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蘇文安在主院卧房裏微沉着臉不說話。
妻子劉氏今早才從娘家哥哥那裏回來,挨在木榻邊沿替他捶腿,溫柔地解釋:“老爺,雪兒不是故意的,怪她下面的丫鬟嘴皮子松,我得空好好教訓去。”
“咱女兒的脾性您清楚不過,不如輕眉從小聰慧,她單純耳根軟,哪來膽子散揚那等混賬話。”
蘇文安被她好言好語地順氣兒,瞅了她一眼,哼道:“慧娘,雪兒是做不出,那你呢,那日山道上安排了什麽?”
劉氏一聽他這話,垂下的眼眸一眨,眼眶瞬間紅透,背過身嗫嚅:“老爺,我這些年對輕眉如何,你問問府裏下人,吃穿用度哪樣虧待過,我生的兒女吃燕碎,輕眉吃的是燕盞,不就是心疼她小小年紀沒了親娘,怕別人說我這個做繼母刻薄她……”
“可是,但凡是對老爺好的,我寧可被罵,也會做的。”
蘇文安看慧娘哭不禁心軟了幾分,劉氏比他年輕五歲,水眼山眉正是少婦最有風韻時,她娘家凋敝,全仰仗他過活,即使耍些把戲也全是為了他。
蘇文安将她攬在身上,“我還沒罵,你倒是先哭上了,可輕眉畢竟是我女兒,你不能下手這麽……”毒辣。
劉氏善于察言觀色,見好就收,順勢趴在他身上,“我尋的匪徒是假的,做樣子吓唬而已,不過想讓她少見見她外祖母,也能早點想通幫襯家裏。”
今年浙南受水災,蠶絲價提溜漲上去,蘇文安囤絲不夠,急需銀錢周轉,想問大女兒那拿出嫁妝變賣救急,哪知被蘇輕眉幹脆拒絕,他們夫婦思來想去,估摸是她的外祖母挑唆,于是劉氏便來了這樣一出。
另一方面,婚約是蘇母十年前和閨友定下的,蘇文安其實并不希望女兒出嫁,對方是廣陵首富又如何,錢一分進不來蘇家的袋子,反而是他們折了大堆嫁妝。
所以他對劉氏的所作所為,态度一直是默許,才會在起初就把一切推到了消失的丫鬟綠柳身上。
蘇文安摸着她的腰,“好了,下次記得要同我商量。”
“是。”
劉氏揚起唇,撫着他的胸口,“老爺,出了這傳聞,沈家退婚是遲早。我這次回去,見侄子劉貴沒娶妻心裏也急,你說輕眉若是嫁給他,互相都是親戚好照應,哥哥嫂嫂看在我的份上,也不會過分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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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兒這兩年要議親嫁人,霖兒則要科考,我怕輕眉不嫁名聲不太好聽。”
蘇文安沉吟一想,這樣甚好。
惠娘一家,全指望他生計,嫁妝過去就是轉個手的事兒。
蘇輕眉的存在,時刻提醒他,他的家財皆是從前面的妻子手裏奪來的,名不正言不順,若是把大女兒送走,這個家貨真價實往後就都是他蘇家的。
不過……
“劉貴他現下還賭麽?”別等錢沒拿回來,叫外人給敗光了。
“早就不賭了,他當着我哥哥的面前發誓,再賭斬手!”
蘇文安還待再問,劉氏扯着他的手在他身上扭麻花似的勾引,他也被她挑起了色|欲,說着說着,二人便相擁滾到了床上。
蘇秋雪臨到爹娘院子裏,被管事的給勸了出去,她一看緊阖的窗上暗影,就猜到他們又在白日裏胡混,臉紅到耳朵根,跺了跺腳,大白天的,他們也不知收斂點!
回院子路上,蘇秋雪因為沈家還不來退婚的事,心裏堵得慌,正巧碰上來通傳的下人,便攔住他問道:“父親在忙呢,門外誰來了。”
看門的下人有口吃的老毛病,“二、小姐,是婚,婚——”
蘇秋雪眸中一亮,“沈家的人終于來退婚啦?!”
“不、不是。”下人勉強說完,垮着臉道:“有人來、來、提親。”
蘇秋雪一聽,心跳頓如錘鼓。
這個時候上門,總歸不可能是為了名節已失的蘇輕眉,家中除了學堂念書的弟弟,妹妹尚在奶娘襁褓,到适婚年紀的便只餘她。
母親提過替她選了好幾戶人家,會不會,來的就是其中一位。
蘇秋雪無比緊張,假裝鎮定,“父親那我會去說,你先下去吧。”
雖然相信劉氏會幫她好好挑選,但她也想先偷偷看上一眼。
蘇秋雪沿着西廂房一路往前,過了垂花門,男子背對站在主廳外,光看背影,他身高八尺有餘,寬肩挺拔,一身月白素錦夾袍将他的身形描繪的筆直修長。
身段是挺英武,可惜嘛……
蘇家做綢緞生意,蘇秋雪耳濡目染看得出他穿的并不是名貴絲綢,大約也就是個尋常的讀書人。
她難掩怏怏,蘇輕眉能嫁給首富之子,她憑什麽不能,讀書人是高貴,可讀書人中秀才的都是萬中取一,光明前途就如鏡花水月,不比錢實在。
蘇秋雪沒了興趣,旋身要走,陸遲聽到腳步聲,轉過身看了看她。
蘇秋雪一下子停住步子。
屋檐下男人的膚色冷白如玉,俊美無俦,鳳眸投射過來的那一眼漫不經心,卻因着唇畔若有似無的淺淺弧度,憑生出一股道不盡的風流倜傥。
樣貌如此出衆的男子倘是夜半動情,對着她眸含春|光時,會是什麽樣,她簡直不敢深想。
蘇秋雪對待這個極有可能的未來‘未婚夫’忍不住臉紅,她走過去禮數周全地福了身,沒話找話:“公子,你來找蘇掌櫃嗎?”
陸遲見不是蘇輕眉,淺笑地應了聲。
蘇秋雪一看他笑,心頭立時花枝亂顫,一臉嬌羞:“父親尚未得空,我是他的二女兒,不如我陪你坐會兒。”
蘇家出身商戶,沒官宦人家的規矩多,蘇秋雪大着膽子說出‘二女兒’身份,無非是想親近,橫豎他也是為她而來,她希望他看到,他将來娶的女子長得還不錯呢。
蘇秋雪也沒說錯,就算比不了蘇輕眉一見難忘的瑰豔,她也是杏眼柳眉,身形纖細,算得上不折不扣的江南美女子。
話一說完,她忸怩羞澀了好半天,才察覺對面壓根沒注意她。
就當蘇秋雪洩氣之際,男人仰頭揉了揉眼尾的穴道,幾不可見地露出少許疲态,忽地瞥過來問:“蘇輕眉的婚期定在何時?”
“下月初八。”
蘇秋雪脫口而出,說完補充:“原本是下月初八,我猜不能成,坊間傳聞的那些……都是真的,哎,我可憐的姐姐在山裏,遭逢——”
陸遲溫笑打斷她:“山裏的事,我比蘇二姑娘清楚。”
他的嗓音清潤,悅耳如玉缶相擊,簡單一句,語氣中卻夾雜一絲上位者才會有的強勢。
蘇秋雪不禁懷疑,他只是個普通書生嗎?
但既然連讀書人都聽到了街尾閑談,看來蘇輕眉當真是名譽掃地了。
蘇秋雪想到這層略微赧然,她恨不得馬上告訴這位公子,她與姐姐不同,作風可清白了!
張了張口待說,蘇文安恰在這時走進大廳,他狠狠剮了蘇秋雪一眼,“你母親喊你,還不速速回去!”
蘇秋雪咬住下唇,拖了又拖,戀戀不舍地被丫鬟扶進後宅。
蘇文安搖頭,哪有女兒如此恨嫁,當然他在看到陸遲時,就知曉為何了,面前男兒的确是世家子弟的品貌,常言道人靠衣裝,這位書生反過來,衣裝得靠人。
他坐上主座,抛出一家之主的做派。
“陸公子,我雖營商,也是正經人家,女兒的婚事向來由她母親做主,我看你一表人才,不如先找媒人送上名帖。”
三書六禮是後話,這書生模樣看着好,做事竟是個唐突的,孤身一人就敢前來提親。
陸遲負手垂眸,道:“父母皆亡,家無長兄,是以由我先行過來以表求娶的誠意。”
自從聽說蘇輕眉要嫁人,他便似有了頭疾,每晚無端頭疼欲裂,名醫診治後确認無礙,言說心病還需心藥醫。
可他何來心病,除了最近出現的荒誕夢境和那個夢中的妻……
如此,逼得他不得不上門提親,先斷了她其他的姻緣。
不過來的路上細細一想,用眼下的身份娶了,他日回京,将她私養在江南也未嘗不可。
蘇文安見他軒昂出衆,氣度不凡,心下莫名打鼓,“這事,還是等我和雪兒娘親商量過後再從長計議。”
陸遲聽笑了,“我要娶的是蘇輕眉。”
“嗯?”
不知為何,蘇文安覺得那和煦笑容背後滿是嘲諷,讓人有自慚形穢之感,區區落魄書生,哪來的勢壓。
蘇文安在一陣驚訝後平靜下來,他這個大女兒的确有招蜂引蝶的本事,及笄後上門說媒提親的屬實沒斷過,沒想到名聲這般差了還有。
那就更好推辭了。
蘇文安老神在在:“陸公子,我家輕眉不行,她有婚約。”
陸遲笑意不變,薄唇輕輕吐出一句:“恐怕不得不退,小生惶恐,已要了她的清白。”
蘇文安正在掀蓋喝茶,聽到了這句,瞪大了眼睛,差點噴出茶水。
…
—
蘇輕眉素面朝天,窩在閨房中打算盤。
母親給的嫁妝以農田居多,鋪子原本有幾間位置不錯的,也在前幾年被劉氏暗耍手段對換成荒僻老屋,是以她暫時能靠的主要還是田産的賃錢,找機會得去戶上看看。
這麽多年,她的賬上明面只賺了一百兩,說劉氏沒動手腳都沒人信。奈何彼時年幼,外祖母年老,拗不過父親,直到半年前才要回來自己管賬。
前世,她有世子夫人一層身份,蘇府後來把她該得的嫁妝都還與了她,這一世,她只能靠自己,既然不再想着嫁人,就必須有多多銀兩傍身,她還得照顧外祖母頤養天年呢。
蘇輕眉咬着筆杆,正發着愁,綠桃小跑而來,揮舞小手,“小姐,小姐。”
“怎麽,那麽快買回來了?”
她讓綠桃去集市淘些南洋的博文雜記,想看有沒有适合她經營的新行當,那類的書冊很難找,陸府時看過一些,可惜她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印象也不深。
“不是。”
綠桃扶牆,平複喘氣,“小姐,我剛要出門呢,就聽外面說有個書生找來了!”
蘇輕眉早就不把陸遲和書生二字聯系在一塊,順口道:“蘇秋雪招惹了書生?她不是最羨慕我與首富之子的婚約,我還以為她會去沈家毛遂自薦呢。”
綠桃搖手:“不哇,找的是您!”
“啊?”
蘇輕眉徹底懵了,她終于想到了陸遲。
對了,陸遲走失後失憶,這時還沒記起身世,作為書生的他脾性溫文爾雅,估計是一聽到街巷流言,上趕着對她負責來了。
他從前怎麽這樣傻?
“是不是姓陸?”
“好像是!”
蘇輕眉長發未簪,衣裳不及更換,急匆匆地往前院走,綠桃只覺得小姐從山上回來那日都沒此刻慌張,立刻跟随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
中秋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