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蘇輕眉聽得臉色倏然慘白。
府衙之子張成魁,不就是昨日去城西遇到擋她路的惡心男子,那麽很明顯,她是他想要納的妾。
蘇輕眉思及此,端碗的手沒了氣力,白粥翻落在桌上,滾燙的粥液濺出幾滴在她手背,她渾然不覺,嘴唇顫顫:“還、還說了什麽?”
“還說知府大人不想聲張,路上契書掉了,要老爺這邊做一份給他,官府印戳後補。”
納妾不比娶妻,下的不是聘書,是和買奴相似的契書,當然也有許多不計較的小商戶,甚至連契都不用立,将人從後門擡進去直接成為姨娘。
府衙的人這樣說,想來是張成魁心急懶得弄,托給蘇文安做,反正猜他也是急着賣女兒。
“他們都走了嗎?”
綠桃對此也不清楚,主仆二人先去了趟前廳發現無人,輾轉去主院找蘇文安。
一路上,蘇輕眉心慌腿軟數次,全靠丫鬟攙扶,手中絲帕都快被她給絞壞了。
剛到主院,蘇文安和劉氏的連串歡笑聲不停傳到牆外。
蘇輕眉心下一涼,反而比前一刻冷靜不少,畢竟她只能靠自己。
她将帕子收進袖袋,跨進院門。
蘇文安看到蘇輕眉,笑的見牙不見臉,“眉兒,我道你昨日梗着脖子不肯嫁給劉貴,原是有這番機遇,我女兒真是比我這個生意人還精明!”
“妙,妙極!”
蘇輕眉見狀,想好要請求的話如鲠在喉,哽咽道:“父親是真心覺得這門親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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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可怕的不是蘇文安有意圖利用她攀附權貴,他原本就是趨炎附勢的小人,而是他竟打心底裏的理所當然,對此表現的毫無愧色。
蘇文安點頭:“當然好啊!”
他一直貪圖女兒的嫁妝,不惜将她嫁給不堪的劉貴,但要是能攀附上官宦人家,與權相比,錢就顯得無足輕重。
假使此番順利和知府結親,往後在揚州,他蘇文安的綢緞莊絕對能橫着走,賺大錢的機會比比皆是,那點嫁妝不夠瞧的。
劉氏也難得笑的溫柔,話裏話外全是誇贊,“眉兒,我想了想真的很不錯,知府可就一個獨子,張成魁房中無正妻,你到時争氣添個兒子,以後後宅還不是你說了算。”
蘇輕眉氣的胃脘疼痛,努力在強撐,啞聲道:“這麽好的姻緣,你怎麽不給你的秋雪。”
劉慧娘嘆了口氣,惋惜不已:“雪兒哪有你的福氣,人家知府公子看不上呢。”
揚州城沒有人不知道張成魁鎮日沉緬酒色,以至于三十好幾門當戶對的正妻都讨不到,不止,據說昨年納了五名妾室,轉頭開春弄死了三個,整個城中閨秀提起他都是恐懼搖頭。
剛看到府衙來人,她都快吓暈了,以為是找秋雪的,幸好相中的是蘇輕眉。
更要緊的是,往後有了這層關系,飛雪的婚事可就更上一層樓,以往她挑的皆是富庶商戶,下次媒人再來,拿的興許就是隔壁縣太爺兒子們的名冊了。
蘇輕眉對繼母向來不報任何期望,她轉向蘇文安,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父親,我求求您,我不願當妾。”
“哎,怎麽就跪下了,小心身子,地上涼!”
劉氏想上前扶起,被蘇輕眉一手拍掉。
劉慧娘也不再裝和善,冷淡說:“輕眉,要說良家姑娘誰都不願意當妾,可你父親是沒辦法,不得不答應,知府的面子你敢駁嗎?還是你真要将全家拖進牢裏去不成?”
這話是故意将着昨日蘇輕眉看不上劉貴那件事,竟還想利用綠柳把她送進牢獄,如今看看,是誰成了真正的可憐蟲。
蘇文安經嬌妻提醒,也想到蘇輕眉昨晚的強硬姿态,他可是難受的一晚沒睡好啊,不由得肅下臉:“慧娘說得對,你這樣能怪誰,早應下嫁給劉貴多好,我也有正經理由推脫,現在你要我怎麽跟大人交代?”
蘇輕眉咬牙,“就算是四品官員,他也不可逼良家女子強嫁,當今天子聖名在外,哀民生之多艱,絕不會允許強掠之事發生,女兒只求父親不要答應。”
她手裏的把柄,最多能約束劉氏給她找那些亂七八糟的平民姻緣,約束不了張成魁,即使她威脅報官,只要知府和他們沆瀣一氣,就可以把她逼的毫無轉圜餘地。
說到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屬良籍,大朔例法規定不能強迫,所以只要蘇文安堅持不同意女兒做妾,她就能不嫁。
可蘇文安根本不舍得近在眼前的大好機會,皺眉安撫:“乖女兒,你別叫為父難做。”
“你不肯嫁劉貴,我沒逼你吧,張公子不同,四品官放到京城去也是夠用的,男人嘛,你別看他眼下風流,遲早會收心,忍一忍不就過了。”
劉慧娘笑着附和,“輕眉,你還瞧不上人家呢,明擺是你高攀!”
蘇輕眉看透對面兩人的滿心歡喜,已然無法改變他們的決議,她不得不跪在地上重重磕頭,“父親,我從小到大甚少求您,現在只希望你幫我與他們寬限出閣兩日,只要兩日,我想再好好陪陪外祖母!”
兩日後,陸遲會憶起身世,他是世子,她可以求他去找徽州知府幫忙,一切興許有救。
蘇文安躊躇不決。
蘇輕眉看到零星的希冀,跪着往前拉住父親的衣角,仰起的俏麗臉蛋上哭得淚眼朦胧,“父親,我只要兩日,行不行啊。”
看着女兒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蘇文安其實平日沒怎麽見過蘇輕眉示弱,畢竟是自己的嫡親女兒,真把她多留家中兩日,不是難事。
劉氏見此情形,搖着蘇文安的袖子,将他拉到稍遠處,道:“老爺,我以為免得夜長夢多,還是順着知府大人定的良辰吉日,輕眉想見老太太以後大把機會。”
“您是為了眉兒好,她長大了總會明白,再說您對知府大人的請求,為何要浪費在那等無謂事情上,霖兒将來是要科考的……”
這最後半句,說到了蘇文安心坎裏,他就蘇春霖一個兒子,要靠兒子光耀門楣呢。
蘇輕眉見父親和繼母二人竊竊私語,心上涼透。
果然,蘇文安走回來換了副鐵石心腸,揮了揮手,堅定道:“眉兒,別再發小孩子脾氣,回去安心待嫁,還有知府大人叮囑想低調辦事,出閣前切記別到處宣揚。”
話已至此,蘇輕眉眼見示弱無用,她抹掉眼淚擡起眸,走之前看了父親一眼,那一眼,真的是全然對他死了心。
劉慧娘一整個神清氣爽,招來心腹老奴,“範媽媽,老太太心口不順,接下來幾日你去伺候吧,多帶些人,別把老太太和大小姐弄丢了。”
“是!”
……
範媽媽的動作很快,等蘇輕眉回到樨香院,外祖母住的屋子也同步被圍了起來,有人把守,嚴防她和林瓊英逃走似的。
不必問,他們俨然在對她禁足。
綠桃急的直跺腳,蘇輕眉何嘗不焦慮,她重來一次,以為避開了國公府就好,沒成想即将踏進另一個更大的火坑。
白貓在綠桃腿邊歡快地繞來繞去,綠桃抹了把淚,癟着嘴道:“小姐,我們把嗚圓還給陸公子吧,嗚圓撓過那個壞蛋,若帶過去,它肯定活不了的。”
蘇輕眉紅着眼眶。
世事難料,早知有今日的事,她對陸遲就不該說的那般不留餘地,否則,她現在或許能想辦法好好同他聊一聊,看能不能刺激他提前恢複記憶。
蘇輕眉看着貓咪發呆,看到它脖子裏還挂着的紅牌,心中忽然生出一個想法。
“綠桃,你把李焱喊來。”
“是。”
綠桃不解,但沒多問,小跑出去找李焱,蘇輕眉從木櫃中拿出宣紙筆墨,全攤在桌上擺好,她想通了,提醒陸遲本來就不一定要她本人去,匿名更好,還省的解釋她是從何知曉的。
蘇輕眉抿唇想了想,将筆換到了左手中。
她詳細地将自己前世所得,陸遲提過的國公府兒時回憶全寫了出來,想以此來喚醒他的回憶,因着是匿名,她暢所欲言,恨不得連他該去找徽州知府都寫上去。
蘇輕眉用不慣左手,寫完兩頁信紙,手酸的額角冒出了層薄汗。
等李焱到來時,她已經疊好放入信封。
“小姐,您喊我來是什麽事。”李焱站在門口,他雖未及冠,也不方便進女子閨房。
蘇輕眉走到他面前,将信箋塞到他手中,“李焱,我出不去,你幫我把這封信去徽州送給陸遲,但是切記偷偷的交,不能讓他看見,更不能讓他知道是我給的。”
李焱當然曉得世子在何處,可是,“小姐,您知道世子在徽州哪兒嗎?”
“……”
蘇輕眉真是急昏了頭,忘了最關鍵的,她只記得前世聽陸遲說過,他會去一個叫靖水樓會見好友,可貿然讓李焱前去,到了那他真的還在嗎?
罷了,她別無選擇,試試再說。
“李焱,你就去徽州的靖水樓找他,找不到就等,若是等不到……”蘇輕眉眼神黯淡,“那就回來,我自會想別的辦法。”
“是。”
李焱行事幹脆,離開樨香院直往後門取馬車,搬開辔頭,他利落地翻身上馬,一路毫無耽擱地狂奔,力求最快送信到達世子身邊。
大約過了四五個時辰,李焱到徽州府已近黃昏。
靖水樓的二樓臨窗雅閣,桌上的精致紫銅離獸香爐正袅袅生煙,散發幽香。
陸遲展開信箋,從右往左地逐句看,屏風後的賀思遠踱步走出,抱臂站在他身邊砸了咂舌,搖頭道:“不是我說,你的蘇姑娘,字是真醜啊。”
“呵,你用左手,寫的會比她還難看。”
賀思遠故意誇張道:“哦,這是蘇姑娘用左手寫的啊!”
陸遲知他為人不大正經,輕笑着踢了他小腿一腳,被賀思遠笑嘻嘻地閃躲開,“話說,蘇輕眉到底如何猜到你的身份,竟連你八歲時和我在國公府爬樹摘到顆爛桃都寫得出?”
“那次是你和我一起?”
陸遲擡頭,他不笑起來盯人,一雙眼瞳深邃如寒潭,看得賀思遠心裏發憷,向後躲一步,“你、你看我幹嘛,我發誓,不是我說的!”
“也沒和旁人提過?”
“陸世子,這又不是多光彩的戰績,我何必到處宣揚,不過将來等我娶了妻,閑聊時她要是問我兒時趣事,那我大概會透露一點。”
陸遲點頭,“看來,她是有些不為人知的手段。”
“有手段也無用,民不能與官鬥,還不是被張知禮的那個惡霸兒子垂涎。”賀思遠坐在桌邊,斟了杯茶給對過,“你不會因為她拒絕你,就懷恨在心,任由她被欺負吧。”
陸遲垂眸沒答,左臂舒展搭在桌上,指腹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桌臺,不知在想些什麽。
賀思遠不甚在意,自顧自說道:“我随便說的,我猜你肯定有後手,不過我最看不得美人傷心,要不然我吃個虧,堂堂大朔第一狀元,史上最年輕閣老——的兒子,我幫你搶親得了。”
陸遲回過神,笑道:“我有安排,你別多事。”
昨日她劃清界限的情景歷歷在目,不知她現在可後悔半分,但不管她後不後悔,他對她從來都是勢在必得,那些攔路的狗東西,弄殘弄死,輕而易舉。
“誰讓七日後才是你恢複成世子的日子,你該不會為了蘇輕眉,打亂計劃提前認祖歸宗吧。”
倒不是說差幾日有多關鍵,而是他很了解老友陸遲,沒人能讓他改變既定的決定。
男人吃了口茶,聞言笑道:“自然不會。”
作者有話說:
女主就是個普通商戶女哈,暫時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和官府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