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
第28章 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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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之下只聽李德貴用力的呼吸, 一瞬間景一想到了直房院子裏的那棵被雷劈過枯焦的老樹,區別在于李德貴不會枯木逢春。
外頭嘈雜了起來,身配長刀的侍衛壓着個太監而來, 很快用木頭搭建起十字, 麻繩牢牢把太監綁在上頭, 大力的敲門讓屋內的人出來。
來了,鮮血的警示。
膽子小的已經膝蓋軟的跌坐在地上,膽子大一些的站是站的住,就是直哆嗦不敢擡頭看, 侍衛不管他們看不看,人呆在這裏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景一迎着陽光眯起了眼睛,恰好和綁在柱子上的人對視, 後者被刺激到的尖叫起來, 沙啞的嗓子叫起來更是凄厲,聽的在場人哆嗦的更厲害了。
侍衛認出了景一, 站在門口沒催促。
景一揚起唇笑了下, “兒子推您出去看看吧。”
将死之人最怕什麽,最怕死,沒有什麽比讓他眼睜睜看着生命痛苦流逝更折磨的了。
果不其然李德貴咳嗽更頻繁, 咳的甚至沒力氣出言反駁景一, 就那麽輕而易舉的被推去了人群最前面的位置。
“阿爺可要仔細的看。”景一站在輪椅後俯下身子, 在李德貴耳邊說的極輕, 即便是凄厲的慘叫聲也無法遮蓋住冷冰冰的危險鑽入耳朵,“這可是阿爺博來的節目。”
一鞭子下去, 皮開肉綻, 看的人像是鞭子抽在他們身上似的, 怯懦的往後面躲着, 可惜後頭圍着侍衛,躲無可躲。
溫熱鮮血濺在李德貴臉上,搭在扶手上的手直哆嗦,魇住一般直勾勾的盯着皮肉展開的地方,白森森的骨頭從血肉中透了出來。
景一取出帕子擦了擦手,踱步離開了。
他不是養心殿茶房的人,不需要留在那裏看,景一也沒興趣去看血淋淋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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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走李德貴緊繃的脊背跟斷了的軟了下來,呵斥道,“快把我推開!”
距離太近,每一鞭下去都有血噴在臉上,很快李德貴半張臉覆上了溫熱的液體,鼻腔滿是敲打神經的血腥味。
不論他大吼大叫什麽,甚至拿出職位威壓,也無人敢上前挪動半步。
不止是場面血腥害怕,還有對景一對畏懼,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畏懼。
宮道兩側直逼天際的朱紅色黃瓦牆看不見盡頭,哀嚎慘叫留在身後,随着距離慢慢飄遠,直到再也聽不見,景一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腰背挺直了無視兩側路過宮人的視線。
李德貴就算不承認,這筆帳景一也算在他頭上。如何對待自己無所謂,即便是李德貴試圖将柳福送到鳳主面前意圖取代他,景一都沒有那麽恨的想置他于死地,撕破臉來。
唯獨這次讓鳳主受到了傷害,竟只是可笑的想拉他下水,景一怒從心起,恨不得當場千刀萬剮了李德貴,把那具殘破不堪還不老實害人的身體摔碎扯爛。
但他不能那麽做,名不正言不順的對李德貴動手,一旦查出來是他做的,自己的命也要賠進去。
景一閉了閉酸澀的眼睛,身後傳來熟悉呼喊他的聲音。保寧一路小跑着追過來,就擔心和景一走岔了,大氣不敢喘一下,帽檐一圈汗濕了。
“師傅,小的總算找到您了。”保寧站定後彎腰緩和了片刻,左右仔細看了,“您沒事就好,小的剛在禦前伺候着,回來看茶房那景象就知道您來了,趕忙過來追您。”
景一雙手放于身前,保寧不過是他不滿李德貴時随手點的人,誰學會去禦前對景一來說都無所謂,他并不在乎,唯獨當時柳福的事情出來,故意膈應挑釁李德貴。
沒預料到的是提點一下,保寧在他出事時大膽的跑來慎刑司,給他帶來了兩個白面饅頭。無權無勢的太監要進慎刑司探望得花些銀子,保寧瘦瘦小小臉色是不健康的蠟黃,全然看不出有顆懂得感恩的心。
“我進去的時候勞煩你了。”景一态度沒那麽僵硬,卻也因為疲憊提不起精神來。
“小的做這些是應該的。”保寧笑起來時并不好看,估計是長久被打壓欺負,無時無刻不帶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您在裏頭的時候小的也在調查,小的多嘴說一句,師傅得小心李德貴,越老越歹毒。”
保寧看出了景一的疲倦,着急忙慌跑過來為說的就是讓他小心李德貴。在茶房的時間不短,因為一直被輕視李德貴從沒正眼看過他,為此保寧有意無意的聽到李德貴跟茶房內不少人的談話內容。
在宮裏頭活那麽久,還伺候過太上凰,早已是人精了。未見過世面或是心高氣傲的太監很容易被他蠱惑為他做事。
保寧選擇不言語明哲保身是因為光活着就不容易,但現在不同了,他喊一聲景一師傅,憑借景一教的東西能在禦前伺候,是要報恩的。
他想要把俸祿和得到的賞賜孝敬給景一,景一沒要,擺手讓他早些回去。
幾日後江安卿身子早已全好,卻還是窩在仁壽宮內抱恙,想見她探望的皆被景一不留情面的攔在宮外,不論來着地位多高,權勢多不容小觑,在景一這兒太上凰就是最大的。
江安卿撐着腦袋側眸便能透過窗戶紙模糊的看見站在外頭的景一,正跟什麽人說話,身形有些陌生一時間沒認出是誰來。
“去看看是誰?”江安卿道。
冬香在屋門口看了眼,回,“敦親大公主的長女江離,奇怪了她如何進來的?”
“皇姐有內宮的牌子,恐怕是皇姐讓她過來看看孤還喘沒喘氣。”江安卿瞧着冰鑒內融化的只剩個尖的冰塊,揪了下毯子懶洋洋的躺了下去,“讓她進來吧。”
得到準許很快江離進了屋內,同她一起進來的還有景一,兩人目光無意的相觸越來越多,默契的一觸即分。
一個移開,一個底下頭。
江離行禮後手中拎着兩層食盒,放在桌上腼腆的差點同手同腳,坐下端正筆直目不斜視,一眼看出很少經歷這種場面。
不過也怨不得她,普天之下誰人站在太上凰面前不得怯上三分。
江安卿未說話先捂着胸口低咳了兩聲,捏着帕子一角點了點淡粉色的唇瓣,“有勞你還記挂着孤的身體。”
“侄女不應當比試上頭一直纏着皇姨,理應當前來賠罪。”江離抿了抿唇,打開手邊放的食盒,“不知道皇姨喜歡吃什麽,這些香滿樓的糕點,全都檢查過了沒有問題。”
江離眼睛亮晶晶的,擂臺上比試兇悍寸步不讓,臺下竟是個如此單純的性子。探望沒什麽貴重的藥材,只帶了兩盒糕點。
“你的心意孤知曉,年紀輕輕能有你這般身手,從小該花費不少功夫。”江安卿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景一身上,“既然有這一身功夫,應當用在該用的地方,正好長公主在軍營中訓練,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先是一愣,随後江離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向身邊的景一,見景一沖她笑了笑才緩過神來,連忙起身道謝。
自小江離就對武術感興趣,想走武将這條道,可惜的是身為敦親大公主的長女,身上肩負着許多職責,家中本是要安排入朝當個小文官,在找找關系往上頭混混。
雖不願,但不可違父母之命,江離便不再多說什麽。
如今太上凰準許她能入軍營訓練,想來母親就不好說什麽了,能實現心中所想江離如何能不開心。
出去時腳步發飄,踩在雲層似的,臉上挂着傻乎乎的笑。
見有人不願仰仗祖輩而選擇腳踏實地打拼,冬香不免多看了幾眼,感慨,“年輕人什麽心思都挂在臉上,倒是好懂。”
“希望她在軍營裏摸爬滾打一圈還能有這般赤子心吧。”江安卿,“帶來的糕點再去驗一遍。”
冬香應聲,蓋上蓋子,抱着糕點離開了。
“您身體不舒服了嗎?”說話的是屋內僅剩的景一,向前走了兩步想看清楚狀況。
才休息了一晚上就跑到跟前繼續伺候的,江安卿實在想不明白她跟前是有金子能撿麽,上趕着幹活的,不耐煩的讓他回去又休息了兩天。
今日一看氣色好多了,人皮膚白嫩,年紀小恢複的快,那點驚吓後的眼下烏青消失不見,又是唇紅齒白的模樣。
咳嗽的那兩聲不過是以為江離是敦親大公主派來試探的,畢竟前不久剛折了其門下幾位重要門客。
“無大礙。”江安卿閑聊似的問,“之前教你習的字可還記得?”
杵在那兒的人不說話,倔強的梗着脖子,很神奇江安卿知道他在執着什麽,“真沒事,咳嗽的兩聲是孤故意的。”
這下景一才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眼,舍得開口,“您教的,小的都記心裏呢。”
幾個字江安卿只說了一遍,過去那麽久還發生那麽多的事情,說望了不足為奇,畢竟年紀擺在這裏,不如稚子學起來快。
“你去拿紙筆來默寫下。”江安卿來了興致的盤腿坐起,桌子和羅漢榻有一段距離,江安卿看的不清楚,幹脆下榻走到了景一身後,看着他寫。
脊背瞬間僵硬的人歪歪扭扭寫下幾個大字。
字醜,沒練過情有可原,好在都寫對了。這時冬香端着食盒重新回來,江安卿脫口而出,“你若是能讀對了,意思說對了,孤就将那盒糕點賞賜給你。”
話說的奇怪,在宮裏人身為奴才能讀書習字已是主子天大的恩賜,但江安卿的意思是他能讀寫出幾個字來就能得到獎勵,頗有哄孩子的意味。
景一耳朵尖不受控制的泛起紅來。
畢竟過去了那麽久,景一磕磕絆絆的說完,好在沒出差錯,現在是低着頭不敢看江安卿了,真像個等待夫子評價的學生。
等待的時間并不漫長,但景一卻覺得度日如年,又新奇的厲害。
赦免般的聲音響起,“拿去吧,下次孤再多教你些,你倘若記得清楚,還有獎勵。”
現在景一體會到江離剛飄飄然的狀态了,甚至比她更像是踩在雲端,抱着兩層的食盒出去時腳步一頓,剛鳳主似乎說了下次,下次依舊是鳳主教他!
景一脖子僵住,想回去詢問清楚,是不是聽錯了,又擔心萬一是真的,他一提鳳主再反悔了怎麽辦。
帶着糾結複雜的心情,景一晃了晃腦袋。
旁人出現主子賞賜奴才體現主子善待下人的一幕并不稀奇,但出現在江安卿身上就顯得不對勁了,冬香看在眼中神色複雜,沒點破的說道,“您是打算往後親自教景一習字?”
“他并非愚笨之人,孤暫且教他幾日,若真像表現的聰慧,多學些對孤有利。”江安卿把玩着手中琉璃茶盞。
一番話聽下來冬香覺得是自己多想了,即便鳳主對待景一有幾分不同,但不至于真掏心掏肺的寵愛,剛要松一口氣,就聽見躺回羅漢榻的人幽幽聲。
“你說下次獎勵他什麽好呢?”還真在認真思考。
冬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