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第15章 015
◎“往後你擔任仁壽宮的掌事太監吧。”◎
回到紫禁城時已是深秋時節,宮人木讷的擺動着掃帚撥去石板上的枯葉,掃過一波又會落下一波,就跟身處于禁苑耗盡大好年華的人一樣,走了一波又會再來一波,永無止境。
天還不算冷,但仁壽宮已經挂上了厚重的門簾。天氣一涼江安卿就容易犯懶,沒事時就窩在堆着毛絨毯子的軟榻上看書品茶,再打個盹也就到了傍晚,一天眨眼就過去了。
景一被叫過來時心裏是忐忑不安的,不知道是因為傷的原因還是其他事情,從避暑山莊回來後江安卿就很少喚他到身邊伺候,每每躺在大通鋪上盯着結有蜘蛛網的房梁,景一心裏頭都直打鼓的。
屋子內冬香秋菊一左一右的站在軟榻兩側,似乎剛剛在說些什麽,秋菊的臉上帶着淡淡不悅。景一熟練的順着榻邊跪下,他故意弄松了手臂上的紗布,好讓紗布的尾端脫垂下袖子的。
江安卿垂眸,手上的書本愛惜的合上放于矮案上,“往後你擔任仁壽宮的掌事太監吧。”
景一一愣,擡頭看了看兩位姑姑的臉色,怎麽也沒想到叫他來是為了這事。十八歲的年紀在禁苑內來說實在年輕,不論是按照資歷還是依照着經驗,景一是遠遠不足以勝任一宮的掌事太監,更何況還是仁壽宮的,那是何等尊貴的地位。
曾親眼看到其他宮人對蔣濤低聲下氣,仿佛他也是禁苑內的一個主子,哪怕他并不得太上凰重視,但只需要拿出仁壽宮掌事太監的身份,就沒人敢小瞧怠慢他。
“主子,蔣掌事他……”
“提那晦氣東西幹什麽,主子讓你做是信任你,你好好做便是了。”秋菊語氣不善,明顯心裏憋着一口怒氣,卻不是故意向景一撒氣的,很快她調整了過來,“你的能力我們都看在眼裏,這次你還救了主子,旁的都是假的,衷心最重要。”
景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江安卿,見她神色倦怠似乎又沒休息好,不再多糾結的接下了職位。
提到蔣濤前往避暑山莊時他沒跟着一起去,回來後景一也沒見到他人,不過蔣濤向來是指揮下面的人幹活,自個跑屋子裏偷的自在,所以一時半會沒見到他景一還真沒察覺到。
現在想下來,蔣濤消失的無聲無息,就連仁壽宮內的宮人也不見讨論的,景一隐隐感覺蔣濤應當是不在人世了。心中好奇了起來,他能犯什麽事惹的江安卿對他動手的,畢竟從江安卿搬入仁壽宮開始,他就是掌事太監了。
主子不讓知道的事情,身為一個下人不應該去打聽,但景一控制不住對江安卿的好奇心。可能産生愛慕的同時,也要承受和它綁定的占有欲和嫉妒等卑劣的情緒。
冬香性格穩重恐怕是問不出什麽來,想要知道只能從秋菊下手,看她憤憤不平的樣子景一便知道能從她嘴裏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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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在傍晚時分攔下了秋菊,乖巧柔順的喊了聲姑姑,詢問蔣濤事情時秋菊明顯不悅甚至于厭惡的唾棄了聲,“問那狗東西幹什麽?”
“我看蔣濤一直恪守本分的,他都惹着主子生氣了,我擔心我會犯同樣的錯誤。”景一緊張的搓着衣服,承受着秋菊的打量,突然秋菊笑了,“你不會的,你都能豁出性命去就主子,怎麽會做出出賣的事情。”
景一心頭跳了下,“蔣濤出賣了主子?”
“反正你是自己人了,也不怕你知道的。”秋菊雙手抱臂,恨不得再把亂葬崗的那具屍體拖回來鞭屍。
“你記得禦花園時雲骞剛好在主子回來的路上跳舞,後來主子派我去調查了,雲骞收買了蔣濤從他那兒拿到了主子的行程。不過主子念在他是老人,只是敲打了一番并未責罰。哪知道他!”秋菊咬着後槽牙道,“竟然敢把主子在圍獵場營帳的位置告訴那賤民!就為了那點銀子,差點讓主子受傷。”
蔣濤是跟在江安卿身後的老人了,自然是知道江安卿不願意參加圍獵,所駐紮的營帳會在什麽地方,甚至于告訴那什麽都不懂的男子如何潛伏進營地內。
景一突然覺得手腳冰涼,後背冷汗直冒,再回想已經記不清蔣濤長什麽樣子了,面容變得模糊起來。
“他到死還想着主子饒過他,怎麽拿銀子的時候怎麽不嫌燙手呢。”秋菊見景一面容蒼白,以為他被吓着了,拍拍肩膀道,“我們跟在太上凰身邊,難免會有人想借我們口打探消息,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得心裏清楚。”
冬香在催促她,秋菊應了一聲就離開了。
明明還沒到深秋,為何他覺得渾身跟泡在冰水中,冷的他牙關直打顫。突然很想去見見江安卿,景一心裏想着腳已經走到了屋內珠簾後,江安卿躺在毛絨的毯子內睡着了,皺起的眉頭告訴他睡的并不安穩。
景一擡了擡手,最終沒能撥開珠簾。
原來高高在上的太上凰如履薄冰,身邊稍有不慎的背叛便是致命的,難怪她連睡覺都不踏實。
準備轉身離開時,熟睡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只是一瞬間,只有一瞬間,景一還是捕捉到了江安卿剛睡醒時的恐慌。
在看見他之後,很快整理好情緒,又成了冷漠強大不可揣測的太上凰。金鳳國史上,不,應當是歷史長河中最濃墨重彩、無法忽視的帝王。
江安卿做了個不算好的夢,醒來後意外的看見了珠簾後站着的景一,他的眼神很奇怪,似乎在憐憫她。确認這讓江安卿不禁想笑,她到底是哪兒需要一個小的來可憐的。
珠簾撩開的清脆聲恰好和天上飛過的候鳥鳴叫重疊,景一緩步走到軟榻前跪下,仰着白淨的小臉虔誠的看着江安卿,“小的絕不會讓旁人得到關于您一絲一毫的消息。”
江安卿一側眉毛挑起,幾乎不用猜測的道,“秋菊跟你說了?”
沒做隐瞞的點頭,景一吸了吸鼻子眼眶有點濕潤,但這次他不想在太上凰面前哭出來,“您放心吧,小的一定把宮裏頭上上下下打點好。”
景一成為仁壽宮的掌事太監消息很快傳遍了前朝禁苑,也如同他答應的那樣花費了幾天時間重新制定了手底下宮人的規則。
掌事太監說是管仁壽宮內的太監,實則宮女也歸他管理。
無他,冬香秋菊兩位姑姑時常有事離開,有甚者一出去就十天半個月的,她們也不樂意操心這些瑣碎的事情,剛巧有了靠譜的景一,可不得把事情全丢給他去。
君後的肚子如揣了個抱枕在衣服下頭,每日太醫院的太醫把完平安脈後都會彙報給江安卿,包括君後日常的飲食過手之人也是江安卿的人。
深秋還沒到,樹上的枯葉還沒落完,顧長安身邊的貼身太監靜月急匆匆跑來仁壽宮,又是驚喜又是慌張的說君後要生了。
江安卿趕到時江月谷已經在延春宮等着了,裏頭血腥身為女子得避諱着些,只能搬來椅子坐在院子裏等着,一道屏風隔絕了裏頭景象。
杜才人和王美人也都在外頭候着,陪在陛下身邊輕聲安撫着,神情緊張不似做假。
秋風蕭瑟,枯葉晃動發出唰唰脆響,江安卿獨坐于一方,神情和平常無異,但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她下颌緊繃,手指微不可查的摩挲着,太上凰很擔憂屋子裏的外甥。
景一去內務府辦事,半道聽見宮人談論才知君後生産一事,沒回仁壽宮直奔着延春宮而去,果不其然太上凰在那裏。
不過是匆匆一瞥,景一心中又酸了起來,冬香秋菊兩位姑姑不知道去替江安卿辦什麽事,已經快三四天沒見着人了,整日貼身伺候的只有景一一人。
此時江安卿獨坐圈椅,身後空蕩蕩的連個宮人都沒帶,而向另一端的陛下看去,陛下身邊花團錦簇、宮婢環繞、噓寒問暖、輕聲安慰。
景一不受控制的吸了吸鼻子,幾乎快小跑着站在了江安卿身後,大膽的彎下腰身道,“小的回來了,主子放心,君後一定會平安的。”
一聲嬰兒啼哭劃破秋日悲涼,衆人高懸着的心踏實的落了下來,江月谷幾乎同一時間站了起來往裏頭走,宮人喜笑顏開的抱來孩子給陛下瞧,圍着嬰兒嬉笑鬥怪。
江安卿沒湊過去看孩子,緊繃着的神經松懈下來,又恢複了懶洋洋的姿态靠着椅背,垂下的睫毛輕輕顫抖着。
江氏一族的第一個皇室孩子。
歡愉的氣氛沒能感染啊到江安卿周邊,靜月授君後命前來傳話,聲音不大只有她們兩人能聽見,“君後讓小的跟太上凰道歉,沒能誕下皇女,有愧于江氏一族。”
“不論皇女皇子都是皇室子弟,讓他好好調養身體,來日方長。”江安卿在景一攙扶下起身,“若是有什麽需要的,盡管來仁壽宮尋孤。”
靜月感激應聲。
倘若君後誕下的是女兒,那将會是陛下的嫡長女,地位身份是何其尊貴。
是個兒子,前朝禁苑恐怕都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