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半柱香後, 蘇家的馬車裏,多出來一個陸遲。
方才兩相遇見,蘇輕眉是想打個招呼就走,哪知陸遲十分照顧老友, 将國公府的馬車讓給醉的不省人事的賀思遠和自告奮勇送他回去的葉家三小姐, 他則‘不得不’上了蘇輕眉的馬車。
“多謝蘇姑娘。”
“世子言重了。”
時隔兩個月, 蘇輕眉偷偷望向陸遲,确認他不在置氣, 也是, 他那場氣本就生得毫無來由,理當不會維持太久,當然她也不可能舊事重提。
陸遲這次與她的确是偶然遇見, 正在思考接下來的打算,蘇輕眉和他更是無甚話講, 故意将敦厚的拂冬格擋在中間,當作一堵人牆,心忖着安安穩穩熬過小半個時辰就能到達國公府。
小半個時辰後,陸遲忽爾擡頭:“蘇姑娘, 我今晚要去工部衙門。”
啊?
蘇輕眉愣愣轉頭看了眼車窗外, 再行一條街就能到, 他為何不早說, 工部衙門可是完全相反的朝向!
陸遲看透她明顯嫌棄的腹诽, 面色如常,“實在是我為了江南等地的河道取址發愁, 竟忘了身處蘇姑娘的馬車中。”
男人這般一說, 蘇輕眉也發覺他上來後的确很沉默, 不似尋常, 他說的址處,不會和揚州城西她買的鋪面有關吧。
蘇輕眉幾乎把所有的錢都投放在那,萬一這一世陸遲轉了念頭不去設河道,她豈不是全都虧了。
關鍵白白便宜了蘇文安和繼母劉氏。
這個猜測讓蘇輕眉萬分不安,牽涉到銀兩,她瞬間開始緊張,主動湊近了一點,“世子,您說的愁是在哪兒,不如講出來,我們一起商量。”
陸遲低着頭,唇角幾不可見的浮起一絲弧度,他早就該知道,蘇輕眉最在乎的就是賺銀兩。
Advertisement
她這位小女子素來能屈能伸,方才還一副噤若寒蟬的疏離模樣,為了刺探他的口風,她馬不停蹄就能換了殷勤語氣。
陸遲掀眸緩道:“不瞞蘇姑娘,我原本是想将河段分叉道安設在揚州,可若是直接另開新的河渠,淮州那處也不錯。”
“但是淮州在揚州上游,兩相不沖撞,不可以同時麽。”蘇輕眉清楚記得,前世陸遲帶回的圖上,淮州也有新建碼頭,為何陸遲現在非要兩者取其一。
“財不天降,皆出于民,我身為都水監使丞,鋪張馬虎不得。”
“世子,單設一處定然不夠啊,還要汛期通洩呢。”淺顯道理,他沒理由不懂,不會是裝的吧。
說着說着,蘇輕眉忍不了,蔥白指尖蘸了碗中茶水在桌上畫圖,憑着記憶,想将她記得的都畫了出來,然她沒有那般過目不忘的本領,水漬圖形也很粗糙,陸遲看後連連不解。
拂冬更是完全聽不懂,位置從一開始的坐在中間,識相地挪到門簾處背對。
陸遲似是當真看不清,每每在細細問她,仿佛很在意她的想法,“其實堪輿圖就在工部,夜裏無旁人,蘇姑娘不如直接和我去看看。”
女子滿口答應:“好!”
蘇輕眉從沒覺得陸遲蠢笨過,眼下她覺得他好像聽不來白話,她非得一處處指給陸遲看,勸服他在揚州鑿建河道不可!
馬車堪堪停在工部衙門門口。
夜已深,守門的官兵們見是陸遲,跪下行禮,雖說蘇輕眉一個女子進去不和規矩,但既然是陸世子帶的,他們面面相觑不敢過問,遂幹脆開門放入。
肅穆的官衡黑瓦高牆,氣氛莊重,過儀門後與長長的廊道相通,穿堂風吹過零星兩只照明的牛皮燈籠,互撞發出沙沙細碎聲響,增添了不少駭人氣氛。
蘇輕眉有點害怕,不由得偷偷拽住了陸遲的袖袍,緊緊跟随他身後。
然而越緊張越容易出錯,她不小心被橫出的大石塊絆了一下,右腳竟然不合時宜地崴到了。
嘶——
蘇輕眉咬住唇畔沒喊,悶頭跟着繼續往前走。
陸遲習慣夜視步行,早在同時發現了她的不妥,女子明顯在強忍,他垂眸,腳步卻略微快了些,直等到蘇輕眉忍不住嘤咛出聲。
陸遲才停下回過頭,“怎麽了。”
蘇輕眉不好再瞞,羞赧道:“我、我扭到了,不過無礙,我能走。”
陸遲伸出手臂,笑道:“蘇姑娘與我有什麽關系,需要在我面前逞強,莫不是以為我會心疼?”
蘇輕眉:“……”
他在說甚,歪理總那麽多。
大概是上次船板上陸遲完全洩露過本性,現在單獨面對她,他便連裝都懶得裝了。
蘇輕眉微微抿唇,因言語上失利,略賭氣地将手搭在陸遲的小臂,她清醒的時候總是刻意保持距離,和陸遲并不親近,此刻接觸他的身體,隔了層絹帛也很不習慣。
陸遲面色淡淡,放慢腳步帶着她往前,他人高,随手從廊下摘了只原本高挂的燈籠,遞給蘇輕眉,于是便成了蘇輕眉左手提燈,他扶着她,由背影看,二人和諧依偎地往前走。
但若是當面,就會看見男子神态自若,女子則小心翼翼,任何多餘觸碰都不肯。
步步複道萦行,終于到了陸遲日常辦公的地方。
簡單塗飾的正開門三間, 粗糙水磨圍牆,灰板石臺矶往上砌疊,唯一稱得上精致的是最左邊雕蘭花的兩扇安板門。
“蘇姑娘,你等一陣。”
“嗯。”
蘇輕眉不會在他面前顧及儀态,反正他素來最讨厭不端莊的,只見她單腳輕跳到書案旁,扯了一把交椅坐下,慢慢等陸遲拿堪輿圖過來。
陸遲的桌上很幹淨,書本堆疊齊整,文房筆墨質地昂貴,還有青銅質的鑒柱鏡架,挂了一只舶來的清透金絲單照。
蘇輕眉第一次見單照鏡,有些好奇,湊近想看看,正好聽到陸遲回來,她立刻收回目光。
“給你,藥。”
蘇輕眉以為他會遞過來堪輿圖,沒想到男人給她的是一盒軟膏,她想推辭,又怕陸遲再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話來她接不住,悶着頭接過。
陸遲撩袍坐在她身側,瞥了她一眼:“不塗麽。”
蘇輕眉也愣了,“現在?”
男人笑道:“不然我拿給你作什麽,用完藥你等會就能自己出門,還是……蘇姑娘更希望我再将你扶抱着送出去?”
他說到後半句,聲線壓得很低,像是在與她暧|昧私語。
蘇輕眉稍稍一想,不可能,他分明怕她麻煩呢,她趕緊輕道:“民女不敢勞煩世子。”
陸遲淺淺應了聲,長指拎起單照挂在右耳,遮屏住窗口灑進來晃眼的皎白月光,低頭認真翻查,“你且用藥,我找出堪輿圖給你。”
“噢。”
男女有別,蘇輕眉将椅子挪到書案轉角,借着桌面盲區遮擋,慢吞吞褪掉羅襪,偏過身子用指尖沾了藥膏,在腳踝上抹勻擦揉,她也确實疼腫的厲害。
陸遲坐姿不變,不動聲色中展眸,看向女子。
他身量高,其實将情景看的十分清楚。
她露出的玉足白嫩,外踝似一顆圓潤珍珠,在藥膏的潤澤下瑩瑩生光,濕潤滑膩,女子的纖細指腹緩緩在上面輕撫,打圈,偶爾揉壓到紅腫疼處,還會咬唇輕輕彈動顫簌。
她微微歪傾的身段起伏,酡紅的雙頰靡顏膩理,柳嬌花媚。
男人的喉結上下滾動,他很能忍,不代表他不想親自動手,将她的玉足拖進掌心,在帳中把玩。
蘇輕眉感受到灼灼視線,擡起頭,果然見陸遲看着她,明明躲得好好的,他應當看不到她的腿,她仍舊紅了臉将裙擺放下遮好,“世子,您找到了嗎?”
陸遲習慣想拿起涼茶壓火,發現手邊沒有,沉了口氣,“嗯。”
“好的,我來看看。”
蘇輕眉拾掇好裙擺,準備起身挪位,陸遲直接探出臂彎,骨節分明的大掌捏住她的椅子扶柄往身側一拉,輕而易舉将人拉到了身側。
本就看着簡樸寒酸的地板,可憐巴巴地被刮出一條長長拖曳的痕跡。
蘇輕眉:“……”
他這是怎麽了呀,等她起身搬個椅子不就好了,滿滿力氣沒處使的樣子。
二人的椅凳并攏,蘇輕眉和他挨得近,出乎意料的,發現他身上的味道,仍舊是江南時的松柏木香氣。
有些擾人心神。
“在想什麽。”
男人的嗓音低磁,他側過頭,右眼帶着細細金絲牽起的單照,斯文中蘊含矜貴,看得蘇輕眉莫名慌亂,指了指他的右邊,“我在外文劄記裏見過。”
意思是她只是對單鏡好奇。
陸遲勾唇,摘下耳上搭扣擺在蘇輕眉面前,“此物淨同雲母,宮裏進貢得來,我拿的這一只夜晚有護眼之效,你要不要試試。”
蘇輕眉沒有回答,陸遲已替她挂上耳稍。
他們的位置臨窗,月光偶爾會白的比房內油燈刺眼,看久了容易傷神,女子戴上後輕呼一聲,“真的好柔和。”
“喜歡就送你。”
“……我不要。”她又不是小孩子,好玩不一定非得擁有,再說陸遲憑何送她。
蘇輕眉不知不覺談話間,慢慢習慣了二人十分靠近的間距,她一心鋪子,很快就靜下心來拿起桌上的堪輿圖說正事。
她看得認真,努力将記憶中的二十九個地方圈了出來,“世子,約莫就是這幾處,很适合拓寬河道的,世子您再推敲看看。”
陸遲順着她纖細的指尖,目光停留在她粉嫩的指甲蓋上,粗略掠了一眼大致和他心中想法相同的記錄,道:“我忽然想起,揚州那處是蘇姑娘的鋪面所在,蘇姑娘,原來你這般積極,是在要我徇私?”
蘇輕眉聞言頓時急了,“怎麽能叫徇私,古人說舉人不避親,這裏也一個意思,好好的地方,你總不能故意不用吧。”
“看來你很在乎。”
“我當然在乎!”她花了心思買的,好歹重活一世,難道不能讓她得點好處嘛。
蘇輕眉壓根沒回味過來,陸遲所謂徇私,重點在私上面,她對他來說,是私。
她沒想到,自然也不會否認。
陸遲的心情不錯,“蘇姑娘說得對,是我膚淺了。”
就是。
蘇輕眉心中放下大石,看着手中圖紙越想越不對勁,陸遲不該是對公務那般糾結的人,更不會輕易被人改變想法。
從馬車上開始,他就一路故意引她過來。
假意做了那麽多鋪墊,最後就是為了讓她欠他一個人情,
他,他這是何企圖?
她不願和他攀扯,必須當下問清,“陸世子,其實,你是不是想要我的鋪子?不妨坦白說,你要幾間?”
他先前在揚州不要,是因着未想要做河道,時下有了念頭,難保不對她的鋪面打歪主意。
陸遲的視線錯頓,“你在說什麽?”
“我說——”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敲門聲。
姜滢滢溫柔的呼喚在門外響起,含羞帶怯,“世子表哥,我來給您送小點,以往送了許多次,守門侍衛都不讓進,今晚不知怎的,他們看到我是女子,竟放我進來了。”
“是不是……世子表哥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