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蘇輕眉頭疼的厲害。
或許是昨晚一宿沒睡好,她覺得全身上下哪哪兒都酸乏,動也不能動,像被人緊緊桎梏在懷裏一般。
陸遲回瑾蘭院裏了?
蘇輕眉半睜開水眸,他的确回來了,就躺在她身側将她摟抱得緊緊的,不留餘地。
“綠桃——”
蘇輕眉口幹舌燥,想喚丫鬟送點茶水,喊出口驀地感覺她的喉嚨都快被熬幹了,壓根擠不出大點兒的聲響。
怎麽回事,她這是突然病了嗎?
蘇輕眉半懵着眼,手臂伸出了軟衾想敲床幾,霎時間竄進的一股風涼的她直打哆嗦,底下床板也硌得慌,怎麽哪裏都怪怪的,綠桃沒點爐子?
不對啊,眼下不是夏日麽!
蘇輕眉腦海中閃過一個激靈,眼神徹底恢複清明,她睜大往四周看。
廟宇荒涼,斷壁殘垣。
屋檐瓦頂年久失修,殘片挂着絲絡蛛網,秋風從破洞吹進,案上的燭臺香爐搖搖欲墜。
全然一副破敗景象。
而低頭,她身上蓋的是染滿男子氣息的青衫,地上鋪墊的則是自個兒的雪白薄氅,她的衣裙破碎淩亂,幾乎毫無遮掩,卻——
——窩在陸遲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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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陌生且熟悉的情形……
蘇輕眉緊張地吞咽了一口,趴在男人懷裏仰頭偷看,他玉質金相,挺鼻薄唇,身上萦繞淺淡清冽的松柏香,完全是她記憶裏初見時的模樣。
他的确是陸遲,曾經作為書生的陸遲。
蘇輕眉記得清楚,當日她和陸遲的水囊弄混,兩人依次不自知地喝下了暖情散。
她喝的多,失去理智的喊熱抱住他,做了許多瘋狂事,而陸遲雖強忍坐懷不亂,但由于她衣不蔽體,清白已失,被過路老婦發現,兩人不得不直接定下婚約。
她這是…一覺回到了三年前?
沒想到,老天爺會在最尴尬的處境,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蘇輕眉稍稍欣喜片刻,沒時間猶豫。她自己的衣裳不能再穿,只得從陸遲包袱裏拿出男子長衫和套身馬甲。
粗略扮完男裝,陸遲還因為藥效昏睡着,蘇輕眉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
“世子,我自知身份配不上你,不阻礙你大好前程,今日實在無法,再借你兩件衣裳,往後祝你前程似錦,姻緣美滿。”
商戶女耍手段嫁給世子,在世人眼裏她從來都是有心高攀,如今撥亂反正,她也不再欠他了。
蘇輕眉輕手輕腳替陸遲掖好披氅,轉身離開時,沒看見男人的眼皮微微動了動。
...
正值初秋,漫山遍野的丹桂飄香,下山的小道沿着一泓清泉。
蘇輕眉渾身說不出的輕松舒暢,眼前的風景,可比從前國公府裏的雲雀入天,一池荷香要好看得多。
她一路上小心謹慎,沒遇着誰,有驚無險的回到蘇府家中。
三年沒看到這塊懸挂額匾,她心中湧起無限感慨,松了口氣昂頭邁步跨了進去。
蘇父蘇文安就站在進門後的主廳,看到蘇輕眉的打扮立刻火氣大發。
他長得儒雅,說出的話卻萬分刻薄:“女兒家夜不歸宿,弄成這副鬼樣,你不去吊頸,還有臉回來!”
蘇輕眉闊別多年見到父親,依舊是半分好感都無。
她外祖父過世後,外祖母獨守偌大家業,身邊僅剩一個獨女,後來因為不舍女兒遠嫁,便找了個本地樣貌出衆的商戶蘇文安。
一開始二人也是琴瑟和鳴,蘇文安哄妻子頗有手法,慢慢将所有經營偷梁換柱到他手中,待蘇輕眉出生不久,他就迫不及待将劉氏接回來成了平妻,氣得蘇輕眉的母親抑郁成疾,年輕早逝。
唯一慶幸的,是蘇母為女兒設想周到,暗暗将部分鋪子田産提前放進了蘇輕眉的嫁妝裏。
這大概也是蘇輕眉被陷害,不能讓她順利嫁出去的重要緣由。
蘇輕眉挺直纖背站在檐下,看到蘇文安身後的蘇秋雪,了然道:“父親,妹妹與你說了什麽。”
蘇秋雪是繼母所出,她心裏惡心,卻不得不喊一聲妹妹。
“要雪兒說?你即将嫁人,還要到處游逛,昨晚竟是連家都不回,你先說說去哪裏厮混了!”
蘇輕眉沉住氣,從腰側拿出水壺,“我昨日午後上山看望外祖母,喝的是妹妹讓丫鬟臨行前塞給我的水,為何會中了迷藥,為何我的婢女綠柳無端消失,我倒是要先問問妹妹!”
此話一出,在場還有新買回用來陪嫁的丫鬟綠桃,場面一度混亂。
“小,小姐。”綠桃趕忙捂住耳朵。
蘇文安随之皺眉,狐疑地看向小女兒。
蘇秋雪臉蛋蒼白,捂着心口,咬唇欲泣:“我沒有!姐姐不能趁母親回鄉省親就冤枉我!”
蘇輕眉不管其他人的反應,她走近将水壺在蘇文安面前晃了晃,“幸好我喝的不多,兌了泉水神志維持的清醒,沒發生不堪的事來。”
“父親,我受了傷害,你不疼我,我認了,可若你要說那是我自找的,我絕不認。”
她外祖母在臨近蘇府的矮山上隐居求個清靜,她每隔一旬都會上去探望,這次即将成婚,她就想讓外祖母高興高興,哪想遭遇此事。
“不,我真的沒有!”蘇秋雪急赤白臉,搖頭否認,“你胡說,你都沒走那條——”
她和母親的确雇了惡徒想毀蘇輕眉的清白,可并沒下藥,而且那惡徒在山下等了半天也沒等到蘇輕眉經過,她們白花了五十兩銀子!
蘇秋雪說到一半,意識到不對,立刻閉嘴噤聲。
蘇輕眉冷笑,替她接上,“我沒走那條山道是麽,因着暴雨,我與綠柳失散後,換了條別的路。”
所以她沒遇到妹妹特地為她安排的鄉野男人,而是在破廟裏和陸遲意外相遇。
話已至此,蘇文安聽的明明白白,不過他心裏自有算盤,且素來疼愛乖巧的小女兒,斥責的話窩在心間,愣是罵不出來。
蘇輕眉走上前,盯着蘇秋雪,緩緩張口:“父親若還是不信,不然,咱們報官,讓雪兒妹妹在堂上喝一口試試。”
她長得嬌媚,即使說出這幾句重話,調子也是綿軟的,聽起來卻無比有力。
到底做過世子夫人,對上尋常人家,她拿捏得出氣勢。
“那你、你這衣裳。”
蘇輕眉對此輕描淡寫:“路邊撿的,身上的雨淋濕了。”
蘇文安徹底了解了來龍去脈,在主廳前來回踱步,最後和稀泥擺手道:“哎,沒事就算了,我看八成是你走丢的婢女做的,我找張知府幫忙将她抓回來處置便是。”
“往後你也別随意出門,不亂跑能有什麽事!”
蘇輕眉忍住怒氣:“是。”
她這廂說完,蘇文安想把那證物水囊拿回來,蘇輕眉甩手不肯給,扯起目瞪口呆的新丫鬟綠桃頭也不回地往自己院裏走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蘇輕眉在小院西邊的湢室沐浴完,舒舒服服的回閨房躺上她的紫檀拔步大床,整個人好似踩着棉花做夢。
她真的回來了!
綠桃端來一碗定驚茶,小心翼翼道:“小姐,您受苦了,您放心,奴婢不會出去亂說!”
“嗯。”
蘇輕眉知道她的新丫鬟性子淳樸,揉紋清水文追更價君羊衣無貳爾七五貳八一多年來真心待她,“綠桃,水囊是空的,你好好收起來,別讓外人找到。”
那只水囊裏面早就沒水了,她在廟裏暈乎乎到處亂灑,怎麽可能剩下,诓他們而已。
綠桃諾了聲,将它藏到了床頭櫃子底。
“小姐,您剛換下來的男子青衫……”綠桃紅着臉,糾結道:“奴婢該怎麽處置?”
蘇輕眉趴在床上往返滾動,嘟哝道:“全剪碎,扔得遠點兒。”
“是。”
“綠桃,我想睡會兒,你能守着我麽。”蘇輕眉心裏多少有點後怕,怕睡醒發現只是個夢。
綠桃一聽,搬來一張椅子在門口,回頭笑道:“小姐寬心,奴婢坐這幫您守着!”
…
—
沒想到三日後,事情還是宣揚了出去。
廣陵城一夜之間冒出無數議論,言說江南有名的大美人蘇輕眉在山裏遭了歹事,過了一夜,翌日才穿着男子衣袍出山,清白已失。
維持着體面的那根弦尚未斷的,是有婚約的首富沈家并未提起退婚,這使得轟轟烈烈的流言一時得不到佐證。
蘇府後宅的樨香院兒裏。
綠桃急地跪在蘇輕眉腿邊,喊出哭腔,“小姐,您信奴婢,真的不是奴婢說的!”
她能不急麽,當日看着小姐披青衫回來的唯有她,老爺和二小姐,她是其中最可疑的了。
蘇輕眉摸了摸她的後腦勺,托住她的手臂,“地上涼快起來,是和你無關,你瞎跪什麽呀。”
綠桃抹抹眼淚,不懂小姐才見她幾天,怎麽就能特別信自己。
蘇輕眉看到綠桃不可置信的呆傻樣,噗嗤唇角彎了彎,連剛來的丫鬟都比家中親眷要真心呢。
她的繼母和繼妹可真是夠勤勉的。
蘇輕眉沒想到她們的心思能這樣活絡,她當然也沒那麽怄氣,畢竟早早經歷過一回,無非是壞了名聲徹底嫁不出去,反正她手上有豐厚嫁妝,等找時機分完家,做個獨門女戶就很好。
蘇輕眉這樣一想,心情寬适地多吃了兩塊雲片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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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徽州城臨河一幢獨棟單進院,外表看着灰蒙樸素,內裏別有洞天,荷池曲徑清幽靜谧,亭臺樓閣雅致非凡。
書房隐蔽在小片竹林後,身量颀長的男子站在案前,懸空左臂練筆法靜心。
自從蓬山回來,他每晚頭疼,多夢難眠,夢裏全是與那女人……
陸遲攏眉,手勢一頓,白宣落下一筆突兀重墨。
“世子!”
書房牖扇未關,陸遲隐居在外的貼身護衛聶五跑進門叩首,“禀告世子,屬下找到了,那名女子正是揚州絲綢商戶蘇文安的嫡長女蘇輕眉。”
陸遲抽走沾了餘墨的廢紙,捏成一團,淡嗤:“你找的麽?不是滿江南都知曉了。”
聶五面紅耳赤:“屬下無能!”
陸遲不置可否。
那些流言,想來不會是她傳出,否則她何需慌忙逃脫。
那個裝了藥的水囊是他的,他喝了兩口發覺不對,昏昏沉沉放錯了位置,接着被女子拿走喝完,才會導致那般混亂的局面。
他中的暖情散不多,控制住沒攻進最後一步。只是,他怎會連連做相似的夢。
在夢中,她是他的妻,玉臂勾纏他的脖子,夜半承|歡時,眼尾赤紅的讨饒模樣,有如實質。
他甚至記得,她後腰處有一月牙型血色胎記。
小小一顆,無數次掐進他的掌心。
聶五見主子遲遲不下命令,怕極了這突如其來的沉默,努力撓頭分析:“屬下覺得,應當不是蘇輕眉傳出的消息。”
陸遲筆下未停,沒理他。
聶五已然說到一半,只得咬牙兀自繼續:“蘇輕眉與廣陵首富之子有婚約,待嫁的女兒家,肯定最在乎名節了。”
陸遲聽到此話,淡漠的俊容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不悅。
他撩起眼皮看向聶五,“你剛說,她要嫁人?”
作者有話說:
中秋快樂呀~~~~~~~~~~~~~