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一日後, 商船終于靠通州北。
蘇輕眉遙看對岸被官兵清過場的州京碼頭,擠擠泱泱的錦衣華服人群,其中不乏精神矍铄的年邁老者,幾十年沉澱出的威壓氣場彰顯地位不俗, 卻在此時看到即将走近的陸遲, 宛若在看家中稚子, 飽含熱淚,心疼關愛的表情難以言表。
陸遲作為嘉慧長公主之子, 自幼聰穎, 私下說句大逆不道的,他才是舊派臣子們心中,先帝一脈傳下來真正的主子。
如前世般, 她也看到了姜滢滢站在他身側。
蘇輕眉興致缺缺,懶得再看下去, 收手放下窗簾。
綠桃抱着一堆曬好的衣裳在疊整,想起早上,道:“小姐,奴婢清晨遇到長庚提了提, 想晚點出船, 他果然說随蘇姑娘高興呢。”
“嗯。”
長庚的意思便是陸遲的意思, 也就是說, 陸世子也不希望她随他一道出去。
蘇輕眉并不意外, 也不覺被看輕,即便真是看輕又如何, 她不在乎。
何況, 她有種奇怪的感覺, 自從上次聊到書生, 他就開始莫名其妙地與她鬧別扭。
那日,陸遲倒是沒有繼續做出更出格的舉動,無非圈住她冷冷盯着不讓她跑,她硬着頭皮說了句“他怎如此”,陸遲才放開她。
她就是不明白,他那句诋毀書生品性的話有何特別用意。
或許書生曾對她是有一絲情愫,但既然那個當口他能忍住了沒動她,不也勉強算是君子嘛。
明明是同個人,陸遲怎的在與自己置氣,生怕她不讨厭書生似的。
多想了想,蘇輕眉旋即懂了,他視那段回憶為恥,聽她誇贊心裏不痛快。哎,誰摸得透他的心思,早知她就不誇書生了,虧她還以為,左右都是陸遲,說兩句好聽的能順他的意不再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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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辛苦苦出去見他一場,到最後房契也沒成功還掉。
“小姐,房契咱就帶着嗎?”
“嗯,放着不用就是。”
“噢。”
雖說不用,蘇輕眉也得陸遲提醒,決定在督院街買一處別的住所,那裏地價貴,她身上田契暫時無法折現銀,這般花銷法很快就見底,是以等到京後得修書一封,看孟叔能不能幫她偷偷拿到田産的收賃。
艙門外驀地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綠桃跑去撩起窗口一條縫,看到是船家,“船師傅,有事嗎?”
“小姐,您們認識世子爺的吧?”
蘇輕眉聽到這句,緩步走近,示意綠桃打開門,問道:“怎麽了?”
樸實老船家從身後拿出一只半大鐵盒,犯難道:“小姐,我媳婦打掃船艙,看到世子遺留在房中的盒子,我們也不敢打開看,又不敢扔,眼下世子都走了,要我這怎麽辦。”
蘇輕眉忖道:“你可以送到國公府的。”
船家猛地搖頭晃腦:“別,別,小人不敢!”
這種大人物的東西誰敢擔責,萬一送達臨了說缺漏,講不清楚就是沒命的事啊。
商船是沈家的,這些船夫也是沈家的仆從,蘇輕眉見他們快哭出來的可憐樣,看在沈伯母的份上無意教他們繼續為難,“好,你放這,我會讓人送去國公府。”
陸遲的可怕,不會對付瑣事,這些船家真是想的太多。
“謝過小姐!”
船夫像是扔掉個燙手山芋,将盒子拿到蘇輕眉面前,他一激動,盒蓋子沒蓋好滑到地上,露出裏面居然是大小不一的刻刀和雕刻精美的玩偶小件,沒染上色,約莫是練手用。
這種私藏的玩趣,說貴重可以無比貴重,說無用,外人看起來也挺無用的。
蘇輕眉不記得陸遲喜歡雕刻,當然前世那三年,他回來次數都有限,她哪裏會在意他真正的喜好呢。
“綠桃,讓李焱把這些都帶上,我們要下船了。”等安置好,再并着房契一道送回陸遲那邊。
“是。”
……
—
京城背靠東邊山脈的宮城今早破例開了正應門,守在宮門口的太監們恭敬等待失蹤已久,剛回來的國公府世子。
官道路口拐角處,早已致仕的老首輔嚴恪摸着陸遲的手,幹枯褶皺的眼眶通紅,“世子,江南相伴十載,老臣只能送你到這裏,請您牢記今日所言,由現在開始,您必得撥亂反正。”
“我一生艱難,唯一的女兒已随先太子故去,好在尚存桃李門生可堪所用,倘若他日,世子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還請直言。”
陸遲端容正色,後退一步,朝嚴恪躬身作揖,沒有推辭,“老師,學生明白。”
嚴恪連連點頭,拍了拍陸遲的手背。
當馬車駛離,男人收回目光,早不見适才動容,不緊不慢地走向宮門。
“世子,陛下在華英殿等您。”
陸遲微笑,語氣溫和,“有勞公公。”
陳公公滿臉堆笑,擺手彎腰作出請的姿勢,“世子客氣,恰好國公爺也在陛下那,您們叔侄真是有緣,我看也是世子的福分要開始咯。”
陸遲往後宮的方向掠了一眼,似是無意,毫無停留,“有陛下龍氣護佑,我叨光而已。”
“哈哈。”
二人相談間行至殿門外,朔靖帝正在和時任左軍都督的英國公爺商議增添護城羽林軍一事,聽到太監傳奏,他頓了頓,很快扔下手中奏本,疾步下了階梯,“還問什麽,讓琅兒進來!”
陸遲原名陸子琅,在江南失憶後才有了陸遲的別名。
陸遲進殿後,形容陌生地愣住須臾,而後才回想起該如何行大禮。
“臣叩見陛下。”
“快起來!”
朔靖帝一個箭步,走上前将陸遲扶起,緊緊握住他的手,看得仔細,甚至帶了點難以捉摸的恍惚神采,良久後,皇帝才道:“琅兒真是像極了朕的阿姐。”
他口中的阿姐,正是陸遲的母親,嘉慧長公主。
當年先帝痛失十六歲的太子,原本有意扶持女兒為帝,可惜邊關多戰事,朝堂局勢不穩,遭到一衆反對,不得不過繼了堂弟的幼子李希。
李希進宮時膽小多病,長公主剛及笄,時常照顧他直到嫁給陸修淮出宮,很多年後的船難,據說彼時二十多歲的年輕帝王在得知長公主亡故的消息,痛苦到舊疾複發卧床躺了一季。
陸遲輕輕應下寒暄,不着痕跡地抽回手,朔靖帝也從記憶中清醒,舒展開龍顏:“當初宮人在河裏沒找到你,朕就覺得你命大獲救了,可惜一直沒有你的下落。”
皇帝笑得很是真心,“回來就好啊,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阿姐帶你進宮,你喊朕什麽,你不肯喊皇上,總喊小舅舅。”
陸遲跟着笑,“陛下,過了許多年,臣記不大清了。”
一旁低頭的陸修敬始終悶聲不發言,皇上在感懷舊事,并未輪到他說話的時候,他偶爾會偷偷擡頭,打量這位失散十年的侄子。
聊了會回憶,朔靖帝坐回龍椅,問道:“這麽多年,琅兒在江南如何?”
“回陛下,遇到好心農戶,過得尚可。”
“嗯。”
朔靖帝話鋒一轉,揉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朕聽聞你回京的途中,捎帶了個女子。”
陸遲點頭,貌似坦城:“是,我與她有幾面之緣,求我帶上京,我看她可憐便應下了。”
“你和你父親一樣秉性溫和,不懂得對外人不可盡信的道理,如今恢複身份,少不得有人想依附,你已成年,朕看還是早點辦好你的婚事。”
這時,站在一旁的陸修敬終于忍不了躬身斜出:“陛下,臣妻子的侄女滢滢雖喪期服滿,暫且還有與容學士的婚約,立刻辦婚事的話,恐怕會讓她難堪。”
皇帝皺眉,“姜滢滢,你說當年姜泰清的孫女?”
“回陛下,正是。”
“呵呵,她有婚約,如何能配得上琅兒。”朔靖帝不悅輕斥道,“琅兒的婚事,懈怠了會叫皇姐泉下不安樂,你就算是他的長輩,也別妄想随意安排。”
陸修敬大驚跪地,“臣不敢的!”
“陛下,其實臣與滢滢自幼相識——”
陸遲踟蹰上前一步,張了張口說到一半,好像還要說甚,朔靖帝眯眸在等,對面終究告罪,到底都沒說完,但大概是心儀這門親事。
少頃,三人慢慢談起陸遲往後在朝堂上的安頓。
對此,陸遲難得表現堅持,急道:“陛下,臣還是想去都水監,父母親沉船一事,臣覺蹊跷,想繼續查探。”
他情真意切,朔靖帝被他的直言說得一愣。
陸修敬面對他這個多年不見的侄子,暫還生疏着,語氣談不上好與惡,以家長口吻:“有什麽好查,當年已然查清是鈔關口重修時誤炸,相幹人等也都被斬首示衆,你不信問你大理寺的表兄拿案卷。”
“陛下與我商量,戶部正有空缺,大哥以前就在戶部,你正好去歷練歷練——”
陸遲兀自低聲,“二叔,我不想去,恢複記憶後,這是我最想做的事。”
“你——”
朔靖帝緩過來,看了眼緊緊鎖眉的陸修敬,出聲道:“罷了,他那麽想去就讓他去吧。”
陸遲撩袍跪地,不等二叔再開口,幹脆道:“謝陛下。”
“嗯,琅兒,你小姑姑也在宮中,她念你念的很,今日你早些同你叔父歸家祭祖,過兩天你再來看她。”
“是。”
皇上的近侍太監陳公公将一對叔侄送走後,輕輕合上殿門,走到朔靖帝的身旁,“陛下,關于世子在江南的十年,我們的人查不到特別之處,要不派人去查一查那名鄉野女子?”
“他在江南又沒弄出子嗣,至多惹了些風月債何必戳穿。”李希靠着龍椅,阖眸問:“剛剛太後的宮女在門口,帶的什麽話。”
陳公公沉吟道:“太後說,她的侄女雁芙将笄,請陛下看準時機,賜婚與世子。”
朔靖帝聞言冷笑了兩聲,她倒是貪心,兩頭不肯落空,“知道了,告訴太後,朕自會順她的意。”
……
作者有話說:
可能伏筆多暫時會覺得有點亂哈,後面就能看出男主分別幾條線的意圖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