了?”
小允子笑呵呵的彎腰回,“一早景公公就出宮了,小的也不知道是何時。”
金辇起駕,頭上的珠寶晃的叮當作響,清脆好聽,江安卿雙目放空,忍不住回想起景一同她說話時的樣子。
并非是沒看過心生愛慕男子的表情,在位時期後宮中哪個男人不愛她,不渴求她的垂憐。
唯獨景一的出現讓江安卿覺得有些意思,一個奴才身份敢肖想不能想的,為了證明自己有用,能留在她身邊,咬着牙的往上頭爬,迎難而上。
卻沒當心意要脫口而出時,又硬生生的停住,就一雙眼睛眨巴着瞧着她。
說他大膽吧,在自己面前乖順的不可思議,但真乖順的人可無法心狠手辣的處理掉那麽多人,景一在糾察處的所作所為江安卿可都一清二楚。
·
傍晚時分,夕陽餘晖照的仁壽宮寧靜安詳,小允子早早在門口等着,翹首以盼,瞧見景一回來了三步并作兩步的迎接上去。
“阿爺您可回來了。”小允子眉眼帶笑,滿是崇拜的。
宮裏頭的奴才哪個不羨慕和崇拜景一的,一個奴才的身份翻身當了官,據說前朝那些官員還得請景公公吃飯呢,可給他們長臉了。
小允子如實彙報,“今個啊,鳳主去了延春宮,說是要把長皇子接到身邊養着,之後就一直在屋裏看書。”
景一氣壓低了幾分,喉嚨裏癢的厲害,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阿爺這是什麽了?好端端怎麽咳嗽了呢?”小允子圍着景一轉來轉去,擡腳就要去彙報鳳主的。
“無礙。”景一沒理會他,走到門口時腳步一轉,去了茶房內。
·
冰鑒的冰塊上擺放着水靈靈的葡萄,夏日裏吃冰鎮的葡萄最是解暑,旁還放着西瓜、蜜瓜等切片的果子,只等着鳳主要使用取了端過來。
江安卿翻看着的是民間寫的話本子,在閑暇之際打發時間最為有趣。金鳳民風開放,對民間藝術的創作無過多幹預,于是乎衍生了不少有意思的故事。
聽聞輕巧的腳步聲傳來,一壺飄着薄荷葉的琉璃壺放在了矮案之上。
“回來的正好,你瞧孤看見了什麽?”江安卿眼中殘留着笑意,話本子攤開指給景一,“玉面閻羅,腰佩白玉金刀,身穿金絲蟒服,胯騎踏雲黑馬,見之魑魅魍魉退卻。”
光聽着描述,景一無奈的低頭看向自己,可不說的就是他。
“您什麽時候愛看這些了。”景一問。
江安卿笑意漸濃,“孤本是随意翻看,沒成想能在裏頭見到熟人,玉面閻羅,孤可記得你之前的稱號是玉面修羅的,怎麽又給你改了?”
“寫的人不過是添油加醋的亂說,不可當真。”景一道。
“倒也是,民間還流傳孤青面獠牙,可你瞧,孤長的有那麽可怕嗎?”江安卿合上話本子扔去一旁,“果子都在冰鑒上冰了一下午了,現在吃剛好。”
沒明說,但景一知道是鳳主特意留給他的。
心下一暖,卻沒像之前般領了,輕輕搖頭,“小的咳嗽,吃不了生冷的東西。”
說完怕江安卿不信似的,別過臉捂着嘴咳了幾聲,眼尾瞬間帶上了緋紅。
“落水留下的?”江安卿也不喝果茶了,坐直了身子。
景一點頭,“太醫說即便是夏日,湖水依舊冰冷,激到了肺腑,另外小的不慎嗆了幾口水,也是造成咳嗽的原因。”
“可拿藥了?”江安卿走上前去拉開景一的手,上下打量他,除卻臉色略顯蒼白外似乎沒什麽異常,“還是讓太醫來一趟,咳嗽可不是小事。”
景一垂下眼眸,像是規矩的不敢直視鳳顏,實則他的視線停留在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上,帶着薄繭蹭着皮膚一路酥麻了半邊身子。
“全聽您的。”
·
太醫的說法跟景一的大致相同,開了幾幅藥煎着吃,等過幾日再來複診。江安卿便讓他好生休息,糾察處的事有的是人去處理。
說是景一好好休息,實則一大早的人就湊到跟前來了,要為江安卿洗漱穿衣,幹活利索的不讓旁人插手。
江安卿餘光一直在打量着景一,一個人即便表情能掩飾的很好,但動作是不會騙人的,舉手投足之間透露出的歡快就差把心底事寫在臉上了。
“待會讓小允子去延春宮将長皇子接過來,日後他就在孤這兒養着了。”江安卿握着螺子黛輕輕描眉,“落水一事讓他受了不小驚喜,等秋日裏頭孤帶着他去普華寺一趟。”
景一替她戴上耳飾,眼睛流連片刻移開,“長皇子落水一事小的覺得蹊跷,向下查不是不能查。”
“不能查。”江安卿擡起眼睛,透過銅鏡跟景一對視上。
不用多說,單憑一個眼神景一就知道,其中确有隐情,是不能問,不能知曉的。
“小的明白了。”景一道。
·
長皇子生活用品繁多,一趟一趟的送進仁壽宮來,仁壽宮哪裏有過這般熱鬧的場景,各個感慨長皇子來了說不準日後宮裏頭能輕松不少,畢竟誰都知曉長皇子格外受鳳主疼愛。
江關山邁着小短腿而來,請了安後自覺的爬上羅漢榻坐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瞧着江安卿,欲言又止的樣子看着可憐人的。
“山兒和皇祖母之間有什麽話直說。”江安卿把面前的糕點推給了小家夥,“先吃點東西。”
江關山捧着桃酥咬了一口,掉的渣全落在了盤子裏,抿了抿唇,“父皇說以後孫兒都跟着皇祖母住,那孫兒還能回去看父皇嗎?”
“你是金鳳的皇子,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江安卿捏着帕子替江關山擦嘴角,“想見你父皇,孤就喚他來,或者帶着你過去。”
仁壽宮不在禁苑內,要來回的跑算不上方便,不過小孩要見父親,怎麽着江安卿都不會攔着。
知道還能回去後,江關山皺巴巴的小臉上終于露出了笑意,胃口好了,大口的吃着桃酥,“還是皇祖母的小廚房做的點心好吃。”
“喜歡吃每天都讓人做了給你。”江安卿倒了果茶,笑意不達眼底。
吃着吃着江關山便走神了,拍拍手上的碎屑,去拉了下江安卿的袖子,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皇祖母孫兒想起落水時,景公公不顧自身安危跳下水救孫兒,孫兒還未道謝。”
“孫兒懂得感恩皇祖母甚是欣慰。”江安卿摸了摸小家夥的頭。倘若江關山是女子江安卿會借此教導如何籠絡人心,讓下人救了他後還要感恩戴德,可惜江關山是個男兒郎,并不需要明白那麽多。
“你是皇子,救你是應當的,反而那群只會在岸上喊的宮人,才要受罰。”江安卿道。
江關山懵懵懂懂,還是點頭了,“皇祖母教導的是。”小孩的思維簡單,外加上對皇祖母的崇拜,沒問什麽緣由就聽心裏去了。
桃酥吃膩歪了,喝了一大口的果茶,添加了薄荷葉喝下去滿口清爽,咯吱咯吱能嚼到裏頭的碎冰塊,長皇子眯起了眼睛,“景公公泡的果茶孫兒如何都喝不膩。”
“喜歡便讓景一明日也做給你喝。”江安卿沒擡頭的翻看手中的兵書,那本兵書被翻了無數次,頁腳有些卷曲。
對面的人沒說話,良久過後江關山道,“皇祖母,孫兒能讓景公公伺候孫兒嗎?”
江安卿掀起眼皮,不過是瞥了一剎那,年幼的長皇子頭一次體會到腳底發涼,刻在骨子裏的本能意識讓他覺得是被什麽洪水猛獸盯上了,喉嚨哽住說不出半句話來。
好在江安卿很快移開視線,神情慵懶,仿若剛才不過是走神的幻覺,“景一于孤有大作用,孫兒倘若是需要人伺候,宮裏有的是機靈的奴才。”
“不,不用了,孫兒只是提一嘴。”江關山不再說話,低頭安靜的吃着東西。
·
孩子年紀小到了中午要睡午覺,宮人領走後江安卿就喚了景一過來。
不過是随口要個人罷了,也沒正的松口給,可江安卿心裏頭就是不舒服,不止來源于長皇子的試探,還來源于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
景一來的快速,額頭上還冒着細密的汗珠,站在江安卿不遠處低頭擦拭幹淨臉上汗水才走上前,“鳳主,您找我?”
“不是說身體需要養一段時間,你這是跑去哪裏了?”江安卿問。
“小的見春日裏蟬鳴惹人心煩,帶着幾個宮人粘蟬呢。”景一如實回答。
江安卿看了他一眼。平日裏臉色蒼白總給人一種陰柔之感,現下熱氣蒸騰的雙頰泛着紅暈,五官多了豔麗之色,特別是那雙只看着她的眼睛,很讓江安卿受用。
說話的語氣軟了不少,“往後這些小事吩咐給下人去做就行,何苦大熱天的頂着太陽。”
“喊你來也沒什麽大事,你畢竟是救了長皇子,孤賞罰分明。長皇子惦記着你的救命之恩,想要你去侍奉他,你可願意?”江安卿一瞬不瞬的審視着。
“鳳主!”景一如臨大敵的撲通跪了下去,剛還好好的一個人眼眶說紅就紅了,泫然欲泣的模樣楚楚可憐,“小的只願跟在鳳主身後,當牛做馬在所不辭。”
景一低垂着腦袋,自然看不見江安卿眼中翻騰的複雜。她不開口說話,景一就一直跪着不起,互相僵持着。
忽然江安卿想開了似的,走下羅漢榻親自扶起跪倒在地的景一,托着他的胳膊,笑的如沐春風,“孤不過是說了兩句,最終選擇權還在你,怎麽這就哭鼻子了呢,讓外人看見倒是笑話景公公臉皮薄了。”
江安卿拍了拍景一的胳膊,“既然你心在孤這兒,孤也承你的情,替你回絕了長皇子的橄榄枝,繼續安心呆在孤的身邊。”
作者有話說:
來啦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