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第17章 017
◎“無事別下天靈山。”◎
禁苑內添了新生命,春節辦的比往常熱鬧些,衆人圍繞着皇長子忙活。靜月抱過來給江安卿看時,粉面團子的小家夥在抱被裏含着指頭笑呵呵的,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黑的發亮,忽閃忽閃的瞧着她。
靜月笑呵呵的道,“您看,皇長子格外喜歡鳳主。”
江安卿親自為皇長子戴上用金子打造的長命鎖,又給套上了金手镯的,小家夥好奇的舉着胳膊來回晃悠的。
“抱回給君後吧。”江安卿沒抱長皇子,目光從憂心忡忡的君後身上劃過,落在了宴會中央的舞郎上。
宴會結束後外頭漆黑一片,喧鬧後的寧靜就顯得多了絲孤寂,宮道上的積雪被掃至兩側,擡着金辇的宮人穩當當走着。
“孤今日見君後疑神疑鬼的,可是發生了什麽事?”一場宴會下來江安卿疲憊的厲害,又喝了點薄酒有些暈乎,撐着腦袋靠在扶手上。
景一就在一旁,低聲道,“小的在宴會開始前聽靜月訓斥下人,言語的意思是有宮人抱長皇子差點手滑,給君後留下了不小陰影。”
呼呼北風吹的頭疼了,江安卿擰起眉頭來,“陛下連禁苑內的事都處理不好,明日派人去将事情告訴陛下,她也該管管禁苑內手段不幹淨的男人了。”
禁苑內男人互相算計陷害江安卿睜一只眼閉只一眼,可若是将注意打到皇嗣身上,那江安卿絕不會心慈手軟。
事情告知江月谷後她勃然大怒,可那失手的宮女怎麽都審不出來,一氣之下讓人當着延春宮宮人的面活活打死,以示天家威嚴。
冬日裏午後陽光那樣熱烈,仁壽宮的宮人知道太上凰有午休的習慣,幹活做事說話都靜悄悄的,免得打擾了主子休息。
江安卿睜開眼便見到了隔斷後拖着的一片墨藍色衣角,根本不用去思考是誰,“景一。”
衣角刷的抽了回去,珠簾響起後是匆匆腳步聲,景一跪在床邊腳踏上,睡眼朦胧還帶着一層水霧,“小的伺候您起來。”
自那次傍晚醒來撞破後誰都沒提,只是景一用了手中的權利在每次她午休時陪在屋子內,保準江安卿醒後第一時間身邊有人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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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睡了多久了?”江安卿起身穿衣的,視線忍不住在景一臉上流連。小太監低垂眼眸溫順的像只無害的食草動物,做任何事時皆是一副專心致志、甚至于享受的模樣。
“回鳳主,不到一個時辰。”景一修長的手指纏繞好腰帶,又扶着江安卿坐到梳妝臺前為她梳發簪花,“北羌的使者已經到了,正在養心殿內和陛下閑談。”
比預想的要快些,西涼和北羌開戰不過是一個號角的事情,北羌國國主派使者前來金鳳面見女帝,其中意思可想而知。
江安卿到養心殿時使者的眼睛亮了,行了最尊貴的禮儀,甚至于将交談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江安卿身上,陛下倒成了擺設。
“北羌和西涼之戰孤有所耳聞,現在這節骨眼過來,北羌國主是想尋金鳳的幫助嗎?”江安卿餘光瞥了眼,在禦前奉茶的是個生面孔,年紀看上不大,長的倒是一個賽一個的清秀。
“倘若能得到金鳳援助北羌上下百姓将感激不盡。”北羌使者紅了眼眶,“國主深知與西涼打仗如以卵擊石,所以此番派遣外臣前來更是希望金鳳女帝能替北羌寄存最後的瑰寶。”
說話間宮人端上來各種富有北羌特色的文物以及厚重的羊皮書卷。
北羌使者看見國家傳承下的文化,泣聲俱下,“可戰不可屈,北羌上下不怕戰争,也無懼死亡,最怕的是這些瑰寶被西涼人糟踐,怕往後歷史中尋不出有關北羌的任何物件。”
江安卿掀起眼皮,唇瓣抿着沒說話,北羌使者迫切的道,“國主和太上凰有過一面之緣,所以想懇請太上凰保存着北羌最後的文化血脈。”
各朝各代在這片富饒的土地上更疊交替,唯一能證明存在過的怕只有留存下的文物了。
養心殿內安靜的針落可聞,江安卿揚了揚下巴,“東西留着,等你們北羌後人前來認領。”
北羌使者帶來的不止文物,還有一位北羌的小王子。北羌國主老來得了一兒子,格外的寵愛,擔心戰敗後兒子會受到欺辱,便和文物一同送過來祈求金鳳的庇護。
王子住在國賓使館內并未前來,使節像托孤一般悲痛萬分,國內艱難不能久留,臨走時頻頻眺望高高宮牆,一行人的馬車穿梭在熱鬧的京城孤寂悲廖。
紫禁城的冬天是一片雪白,是開春都無法吹散的寒冷,江安卿站城牆之上,俯瞰天下蒼生如蜉蝣一片。
“這片平原共有二十州,母皇登位時不過只是個五州國主,孤得了權力年少帶兵踏平十州,孤登位後又收複剩餘五州,以鐵腕手段徹底結束了那段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亂戰。”
江安卿呼出一團白氣,“若孤只守着母皇留下的五州,怕今日就是孤哀求着他國庇護了。”
城牆上很冷,冷的景一直打哆嗦。可他覺得身上的冷遠不及眼前人心中的寒意。突然很想上前将人抱住,明明脫去那身華服後,江安卿的身板并沒有傳言那般寬闊,只有布滿的猙獰傷疤和那揮之不去折磨着她的病痛。
“天下人總會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江安卿回過身瞳孔微縮,只見景一滾燙的淚珠劃過凍紅的面頰,不知何時他早已哭的無法自持,咬着嘴唇還是沒能忍住的發出聲來。
當宮人傳沈夜瀾前來觐見時江安卿正躺在景一的膝上按摩,頭疼使得她心情煩躁,眉宇緊鎖。
沈夜瀾穿着樸素的僧袍進來後神情略有些奇怪,張了張口沒說話。景一記得這位貴君,默默垂下眸子,“小的先出去候着。”江安卿沒動,景一就不敢把腿抽走。
過了一會緊閉着眼睛的人緩緩掀起眼皮,“你留下。”她就那麽躺在景一的腿上繼續道,“孤命你回宮百般推辭拒絕,倒是讓孤好奇能讓淨玄法師再次踏進紫禁城是為了何事?”
屋內只有他們三人,沈夜瀾定了定神,他清楚依照江安卿道手段肯定早已猜到他所來何事,既然不避諱這位公公,他自然也是不怕的。
“陛下應當已經知道長公主私下裏做的事情了,貧僧自知管教無方,還請陛下念在多年情分上饒過長公主一命,貧僧定然會拉他回正道。”
沈夜瀾深呼吸壓下心中的羞恥,離宮時走的毫不留戀、感情傷的他肝腸寸斷,這些年一直藏于廟宇中妄圖擺脫紅塵牽絆,以至于讓江輕意母皇的愛沒體會過,連父親也離他而去。
心知愧對,沈夜瀾能做的唯有保住孩子的性命,他深知眼前至高無上的太上凰是冷酷無情的人,下手不過是想與不想的一念之差。
江安卿撐着軟榻起身,眉宇間流露出嘲諷,“孤倒是想知道,孤做了什麽讓她不滿的事,陛下又做了什麽讓她不悅的事,那麽心切的想要反!”
手掌重重拍在矮案上,案上的茶杯震的直哆嗦,裏頭的熱茶濺出灑在了江安卿的手背。
話語中令人吃驚的巨大信息景一來不及消化,連忙取出帕子擦拭,可惜江安卿的手背上的肌膚還是被燙紅了。
沈夜瀾撩起袍子跪了下去,不敢直視那明豔充滿怒火的鳳眸,“意兒是您的第一個孩子,也是您女兒中最拔尖的,她性子驕傲最是像您。小時候意兒想見您只能遠遠的瞧上一眼,您很快就有事情走了,哪怕抱她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但意兒跟我說,她要快些長大,長大後為母皇分憂,這樣母皇就有時間陪我們父女了。”
似乎是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中,沈夜瀾整個人柔和了下來,“意兒不斷追随着她戰無不勝母皇的背影,成為衆人口中優秀的皇女。可最後呢?最後她只是長公主,她心中自然是不平的,她想要您看見她的努力,她的能力。”
“好,想讓孤看見她是嗎?”江輕意坐直了身子,額上爆起青筋,胸口劇烈起伏,“北羌國有難,那就讓她帶兵援助北羌。”
“陛下!”沈夜瀾驟然擡頭瞪大眼睛,“北羌西涼一戰,北羌毫無勝算,您這是把親骨肉往火坑裏推啊!”
“連西涼的攻勢都扛不下來,她拿什麽來跟孤手中十萬鐵騎叫嚣,憑她在城外養的三千私兵嗎?”
金鳳國有二十州,兵馬遠比十萬多的多。那十萬鐵騎無視陛下,無視虎符,只聽從江安卿一人之命,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也是外界雖虎視眈眈金鳳卻遲遲不敢動作的原因,是金鳳一堵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
“功名是靠拳頭打出來的,孤這是在幫她。”江安卿赤着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一步步向沈夜瀾走去,在他面前蹲下。
兩相對視,沈夜瀾無法避免的再次心動。從前還是貴君時,陛下會輕柔的攙扶他起身,可現在耳畔傳來冷冰冰的聲音。
“普華寺香客衆多,淨玄法師無事還是別下天靈山了。”
江安卿很少外放的發洩情緒,屋內能拿起來的東西幾乎被她砸了個稀巴爛,傳出的陣陣碎裂聲聽的守在外頭的宮人牙酸。
“沈貴君走後就這樣了?”秋菊拽着景一要問清楚的,景一發愣的站在原地不說話,可把人給急壞了。
沈夜瀾走後江安卿的情緒就不對,像是壓抑到極致後的觸底反彈,根本控制不住眼底的暴虐,冷着張臉的讓他滾。景一本不想走的,但扔過來的茶杯已經将他額頭磕破,聞聲趕過來的冬香秋菊見架勢不妙,硬生生将他拉了出去。
“你別難為他了,估計他也被吓壞了,先去處理傷口吧。”冬香使了眼色,立馬有宮人上前帶景一去處理傷口了。
砸累了,屋內逐漸安靜下來,江安卿坐在唯一完好的繡花凳上喘着粗氣,忽然想到什麽推開了緊閉的屋門,一群守在門口的宮人被吓的四散而逃。
江安卿掃過衆人沒見到那張面孔,收斂了視線對湊上來的冬香吩咐道,“提劍南總兵左鬥光為都統,跟随長公主一同前去援助北羌。”
“是!”冬香立馬反應過來,跑去書寫文書。
“景……”江安卿想到那雙倔強的眼睛,擺擺手,“算了,去将屋內收拾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