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第27章 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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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在慎刑司內呆了一晚上, 景一憔悴了許多,眼底的烏青、眼白的血絲和幹燥無血色的嘴唇。
恍惚間被帶了出去,他注意到那位身配鞭子的宮女陪着笑臉的在跟領他離開的人說着什麽。
景一耳畔嗡嗡作響, 知道是一宿未眠, 精神高度緊張導致的身體出現問題, 腿腳使不上力麻木的挪動着,一團亂麻的腦袋凝固的轉動不得,不知道面生的人要将他帶到什麽地方去。
刺目的陽光再一次灑在身上,意外的沒覺得三伏天的太陽曬的皮膚難受, 反而讓景一有了腳踏實地,重回人間的悵然。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周邊的宮道、宮殿逐漸熟悉, 景一瞪大眼睛想開口詢問接他的人, 他們是不是要去仁壽宮。
一道尖銳刺耳的聲音比他更快了些,兩個強壯的宮人壓着面如死灰只曉得尖叫的太監匆匆從他們身邊經過, 景一駐足鬼使神差的回望了過去。
突然瞳孔猛縮, 記憶中逐漸重合的聲音浮現眼前,景一顧不得粗糙沙啞的聲音,連忙拉過帶路的宮人, “他!他有可疑!”
宮人順着指的方向看去, 了然一笑, “景公公有所不知, 給鳳主下藥的太監已經找到了,正是剛才拖着的那位, 聽說要在養心殿茶房人見證下被鞭子活活抽死, 以示警告。”
養心殿茶房, 景一思維逐漸松動活絡起, 眼底浮現恨色,但很快因為宮人的下一句話收斂,浮現出水氣。
“咱們還是快些吧,鳳主正等着呢。”
景一攪緊手指,點頭加快了腳步。雖雙腿灌鉛般沉重,但速度比剛才快了不少,死氣沉沉的臉上隐約帶上了期盼。
江安卿睡的很沉,半點夢沒做,睜眼時屋內已沒了江月谷的身影,薄被一直蓋到肩膀處,懶洋洋的坐起身一眼看見了跪在地毯上的景一。
不知道跪多久了,纖長的睫毛上粘着水珠,柔順的垂下腦袋默不作聲,怕是就要一聲不吭的跪着等她醒來。
江安卿剛開口,就見景一淚珠唰的滾了下來,眼眶鼻尖漸漸染上緋色,像一顆剝了殼水靈靈的荔枝,怪想讓人欺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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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罰了嗎?”江安卿問。
在慎刑司擔驚受怕是真的,沒受一點皮肉傷也是真的,景一實事求是的搖頭。
江安卿,“沒受傷哭什麽?”
“是小的不注意才讓人得逞,不然您也不會受傷。”越說景一越委屈越自責。
那位領着過來的人直接讓他進去了,景一腳步放緩放輕走到羅漢榻前見江安卿睡着了,整個人恹恹的是病初愈的沒精神,藏在心中的委屈自責瞬間被觸動,自發的跪在榻前自省。
江安卿好笑,“若孤真計較你的過失,怕你現在還呆在慎刑司受罰。”
“小的沒受罰。”這次的哭沒有任何目的,景一覺得哭起來肯定很難看,扯着袖子将臉擦來擦去,更紅了。
“你以為為何沒受罰?”江安卿停頓了下,看懵懵懂懂帶着水汽的景一生出了惡劣情緒,俯身捏着他的下巴迫使揚起臉來,“若不是孤及時打點,你怕是要被擡着出來。”
蒙着一層水霧的眼睛眨了眨,景一表情呆滞了片刻,随即喜悅漫上心頭。
鳳主的意思是,他是被護着才安全回來的,是被鳳主保護着的。
雀躍如樹枝上叽叽喳喳叫的麻雀停不下來,景一手撐着地往前爬了兩步更靠近了些,“小的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小的想永遠在鳳主身邊伺候。”
真摯哀求的眼神燙的江安卿耳朵尖發熱,早在秋狩時景一為她擋下那一刀開始江安卿就不再警惕他的忠心,所以在練武場景一遞茶水時才無所顧忌的喝了下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也在清醒後的第一時間詢問了景一身處何處,明白一旦她病倒,首當其沖受到審問的就是他。
收回手來,江安卿整個人縮在了榻裏頭,不讓驟然靠近的人碰到她一絲一毫,跟躲洪水猛獸似的躲開景一的目光。
“知道就好。”江安卿清了清嗓子。又沒受刑,自個又不計較的,怎麽還一副委屈哭哭啼啼的樣子,難不成真的是水做的?
想起第一次見景一好像是在養心殿的暖閣中,犯了錯誤雖哭了,卻不像如今這般哭的……嬌氣。
江安卿心神一顫,竟然用嬌氣形容個太監,頭疼的揉了揉眉心,那藥不止吃的她腹痛,還将腦子吃混沌了。
一舉一動全落在景一眼裏,一邊抹眼淚一邊思索着江安卿在想什麽,加七惡群把留意齊齊散散靈思看更多文看見她不舒服時亂七八糟的思緒抛去腦後,爬起來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小的來時換了衣服,洗漱幹淨了,小的幫您按摩。”
拍的是腿,難不成是讓她枕在膝上?雖說不是沒有過,但現在怎麽覺得那麽別扭,江安卿出聲,“孤不需要。”
略顯僵硬的語氣把景一定在原地,跟犯錯誤的孩子樣不知所措的垂下眼睛,那可憐兮兮咬唇不說話的模樣,仿佛江安卿罰了多重似的。
嗓子有點幹,江安卿難得手足無措,胡亂扯了個理由道,“孤不需要沒休息好的人到跟前伺候。”
景一伸手摸了摸眼下,着急忙慌的沒來得及照鏡子,想來模樣好不到哪裏去。
本就不怎麽好看,一下憔悴那麽多,到主子眼前晃是挺招人煩的。揉了揉面頰,皮膚幹幹的,想到其他太監抹在臉上的香膏,他也得去弄一盒來。
“小的現在就去休息,明天再伺候主子。”景一下定決心,定要養的好一些,讓鳳主願意看着他。
景一離開後冬香緊跟着進來了,稀奇,“剛和景一擦肩而過,喊他都沒聽見的,不知道在想什麽呢。”
江安卿掀起眼皮沒說話,冬香繼續,“傳信來,魯卡靼一行人已經離開了金鳳地界了,排查過她們所逗留的地方,并沒有和外人接觸。”
“知道了。”江安卿看冬香沒有走的意思,目光詢問。冬香懷中抱着幾本書,“您上次說要臣教景一識字,臣專門買了幾本入學的書,都是民間學堂啓蒙用的。”
江安卿拿過只看了封面,眼前無法控制的浮現出那雙紅紅充滿委屈的杏仁眼,幹淨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洗過般。
要是識字遇到阻礙,是不是也會那般哭着委屈着求饒,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的江安卿指尖一僵,砰的把書本砸在桌子上,吓了冬香一跳。
以為是這幾本書礙着眼了,冬香要拿走時,江安卿驟然騰生出無名火來,冷着臉把東西往懷裏一攬,揚了揚下巴,“不用你教他了。”
冬香伸在半道的手尴尬停着:“……”似乎明白了什麽。
一宮的掌事太監有單獨的房間休息,仁壽宮的其他宮人日後還需仰仗景一在他手底下做事,于是紛紛殷勤的過來探望。
來時見景公公盤腿坐在床上,那氣質竟一時讓他們看花了眼,差點錯認成鳳主。
面面相觑間看見對方眼中的錯愕,知道不止是自己一人看錯,并非是太陽曬昏了頭。
是有這一說法,跟着主子久了,言行舉止和神态會像主子靠攏。
他們熱情詢問,痛斥下藥的太監,全程景一保持沉默,态度淡淡的,心思并不在這兒。
其他宮人也并不需要景一給什麽态度,只是走個人情過長,旁人來了自己不來,萬一景公公是個小心眼的記恨上,那得不償失。
“據說就下午行刑,我可不敢去看,血淋淋的怪吓人的。”
“可不嘛,用鞭子活生生抽死,據說那鞭子上有倒刺,能拽下快碎肉!”
“養心殿茶房的那幫人估計好幾天都吃不下肉喽。”
“哪裏好幾天,一個月還差不多!”
“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都能到養心殿的茶房當差了,還不心滿意足的亂折騰,把心思放在了謀害主子身上。”
圍在一起不免聊起最受矚目的事,景一聽着眉頭一跳,那太監景一想起來了,當時教保寧學茶時格外憤憤不平的一人,可奴才終究是奴才,怎麽會有膽子對主子下手,還是對鳳主。
有了想法景一不去管這群圍起來嚼舌根的人,一刻不停留的往外頭趕,越是細想臉色越是陰沉,到最後站在養心殿茶房門口時,眼中滿是憤恨。
茶房院內沒幾個人敢亂晃,躲災似的縮在房子裏不吱聲,看見景一跟看見鬼似的害怕,連偷看的窗戶的縫隙也啪嗒關上。
其他人如何景一不去理會,直奔着主屋而去,擡腳踹開了木門,看見坐在輪椅上的李德貴後胸口劇烈起伏,箭步沖上前抓着其衣領把人從椅子上拎了起來,太陽穴鼓鼓跳動,“是你!”
李德貴消瘦的根本不需費多少力氣就能把他提起,猛地咳嗽了兩聲如茍延殘喘的動物,屏氣呵斥,“狗東西!這裏是陛下的茶房,容得着你放肆!”
“是不是你撺掇他陷害我的!”那雙漂亮的杏眼中只剩下無盡的仇恨和怨念,淬了毒的要将李德貴生吞活剝了。
“是不是往後你遭遇什麽都得算到咱家頭上?”李德貴扣着景一的手腕,緊繃的領口呼吸不暢,憋的臉紅脖子粗,一副快要窒息的垂死樣。
驟然松開,李德貴跌坐回輪椅,大口喘息着平複劇烈跳動的心髒,狠狠剜了他一眼。
院子裏聽聞動靜的其他人探頭探腦的出來看情況,一時間拿不準名義上的師徒二人怎麽鬧的如此僵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敢說話。
出了那麽大事情景一沒受到牽連,可想而知在鳳主身邊的地位如何,往常對他多有不滿的人紛紛閉了嘴,不敢多言半句。
李德貴掃了眼外頭看熱鬧的太監,立馬圍觀的人散了去,躲在房間裏耳朵直沖着他們那裏。
“咱家是沒想到,你能全須全尾的站在這裏,到底用了什麽法子讓鳳主那麽重視你?”
雙側木門開敞,午後的烈陽投射進來,景一站在陽光照耀之下哪裏見半點可憐之色,渾身的寒意讓人想到玉面修羅。
“先是柳福,後是撺掇旁人對兒子動手,阿爺心真狠,兒子的俸祿是喂不飽你嗎?”
“如果不是你!咱家的腿怎麽會廢!你那點東西怎麽能抵得上我的雙腿!”想到痛處的李德貴拍着扶手,激動之下咳的更厲害了,幹癟的胸膛傳出呼吸的嘶嘶聲。
他快要死了,景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