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蘇輕眉聽到叩門聲, 立刻抿上唇,下意識轉頭看向牖扇。
映在上面的纖弱人影綽綽,看得出是女子,而他們這廂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縱然她想解釋, 大抵也是解釋不清的, 誰會信大晚上的他們在看堪輿圖呢。
陸遲暫無反應,蘇輕眉不等他發話, 兀自做了決定。
她起身輕輕搬開凳角, 幸而方才聽話用藥膏搓揉,她能一拐一拐地獨自走到了書架後面,走之前朝陸遲做了個噤聲手勢, 示意她進去躲着,讓他能好好接待姜滢滢。
陸遲原是沒打算見便宜表妹, 不過看蘇輕眉嚴陣以待的模樣,還挺好玩的,更重要的是,他發覺對她, 越主動才能打亂她的抗拒。
于是, 他的目光從書架底微動的繡鞋, 轉到了門口, 淡淡啓唇:“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姜滢滢跨進門檻, 一身端莊淺綠,手臂上挽了只精致的紅木食盒, 她揚頭看到略微淩亂的空座, 心上沒來由的一緊。
可是, 即便有人, 也是世子的同僚,她為何會覺得難受?
她福了福身,“世子表哥,我親手做了些糕餅,二伯母說好吃,讓我特意帶來給您嘗一嘗。”
陸遲擱下毫筆,道:“我不餓,放那。”
姜滢滢聽到他這番疏離語調,雖說心裏悵然,仍将食盒放到桌子邊緣,打眼又看到了那張空座,沒忍住問道:“世子表哥,方才有人坐這裏嗎?”
蘇輕眉收腹貼在最裏層的書架,聽到這句,心提到了嗓子眼,哪怕明知陸遲不會那麽傻,将她供出來。
陸遲坦白點頭,“嗯,是有人,她正在書架那尋書。”
蘇輕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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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說的如此坦蕩,姜滢滢反倒不會亂猜測,朝右邊虛空喊了句:“大人,您出來吧,我帶的糕點多,足夠分與你的。”
蘇輕眉聞言恨不得出去錘陸遲一頓,她抽出一本書,往書架上敲了兩敲。
陸遲低聲笑了笑,笑聲惑人,扯回了姜滢滢的視線。
“表哥,他這是?”
“她不愛被打擾,也不慣見生人,你走了她自然會出來。”
“哦。”工部竟還有這般膽小官員,她如何沒聽說過。
姜滢滢收拾心情,她最近難得見到陸遲,是有正事要說的,雖然房裏有旁人,但她不怕,越多人覺得她和陸遲親近對她越有利。
她邊從木盒中端起食盤,邊款款道:“我常聽姑姑說世子在工部忙碌,晚上都不得回府,真怕您熬壞了身子……”
實話是陸遲回府的時間太少,她這個月壓根沒碰到兩回,姑父說陛下無意賜她的婚,容學士那兒的婚約又催得緊,她在沒确定陸遲心意前,得吊着容缙,免得兩頭空。
所以特意來探探他的心思。
前幾次都沒能順利進來,這次侍衛看到她,聽到她說找的國公府世子,莫名感慨了句是女子後猶猶豫豫地竟放她進來了!
“表哥,你嘗一嘗味道,可還喜歡?”
陸遲正在看書,随手拈起一塊,“嗯,倒是挺像盛京樓的手藝。”
姜滢滢被戳穿了,臉紅道:“我……特意請來樓裏師傅學的,就想有朝一日讓世子知曉我的心意。”
陸遲看着咬了一口的白糕,笑而不語。
心意麽,明明是用國公府的銀子,從京城最大的酒樓買了輾轉送到他手中而已,比長庚親自督工膳房做湯的心意都不如,她當誰是傻子。
“既然這麽辛苦,表妹往後不必再做了。”
男人語氣平淡,姜滢滢自發忽略,只覺他心中是有自己的,接下來的話就有了些信心,可是沒等她說出口,陸遲拿手帕擦了擦手,起身離開座位。
姜滢滢疑惑:“世子表哥,你去哪?”
“去找本書。你還不走?”
“我還有事想說。”
蘇輕眉聽男人要過來,握緊秀拳,她連大氣不敢喘地躲在架子後,陸遲倒好,處處盡給她使絆子。
若是姜滢滢跟着跑來,她不就無處可藏嗎?
她着實不想成為姜滢滢心中的刺,否則往後姜滢滢成了世子夫人,對付她輕而易舉。
思緒時,陸遲已然快步走至她身前,蘇輕眉看着面前忽然冒出的一堵牆一般的寬闊胸膛,壓低聲:“世子,你來幹什麽?!”
陸遲下颚微揚,指端在書架上滑過,也跟着低聲,“不是說了,我要找書。”
他們離得過近,女子身上有股好聞熟悉的清香,他曾抱過她幾次,那種香總能在他身上留存許久,龍涎氣味太濃,容易遮蓋她的味道,所以他後來一直延用了松柏木香。
他看得出她在壓抑小脾氣,頰邊白短的細細絨毛起鵝裙更新一巫耳而七霧爾巴易随着她的忿忿質問,輕輕浮動,像一只枝頭上迎風搖晃,漂亮的小蜜桃。
蘇輕眉腹诽:早不找晚不找,偏偏這時候找。
“那世子拿了快走!”在姜滢滢跟過來之前。
陸遲盯着她片刻,恍然道:“我說怎麽找不着,原來被蘇姑娘的腰臀壓着了。”
“……”
蘇輕眉不得不往前傾斜讓出身後書櫃,為了不讓姜滢滢看見,她整個人半趴在陸遲身上,“世子快拿,您也不想被姜姑娘看到誤會吧。”
“嗯。”
嘴上這樣說着,陸遲慢騰騰地擡手,等餘光瞥到身後姜滢滢在踟蹰走來,他的動作就更慢了,在他完全拿到書冊之時,姜滢滢也走到了二人身後。
蘇輕眉不敢再多話,揪着陸遲的衣襟,緊貼在他的胸膛,徹底将自己縮在他的身軀之下。
男人身量高大,擋住她綽綽有餘。
從姜滢滢這處看過去背影,只看得到陸遲拿了東西在看,而那個世子的同僚果然怕生的驚人,似乎躲在世子衣袍後……
她自是萬萬想不到夜晚會有女子在,那個女子還是蘇輕眉。
姜滢滢提了口氣道:“世子表哥,我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什麽事。”
“我和容學士的婚約,當初姑母以為你……我雖有心拖延,但拖不過長輩的關懷,才會和他定下婚約,如今你回來,是不是我與他的,便作罷了?”
這話說得直白,豁出臉面,陸遲對誰都溫潤有禮,若即若離,她實在猜不出來,不得不問。
“那怎麽行呢,凡事……”陸遲垂眸,看了眼懷中女子的發髻,用蘇輕眉曾說過的話打回去,“有先來後到,我與表妹你可沒有紙面婚約,我看容學士甚好,值得你托付終身。”
“但……”
姜滢滢心裏委屈,是,他們的确沒有紙面婚約,但傳言她父母是為了談紙面婚約才和陸遲父母一起沉船而亡的,難道他不該對她負責嗎?
她想看看世子的表情,有無半分舍不得,然而她看不到,難道世子對她一點情分都無?
蘇輕眉無心聽他們的私密,她與陸遲站的太近,總有種呼吸交錯的錯覺,這讓她十分不安。
發頂忽地傳來微動。
女子狐疑地仰起頭,原來是陸遲翻書頁時手臂碰到,弄歪了她的簪,他就勢扶了一下。
姿态暧|昧,卻一觸就離,分不清男人是有意還是無意。
蘇輕眉不方便出聲,于是她假裝不小心,屈起膝蓋狠狠頂了陸遲一下。
陸遲被她的小動作惹笑,她還當真睚眦必報,“別鬧,不然我可就不擋你了。”
男子語氣溫柔,蘇輕眉面上緋紅,不甘心地停下報複。
怎麽會這樣,反倒成了她怕見人,難道不該是他驚被未婚妻撞見而小心翼翼嗎。
是了,他是堂堂世子怕什麽,揚出去也是她有意勾引,她才擔心壞了名聲,和被人穿小鞋。
蘇輕眉忍氣吞聲地不動,不過陸遲也收斂了姿态,盡量惹到她。
姜滢滢兀自深思,隐約聽到了一句,“別鬧。”
她心中大大觸動,原來世子對她是有意的,他剛說了狠話後,還是讓她不要鬧,興許他有別的安排嗎。
姜滢滢心裏漸漸安定,“世子表哥,我先走了。”
陸遲合上水利布防的書簿,不大在意地側過頭,“關門。”
“嗯,好。”
等到來人終于撤走,門被重關上,蘇輕眉立即向後退開,想質問陸遲剛剛故意欺負她的舉動,男人卻捏了本冊子轉身即走,利落的,就好似他當真只為了拿書被困在這兒。
蘇輕眉氣得,跺了一腳。
她低頭整理壓褶的衣裳,不經意看到了腿邊他随意挑揀出的幾本書,擺最上面的是都水監的編年史錄,看序號是十年前的記錄,那不就是……陸遲的父母遇船難的那年?
她滿肚子的火,忽然就有點發不出來。
大朔無人不知,陸遲的父母早亡,本該富貴的他曾遭遇流離失所十年,這樣的人生,養出任何一副性子都不奇怪,他不過是比別人多個心眼,她即便不喜,也是能理解的。
就當他無聊,喜歡逗她玩趣,她暫且沒損失,反正也鬥不過他,往後繼續認真避開就好。
蘇輕眉從書架後走出時,她的腳踝還在疼,走路左右輕重不一,一步一步慢騰騰地坐回了桌邊。
陸遲絲毫不提方才,“對了,姜滢滢來之前,你想說什麽。”
“沒有。”
蘇輕眉最在乎親情,想到陸遲的身世,短短須臾內不是滋味,陸遲發現她反常,略一思索,道:“蘇姑娘,是看到我挑出放在那邊的書了?”
蘇輕眉承認道:“嗯,世子,所以你進都水監,就是為了查明你父母當年……”
陸遲淡着語氣,打斷她,“不是。”
算是,也不是。
他進都水監,為的是別的安排,至于父母沉船的緣由,他早就查的十分明白,這本書早已抽出,是讓工部其他人看的,湊巧被她看見而已。
他不介意她傻乎乎地可憐他,但絕對不能是因為這件事。
然而陸遲越是如此,蘇輕眉反而覺得他在假裝,她了解失去至親的感受,母親走的那幾年,她也是這樣過來的,不由得對他生出一絲同情和共鳴。
蘇輕眉的語氣也跟着放緩柔和,“世子,你早點休息,我想回去了。”
她已把話說明白了,看陸遲的意思,河道會如前世般進行,那她就沒有繼續留下的必要。
“好。”
“我送你。”
蘇輕眉這次張了張口,沒有拒絕。
回去的路上,屋檐處挂的燈籠變多,總算能看得清前路,陸遲仍舊扶着她慢走,他忽地道:“蘇姑娘,過幾日,我想來看看嗚圓。”
“本就是世子的貓,世子想看,過來便是,那麽您準備哪日來?”
陸遲幫了她,進京城後也沒有過度打擾,她對此存有感激,并不排斥陸遲看貓,最多到時她避開出門就行。
蘇輕眉說完,陸遲沒有回,她心存疑惑,難道是等她說住址。
他也不可能查不到她住哪啊。
将到門口時,蘇輕眉看了眼路邊馬車,不得不耐着性子重複詢問:“世子,您準備哪日來?”
陸遲停在原地,定睛看着她道:“蘇姑娘,一定要說嗎?”
“還是,你一定要躲我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