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國公府世子回京, 緊随其後的是曾經的大朔第一狀元賀涿。
二人如同在沉靜的湖面丢下兩粒珠石,表面波瀾不驚,內裏暗潮湧動。
都水監掌管河道舟船及水運事務,府衙設在千步廊後的宮牆外, 從前是個肥差, 到後來并入工部, 好處全被上面截了,成了官缺中一塊可有可無的雞肋, 專供消遣時間的纨绔子弟拿來博個當官名聲。
陸遲主動要去, 大家心知肚明原因,以他的身世,工部待他自是小心謹慎, 有意想隔出個院落給他,被他連番拒絕才強制撥了間獨立書房。
深夜的工部府衙。
“世子, 江南舊事幾乎都收了尾,不過,張成魁熬過閹刑,他還活着。”說話的是啓明, 自小在國公府裏長大的世子侍從。
陸遲身邊的近侍共有兩名, 多年來長庚一直在四處尋他, 啓明則留在京城, 他記憶超群, 能記得他想記得的所有事情,不論重要和瑣碎。
剛接手, 陸遲熬了兩晚通宵, 略微疲倦, 揉着太陽穴看向窗外一支月色下的初綻紅梅。
他的嗓音沙啞, 笑道:“命那麽大。”
“聽說張成魁最近開始頻繁進入象姑館。”象姑館是豢養男寵的小館,江南富庶,各式各樣的青樓應有盡有,張成魁苦中作樂,去找新樂子不稀奇,“世子,我會派人将他扔到山澗裏喂狼。”
啓明長相清秀文氣,面不改色地講出這話是因為,他和長庚大概是這世上最了解陸遲的人。
對世子而言,一旦動手,折磨對方是可有可無,徹底讓人消失才是成果,世子初見時就與張成魁說過,會叫他被狼群撕咬,那作為屬下的就一定要替世子辦到。
斬草除根,張知禮也一樣。
啓明思索道:“五年前,張知禮由獻州等待調任,當時他将自己的一名妾室和黃金千兩送給前任揚州知府才得到的舉薦,他送京給各位高官的書信繁多,太傅不過偶爾提點過幾句,他便自認成了葉太傅的學生,太傅提起他也很心煩。”
也就是說,官得來全靠錢財運氣,朝中無人會費心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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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遲聞言,問起另一件事,“我記得,太後的侄女崔雁芙明年及笄。”
“是,她的生辰是五月十七。”
陸遲點頭,也就是半年後,京城會起一場有關的他和蘇輕眉的小小風雨,到時張知禮應能聯想起他兒子染病時機的蹊跷,被蠢人追咬不是件麻煩事,但蠢人拿不住分寸,傷到他的花怎麽辦。
思及蘇輕眉,他上次待她遷怒,似乎惹得她甚是不快,也不知,是不是眼下仍在生他的氣……還是,該遲些再找她。
偏偏事後回憶,他竟也想不通,為何要因為她誇贊書生發火。
啓明了解了,“世子,我們會在那之前解決張知禮,大公子在大理寺,可送去的把柄數不勝數。”
“嗯,我睡一會兒,把桌上的信加急送去徽州。”
“是。”
……
—
到了京城後,蘇輕眉忙得根本想不起陸遲。
他們一行人先是在客棧住了兩日,然後帶着李焱去找坊間牙儈挑選督院街的空宅子,幾番比對選定一間一進院。
宅子臨街尾較小,院落緊湊足夠他們伸展,最重要的,是離陸遲那間街口的大屋很遠。
當全部安頓妥當,蘇輕眉在京中不知不覺呆了兩個月。
那箱物什和房契尚未還出去,說來是蘇輕眉想的過于簡單,她派李焱去到國公府門口,據李焱說,話都沒講兩句下人就将他趕走,找不到時機放下箱奁。
蘇輕眉心道陸遲真會給她找事情,扔也不行,姑且将它放在書房中暫存。
天子皇榜破例昭示尋回國公府世子的大喜事,滿街都在談論這位曾經在京城聞名的陸二公子,綠桃挑開馬車前簾,激動道:“小姐,他們都在談論陸世子呢。”
蘇輕眉也跟着瞧了眼衙門口的皇榜,卻在無意中發現一抹略微熟悉的身影,很像是……揚州巷子裏做糕點的那位婆婆,一晃眼消失在轉角。
怎麽可能,她定然看錯了。
蘇輕眉不在意地收回視線,笑了笑,“他們談論,值得你高興啊?”
“奴婢就是覺得他們口中那等風采卓越的男子,曾經求娶過我家小姐,我當然高興咯。”
“別瞎說。”蘇輕眉接着問道:“給沈家的信,你确定送到大掌櫃手裏了?”
在拿到田産賃租前,她想問沈鈞暫且挪借點周轉,她願意按照市面最高利錢來還。
綠桃不疊點頭,“嗯!”
“那就好。”
今日,蘇輕眉剛從造船廠回來,她想要做的生意是遠洋海貿。
前世在都水監推動拓寬運河後,對外商貿也随之繁榮,印象裏陸遲偶爾會帶回來新奇玩意,據說就是跨洋商船運回來的,他們航船一次就能賺的盆滿缽滿。
大朔朝當下管理水運的統共兩處,一處是專治內河的都水監,一處是通往海外的市舶司。
她若想做海貿,兩處都避不開,偏偏陸遲就在都水監……
罷了,走一步算一步,她還是先想辦法将書劄中記錄的西洋巨船造出,可惜今日船廠的老師傅說,他們的少爺出游未歸,問遍整個京城,唯有郗家大少能看得懂她拿出的西洋圖紙,所以她得等一段時日。
這樣的日子,充實自由,蘇輕眉過得很滿意。
李焱忽然勒馬朗聲:“小姐,前面有人在吵架,咱們的馬車過不去。”
“沒事,不急。”
蘇輕眉最近看李焱是越來越順眼,模樣不錯,能擔能挑,在她這裏頗有屈才的意味,抽空了得問問他,有否旁的想法,不好挾恩埋沒人家前途。
綠桃湊上前問:“京城也有人吵架吶,我以為滿地都是斯文人呢。”
李焱揚頭觀察片刻,“是位姑娘錢包被偷,在酒樓吃頓飯給不了錢,老板要扣住她勞作抵債。姑娘寧願報官,老板卻是不肯。”
他寥寥幾句講清了來龍去脈。
蘇輕眉本不在意,一聽前因後果,蹙眉道:“吃頓飯能有多少錢,綠桃,你下馬車替那位姑娘付好,讓酒樓老板放她走。”
“是。”
蘇輕眉也不是嫌錢多想管這個閑事,而是女子當街被拉扯,寧願報官老板還不肯,很難說是不是老板有亂七八糟的歪心思。
女子在外本就艱難,處處受限,她這次權當做個小小善舉。
綠桃過去後,很快人群便沒了熱鬧看而散開。
不多時丫鬟回來,身後領着那位姑娘。
“小姐,葉姑娘說她一定要來謝謝你。”
葉蓁朝馬車福身,嗓音清脆:“葉三多謝姑娘出手相助。”
蘇輕眉擡起車簾,車轅旁站着的是一位明眸皓齒,氣質純淨的姑娘,年紀許是比她小上半歲,她笑道:“不必道謝,舉手之勞。”
葉蓁經常入宮,見過的各地美人不少,可蘇輕眉還是讓她眼前一亮,她眨着雙烏黑大眼,“你長得真好看。”
“啊?”
蘇輕眉難得被陌生女子瞧的認真,面上一紅,“好了,你、你快些歸家吧。”
葉蓁回過神,想到父親意圖退婚,生氣地鼓腮:“我就是偷溜出來的,我不回家!”
“蘇姐姐,你的銀子我遲些歸還,現在我身無分文,能不能麻煩你再借我三兩銀,那地方遠,我不坐馬車一時半會兒到不了的。”
葉蓁褪下手上珠串,“這可以作抵,我爺爺給我時說是貴重寶物。”
不用她提醒,蘇輕眉一看到那粉到紫的細膩珍珠,就道是宮中珍品。
她前世是國公府夫人,陸遲受到的賞賜,全數帶回來随意擺在瑾蘭院裏,她不常戴,也見過這種珠串,應該是爪哇國的貢品,對面的女子非富即貴。
蘇輕眉反而不想招惹,就是同為女子,讓她這等單純不知世道險惡的嬌氣小姐獨自在街上游蕩……
“不用,我送你吧。”
葉蓁喜出望外,蘇輕眉一聽她毫無警惕地一聲應下,更覺得自己幫對了,“你要去哪?”
“蘇姐姐,我要去羽霓館。”
什麽?
蘇輕眉聽了輕輕皺眉,羽霓館不就是京城有名的清倌樓,更是富家子弟公認挑選通房侍妾的好去處,“你去那裏作何,人多眼雜,萬一被人擄走怎麽辦?”
葉蓁低着眼睑,語氣悶悶的,握拳咬牙切齒,“不瞞蘇姐姐,我要去尋我的未婚夫,他從徽州趕來沒往家走,竟到羽霓館見當紅的角兒去了,我要把他拽回來!”
蘇輕眉:“……”
啊,這也太實誠了,她絕對無意參與別人家事。
葉蓁明白她的為難,忙揮手道:“你将我送到那門口便好,我自己去抓他出來,不用擔心我,放眼京城沒人敢惹我的。”
剛剛才把她從酒樓老板手裏救下的蘇輕眉:“……”
葉蓁對人赤城,毫無防範之心,自言自語道:“其實,我也有兩年未見他,原來都好好的,兩年前突然嫌棄我黏他,呆在徽州不肯來看我一眼……”
蘇輕眉不知該應對什麽,被迫聽她傾訴,保持沉默。
半個時辰後,李焱驅馬車将人帶到了羽霓館門口,葉蓁和蘇輕眉道完別,蘇輕眉不放心還是吩咐李焱陪她走到道路對過。
誰知門簾剛合上,蘇輕眉就聽葉蓁喊了聲,“賀思遠,你給我站住!”
蘇輕眉微微一愣,賀思遠。
太過耳熟的名字,不就是陸遲多年的好友,所以眼前這位是葉家孫字輩的三姑娘,葉蓁?
肯定是了,葉家出帝師,葉蓁的爺爺是當今太子的老師,父親則教授餘下幾位皇子公主,進宮有珠寶封賞再尋常不過,難怪她能随手脫下昂貴珠串。
蘇輕眉偷偷撩起窗簾一角,果然看到了錦衣花袍,喝得醉醺醺的賀思遠。
男人一看到葉蓁就緊皺眉頭,滿身酒氣道:“葉三,你怎麽那麽麻煩,我剛回京就來蹲我,都說了我不要娶你,你家退婚便是。”
“你不娶也得娶,這是我爺爺定下的婚約!”
賀思遠長腿東搖西擺地晃到女子身前,箍住她的雙肩,醉得說話不經思索:“婚約怎麽了,我不同意,我爹和大哥都逼不了我,你憑什麽,憑你一廂情願喜歡我?”
大街上還有路人,葉蓁又氣又羞,滿臉通紅,僵站着說不出話來。
蘇輕眉無奈嘆氣,葉蓁從小喜歡賀家小公子是滿京都知的事,然而前世賀葉兩家最終沒有結親,葉蓁在一年後嫁進東宮成了太子妃,成婚前,賀思遠紅着眼在葉府跪了一夜,葉蓁都沒肯出來見他。
她這運氣,路上随便都能撿到前世的‘熟人’,所幸對方不認得她。
兩人推搡間低聲,賀思遠最終不耐煩地喊了一句,“我不要你送,陸遲會來接我。”
蘇輕眉耳朵動了動,誰、誰會來接?
“李焱,立刻啓程回家!”
李焱看着對過行來的國公府馬車,和已然看到他們朝他點頭的長庚,緩緩向後道:“小姐,來不及了,走之前,您好像得先見一見世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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