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第26章 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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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仁壽宮沒有半分吹燭入眠跡象, 燈火恍如白晝,進進出出的太醫汗流浃背,止不住的擡手擦去額上汗水, 顫顫巍巍的跪下, 捋着前後診斷過程。
江月谷面容冷峻, 聽聞無大礙後稍稍松了一口氣,揮手讓太醫們下去抓藥熬制,視線緩慢落在了跪在角落出神的太監身上。
“太醫說鳳主是吃了不幹淨的東西,小的調查過了, 今日的鳳主吃食全都檢驗過沒問題。”翠巧斜眼瞪了下大難臨頭還游離在外的景一,“唯獨景公公遞給鳳主的那盞解暑茶,無人驗過。”
江月谷手掌拍在桌上, “如實招來!”
景一吓的一激靈, 唇色慘白整個人哆嗦個不停,搖頭呓語般道, “小的對鳳主絕無二心, 那茶水不是小的備的!”
“還敢狡辯!太醫檢查過鳳主下午在練武場用過的茶杯,裏頭分明摻了藥進去,你還說不知道!”翠巧呵斥出聲。
跪着脊背彎曲的太監被夢魇住了一樣, 反反複複的重複着幾句話, 江月谷聽的心煩, 到底是顧忌景一在鳳主跟前的地位, “景一是母皇身邊的人,如何處置應當由母皇身體恢複後決定, 先壓入慎刑司好好審理。”
兩個宮人一左一右的将景一架起, 拖着他向外走去, 剛在屋內無反應的人一出了仁壽宮立馬掙紮了起來, 撕心裂肺的叫喊着要守在榻邊,等待着鳳主醒來。
不過沒人理會他就是了。
呼吸間的空氣刮着嗓子疼的厲害,景一再掙紮也抵不過兩位強壯的宮女,喉間嘗到了一絲腥甜味,嘶喊時嗓子劈了,估摸着是傷到了,開口說話如沙粒在肉上摩挲,嘗試了幾次暫且放棄。
慎刑司是關押犯錯宮人的地方,裏頭有嚴酷的刑法和不見天日的勞作,哪怕是景一路過慎刑司也繞着走,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會如喪家犬般被拖到裏頭。
關押他的是地方很小,雙臂展開的寬度,長度不過是他躺下,四周沒有一扇窗戶,照亮的燈光只有牆壁上随風晃動的壁燭。
呼吸了滿鼻腔的血腥味,景一踩着腳下的幹枯稻草猶豫片刻,伸着腳将隆起的稻草往旁邊撥了撥,入目是堅硬的石頭地,上頭幹枯着紅褐色的血跡,一大攤看上去恐怖極了。
景一瘋狂的拍打兩手腕粗的木質欄杆,“放我出去!我沒在茶裏下東西!我是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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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們讓我見一面鳳主!讓我知道她怎麽樣了!”
說話聲越來越小,随即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景一弓起背咳的滿臉通紅,察覺鼻腔一熱,兩橫鮮紅鼻血流了下來。
他顧不得那麽多,扯着袖子将蒼白的臉擦幹淨,因為他聽見了罵罵咧咧走過來的聲音。
在慎刑司當差的宮女大多上了年紀,一雙三白眼冷冷的看着他,跟看一具快死的人沒什麽區別,“沒根的東西就愛叫喚!”腰上挂着皮鞭猛地抽出打在了欄杆上,木屑飛揚,景一後退了幾步,嗓子更癢了。
景一強忍住不适哀求道,“我是仁壽宮太上凰身邊的掌事太監景一,麻煩姑姑幫我傳句話,日後出來定有重謝。”
“仁壽宮?”宮女面容扭曲了下,笑起來陰森森,手中的皮鞭卷了兩道點了點,“你知道這間牢房上一個關押的是誰嗎?他也說自己是仁壽宮的。”
景一腦海中瞬間冒出了一個名字,柳福。
在鳳主壽辰後不久被斬首了,景一沒去看,還是聽其他宮人嚼舌根才知道的。
背後冒出森森寒意,景一雙腿發軟的跪了下去,厚實的稻草也無法阻擋地面滲透的刺骨寒意。
“好好在裏頭呆着吧,運氣好能死,運氣不好。”宮女冷哼一聲,“就在這裏勞作到死!”
昏暗的周圍像是有無盡的手要将他拉入深淵,景一哆嗦着躲在牆壁角落處,抱着膝蓋埋頭在雙臂間,不斷回憶着今日發生的種種。
到底哪裏出現了問題?
是誰敢在鳳主的飲品中下毒?
是誰想要害他?
骨子裏涼透了,明明是三伏天,慎刑司的牢房裏卻透着不同尋常的陰寒。
埋着頭不知道過了多久,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道細弱的呼喚聲拉回了景一飄飛絕望的思緒。
“師傅,師傅。”保寧胸口揣着團東西鬼鬼祟祟的蹲在邊上,壓低聲音怕驚擾到誰似的。
景一起身太快,身子跟着晃動了兩下,堪堪站穩後連忙來到欄杆處,“你怎麽來了!鳳主如何了?”
“鳳主身邊一大堆人伺候着,您還是先想想如何出去吧。”保寧掏出懷中用粗布包着的饅頭塞給了景一,“您先吃着,好好想想發生了什麽。”
“我不知道,鳳主身邊一直是我……”景一捏着饅頭的手一頓,激動的抓住了保寧胳膊,“我想起來了,在練武場比武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太監!”
保寧追問,“看清楚長相了嗎?”
只有背影,景一搖頭,剛燃起希望的心一點點冰冷墜入谷底。
“師傅您別擔心,我天亮後去問問,一定能抓到罪魁禍首!”保寧咬牙切齒,左右看看焦急道,“時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急匆匆的來,急匆匆的去,留下兩個熱乎乎的饅頭,景一微紅了眼眶,眨了眨憋着眼淚沒流下來。
正當他大口吃白面饅頭時,提着鞭子過來的宮女邪邪看向他,一揮手中的鞭子準确無誤的打在了他腳尖不足一指距離,另一個完好的饅頭咕嚕滾了下去,掉在了幹枯稻草上。
一只枯瘦的手快他一步的将饅頭撿了起來,吹吹上面的灰塵不顧他的瞪視,自顧自的哼着聽不懂的小曲離開了。
仁壽宮的燈火到後半夜才熄滅,秋菊冬香衣帶不解的守在旁邊,總算是等到悠悠醒來的江安卿,一口氣回了肚子裏。
“主子您還有哪裏不舒服嗎?”秋菊緊張兮兮的問。冬香端來了溫着的藥喂給她,料想到江安卿會抗拒,“太醫說必需喝。”
江安卿無奈的捏着鼻子把黑乎乎的苦藥喝了個幹淨,舌根苦的發麻臉上更加麻木,掃了眼空蕩蕩的屋內,“景一呢?”
秋菊,“太醫查出來是下午他遞給您的解暑茶中有藥物,現在被陛下關在慎刑司內。”
“你相信是景一做的?”江安卿挑眉。
“臣不相信。”秋菊搖頭。
再蠢笨的人也不會如此直白的給鳳主下藥。如果想要鳳主的命大可以借着信任下毒藥,而不是鬧着玩似的讓人腹痛的藥,很明顯是有人故意陷害景一。
江安卿無端生出煩躁來,“既然不信,還不快去慎刑司打點一番。”
慎刑司是什麽地方,活人進去能剝一層皮下來,就景一細皮嫩肉的樣子怕是要哭哭啼啼,眼淚能把牢給淹了。
江安卿嘆了口氣,“全面排查練武場出入人員。宮裏頭要搞到藥不容易,看看最近宮外采購人員接觸過誰,孤倒是要瞧瞧,誰膽子那麽大,敢對孤動心思。”
“您歇着,事情有我和秋菊,斷是不會讓作惡之人跑了。”冬香又端來蜜餞給她,“您吃一塊,緩緩苦味。”
蜜餞入口苦澀消退,江安卿揉着還酸脹的小腹,舔了舔一側牙齒,疼起來時似乎是景一第一個沖到她身邊,不過當時太過于混亂,江安卿本能的排斥任何人的接觸。
腦海中一閃而過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滿是受傷的錯愕,江安卿頭又疼了起來。
“孤走之後有沒有發生什麽?”江安卿想起跟她比試的江離,“江離走了?”
“您突然身體不适吓壞了所有人,江離一直跟在後頭,但因為內宮她不方便進來,只能暫時離開。”秋菊回她。
“派人去安撫一二,別把孩子吓着。”江安卿慢吞吞的從枕頭上滑了下去。
未施粉黛的肌膚清楚看見細小絨毛,上挑的眼尾因為疼痛拉攏下,暖黃色的燭光下多了柔軟,沒力氣連帶着說話聲帶上了鼻音,“你們下去吧,孤要休息了。”
秋菊冬香互看一眼,應聲退下,關緊了屋門。
今夜無月,黑壓壓的天空點綴着幾顆星星,冬香端着空的藥物不見松懈之色,“你去慎刑司走一趟,順便問問景一能不能想起些可疑之處。練武場的宮人應當審問的差不多了,我再去看看有無遺漏。”
秋菊點頭,不多逗留的前往慎刑司。
雷霆手段下魑魅魍魉無處遁逃,沒到天亮宮內變熱鬧了起來,江安卿坐在仁壽宮主殿內俯視着跪在地上面生的太監,太監哆嗦的快要抽過去了,整個人如從水中撈出來般。
太監是養心殿茶房的一個學徒,找到他時還驚動了陛下,免去了早朝到仁壽宮來審問。
江安卿思索了一會,确定沒見過這張臉,不由面色沉了下來,隐隐浮動着殺氣,“孤并不認識你,為何要害孤?”
“小的知道錯了,小的沒想到鬧出那麽大動靜,明明說只是拉肚子的藥……”太監還沒說完,江月谷氣的一腳踹了上去,身為女帝很少喜形于色,此刻卻顧及不到其他,“到底哪裏讓你這狗奴才不滿意,膽敢謀害主子!”
忽一股腥臊味飄來,屋內人臉色變了又變,那太監竟害怕的失禁。
“污穢的東西!”江月谷一陣青一陣白,連忙讓人給拖出去了。
經過一番拷問,那太監因為景一只教了保寧泡茶的法子,保寧因此得到了陛下提攜至身邊,他便心生嫉妒怨恨,想了法子報複景一。
殿內打掃了一遍又一遍,江月谷扶着江安卿躺去了羅漢榻上,身體剛恢複的江安卿恹恹的胳膊肘撐在圓枕上,其實不是什麽大礙,跟她受過的刀劍斧子傷來說大巫見小巫。
只是沒料到宮裏下人的嫉妒心強到敢對主子下手,江安卿揉着額角,“陛下該管一管身邊的侍從了,別讓他們哪天爬到主子頭上來。”
江月谷脹紅了臉,“女兒知曉,這次是朕疏于管理,才讓宵小鑽了空子。”
“既然與孤的人無關,陛下将他放出慎刑司吧。”江安卿。
即便藥不是景一下的,但是他端給江安卿的,理應當論罪處理,主子經口的東西怎麽能不細心點。
這些話江月谷欲說時觀察到了江安卿閉上了眼睛,似乎并不打算追責景一的失職,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一閃而過的思緒沒來得及抓住就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